和普通飯店上菜的套路也差不多,先冷,後溫,再熱,最後是湯。餐具也沒好到哪兒去,碗、筷、勺罷了。


    看到這裏,甄永信略略有些失望,望了望這房間華麗的裝潢,進來之前,覺著到這裏來吃飯,不知會有多少新鮮花樣呢,現在看來,也不過如此,照樣得拿筷子夾菜,放到嘴裏用牙齒咀嚼,而且菜的味道,也不見得比小飯店好到哪兒去。


    這樣一想,再推想用大理石地磚裝飾的衛生間,在那裏撒出的黃尿,也不會沒有臊味吧?景德鎮窯中燒出的玉石一樣光潤的馬桶,拉在裏麵的大便,也不會像金條,氣味會和拉在一般便池裏的大便一樣的惡臭。


    甄永信還想往下想想,卻被屠友虛的話給打斷了。


    屠友虛顯然學識淵博,他先向客人們介紹了當下的國際形勢,接下來談了經濟運行的客觀規律,跟著又猛烈地批判了國人惡劣的理財觀念。


    “我們那裏的鄉下,土財主們積累了一定的財富,一 當 遇上社會動蕩,你猜怎麽著?土財主們往往會把錢財放到哪裏?”屠友虛瞪著眼睛問客人。


    “櫃子底下?”那宗和說道。


    “錯!”屠友虛把手一揮,斷然否定,說道,“他們往往把錢財盛到壇子裏,埋到地下。等過了些年,社會太平了,才想了起來,要把錢財起出來,卻又找不著啦,又不敢大聲嚷嚷,多年的積蓄,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消失在地下了。


    “而外國洋人則不然,人家有了錢,要麽消費,要麽存在銀行。消費了,貨幣產生了他應有的價值;存到銀行,錢不但不會消逝,還會產生利息,也就是人們常說的:錢能生錢。這叫什麽?這就是經濟學意義上的投資理財。


    “可咱們中國人,一般人是認識不到這一點的,在中國人的腦子裏,錢隻有放在自己家裏,才會最安全,最放心;甚至他們中還有一些人,會把錢縫在自己的衣服裏,穿在身上,也不肯把錢存在銀行裏,進行投資理財,結果呢?縫在你衣服裏的錢,就會變得越來越少。為什麽會這樣?”


    屠友虛說完這句,停下話頭,拿眼睛征詢酒桌上人的看法。見沒人應聲,便自問自答道,“貨幣貶值唄。諸位想想,民國初年,一塊袁大頭,能買兩石稻穀;可如今呢?一塊袁大頭,隻能買一石半稻穀了。


    “反過來再看,民國初年,你把一塊袁大頭存在銀行裏,按一分利計算,現在已變成了兩塊袁大頭了;兩塊袁大頭,現在能買三石稻穀。


    “這樣一算,你就該明白,民國初年,那些把袁大頭縫在身上,或者藏在家裏的人,無形之中,就損耗了四分之一貨幣價值,而存在銀行裏的人,卻賺了一倍。”


    甄永信疑心,琪友和那宗和把自己往衣服裏縫錢的事告訴了屠友虛,今天他們借著飯局,讓屠友虛來開導他。要不,這屠友虛怎麽會老提到把錢縫到衣服裏的事呢?他每提到一迴,甄永信都要裝作無意的樣子,拿手去摸摸腰間,感覺那些硬 物還在,才放下心來。


    而聽了年輕人的宣講,甄永信覺得也挺有道理,雖說他是王婆賣瓜,卻也不能不佩服,這年輕人多麽能言善辯啊。


    本來,甄永信剛來時,並不在意年輕人在講什麽,而是一心留意桌上的菜肴。可是聽著聽著,不覺之間,就感了興趣,給迷上了,覺著年輕講得頭頭是道兒。


    “照先生所言,有了錢後,存在銀行裏最好嘍。”趁屠友虛停下話頭,甄永信問道。


    “錯!”屠友虛當即否定了甄永信的想法,斷然說道,“直接投資,收益才能最大化。”年輕人說。


    “怎麽個 投 法?”甄永信又問。


    “現代的大企業,通常有兩種融資渠道,”屠友虛接著說道,“一是向銀行代款,就是往銀行借錢,每年支付一定的利息,這是企業最願意做的。


    “可是銀行的資金畢竟是有限的,遠遠滿足不了企業的需求,逼得企業不得不出讓部分股權,用來吸納社會上的閑散資金。


    “你隻要得到這家企業的部分股權,你就是這家企業的股東,你就可以分享這家公司的利潤。這遠遠要比你把錢存放在銀行裏的收益豐厚得多。”


    “那直接投資,一準是穩賺不賠吧?”琪友跟著問道。


    “錯!”屠友虛說道,“你既然成為股東,就要和其他股東一道,共同承擔企業的風險,與企業興衰與共。”


    “要是企業倒閉了,投進去的錢,不就打了水漂嗎?”那宗和問道。


    “錯!”屠友虛說道,“這就要看你的眼力了。不是說,什麽樣的公司,都可以投資的,就像我們銀行一樣,不是誰來貸款,都可以放貸的,我們是要做好風險評估後,才肯發放貸款的。


    “同樣,如果你要入股一家企業,事先也要做好風險評估,看看這家企業在經營過程中,存不存在什麽風險?一旦發現存在風險,那是堅決不能入股的。


    “比如說一家礦業公司,由於資金周轉不靈,這時你入股進去,即使它將來倒閉了,礦山卻在,你可把礦山賣掉,還怕收不迴成本來?”


    “這種好事,到哪兒去找?”那宗和說道。


    “錯!”屠友虛又斷然否定了那宗和,“這樣的機會,確實可遇而不可求,而機會來了,一些人卻不一定能把握得住。不瞞諸位,今天請大家來這裏小聚,就是受朋友之托,與三位商量一件大事。


    “我有一個至交,姓吳,名衷生,冀北人,家道殷實,去年在冀北發現了金礦礦脈,吳老板傾其家所有,買下礦山。眼下資金周轉不靈,委托我在京城尋找合夥人。這樣的合夥人,誠是難找。


    “因為對投資人的要求是,既要有實力,又要具備一定的現代投資理念。我經多日考察,發現三位的條件符合,今天才聊備這桌薄酒,玉成其事。諸位如感興趣,我現在就可將吳老板請來,他現在就住在北京飯店。”


    “他該不是出來蒙市的吧?”那宗和脫口說道。


    “錯!”屠友虛說道,“蒙市不蒙市,一看就知道。要是他手續齊全,又有金礦在那兒,還怕他跑掉不成?你當是買空賣空,空手套白狼?


    “再者說,買賣不在仁義在,成不成,那是你們幾個的緣分,我隻是替朋友出力,幫你們撮合撮合,我又不是江湖牛人,堂堂亞東銀行櫃前經理,難道還要坑蒙拐騙不成?”


    聽屠友虛能言善道,甄永信對這事也來了興趣,想看看他這葫蘆裏,到底賣的是什麽藥?當琪友和那宗和拿眼征詢他時,甄永信半迷瞪著眼睛說道,“那就請屠老弟把吳老板請來吧。”


    屠友虛得話兒,起身出去。


    見屠友虛出去了,琪友輕聲嘀咕道,“姑父,不會是個局兒吧?”


    “看了才知道,又不用你出錢付賬。他要是騙子,咱也跟著學學;如果不是的話,咱看看再說。”甄永信話沒說完,就見屠友虛領了一個中年男人迴來。


    這男人中下 身材,鄉紳打扮,腋下夾著一隻黑漆公文包。不待屠友虛介紹,剛一進門,就向屋裏人拱手作揖,口裏稱道,“在 下吳某有禮了。”


    坐下後,甄永信才發現,其實吳衷生並不善言談,當屠友虛讓他介紹一下金礦的概況時,吳衷生木訥訥說道,“在京城東北方向的金平寨,諸位有興趣,可跟我去看看,不去看看,我就是把天說塌了,諸位也未必相信呢。”


    在京城裏呆得久了,也有些膩煩,眼下能有這樣一個機會,去山裏看看,甄永信幾個也來了興趣,答應跟吳老板到礦上看看。一幹人當下約好了時間,接下來又喝了些淡酒,說了些閑話,各自散去。


    按約定的時間,第二天一早,幾個人到了火車站。吳老板已經買好了火車票。幾個人登上開往東北的火車。


    大約兩個鍾頭,車到唐山。


    下了車,幾個人租了輛馬車,往唐山西北方向去了。


    中午,幾個人在一個小鎮上吃了飯,下半晌,才來到灤河邊上的金平寨。這裏就是吳老板的金礦了。車上幾個人問金礦在哪兒,吳老板就往一個河岔口處一指,說道,“就在那兒。”


    幾個人順著吳老板手指的方向望去,見河岔伸向兩山之間,在河岔邊上,有三間茅草房。河灘裏,有十來個漢子,躬著身子,好像在河裏摸蝦。


    到了河灘,吳老板說,“到了,到了。”說完,自個兒先跳下車去,走向河灘。


    甄永信幾個人也下了車,跟了過去。吳老板操一口唐山話,問河裏的漢子,“今兒個咋樣啊?”


    “和往常差不多。”河裏的一個漢子用地方方音迴應道。


    甄永信這才看清,河裏漢子們的手上,都端著小簸箕一樣的木製工具,知道那該是淘金用的工具。


    隻見漢子們在河灘裏撮一些沙子,接著就在水裏像淘米似的,搖搖晃晃地把沙子淘掉,淘過老長一段時間,才拿一個挖耳似的小勺,從簸箕底把沙金舀出,裝到掛在胸前的一個小瓶子裏。


    “他們淘到金子了嗎?”甄永信問吳老板。


    吳老板聽了,臉上露出不悅。嘴裏吱唔道,“咋淘不到呢,這一溝子裏的金子,還會跑到哪去呀?”說著,他揮手向河灘裏指了一下。


    接著,又向正在淘金的漢子們唿喊一聲,一群漢子就端著簸箕,圍攏過來。吳老板接過一個漢子的簸箕,指著上麵星光閃閃的小顆粒,讓客人們觀看,“這就是沙金。”吳老板邊指邊說,“淘多了,集中起來,拿火一燒,就成了金磚。”


    “他們一天能淘多少沙金?”甄永信問道。


    “眼下還不中,”吳老板抱怨道,“一人一天隻能淘一錢多,一年下來,統共能淘二斤就不錯啦。拋除他自個兒的工錢,到我手裏的,也就了了無幾了。


    “所以呀,我就想啊,得擴大生產規模。先置辦幾台選礦機,一台選礦機,一天能頂上好幾百個工人呢,將來積累了家底兒,再把那座主礦脈給開了。”


    吳老板指著河岔口北岸的山峰說,“那座山下麵埋著的,可全是黃澄澄的金子啊。”


    “你開礦之初,咋不買選礦機呢?”琪友問道。


    吳老板打了下艮兒,翻了幾下眼珠子,瞬間又恢複了正常,說道,“嘿,大兄弟,就別提這個茬兒啦。當初要辦礦,想得倒挺美呢,湊積了三萬多塊,還以為足夠了呢。不承想啊,一辦起手續來,就不是你想的那樣咧,那官府的哪道門檻,都像一張老虎的嘴巴,不把它填滿了,你就過不去呢。”


    吳老板邊說,邊打開公文包,把裏邊所有辦礦手續都拿了出來,遞給客人看。嘴上不停地發著牢騷,“等把這些老虎口都填滿了,我這兜裏的錢啊,也就差不多咧。這不,逼得我沒法兒,才找屠老弟幫著找股東呢。”


    “你打算籌措多少錢?”甄永信問道。


    “當初開礦呢,我統共投了三萬多,眼下用錢的地方太多,要把這礦上都給建好嘍,沒個十萬八萬的,不管用呀。可是我又不忍心把股權都轉讓出去,最多隻打算出讓百分之五十的股權,籌集個三萬塊,就中。”吳老板說。


    “投進三萬塊,多長時間能收迴本錢?”甄永信又問。


    “哎呀,這咋說呢,按現在市麵上,一台選礦機九千塊計算,一台選礦機一天出半斤沙金,買三台選礦機,拋除一年中封河的日子不算,這礦上一年下來,至少能出三百斤沙金,扣除成本、稅錢,一年至少淨剩一百斤沙金,三萬塊,大概半年就能迴來本錢。”吳老板一邊扒拉手指,一邊說道。


    三個人被吳老板算賬算得頭暈,向河麵望去,落日的餘輝,撒在茫茫河麵,河麵上金光閃耀,仿佛佛飄浮了一層黃金。


    “要是我們交足三萬塊,這礦山的股權怎麽算?”那宗和問道。


    “有你們一半呀,你們要是信不過,咱們可以先辦理股權轉讓手續,辦好之後,你再交錢,成不?”吳老板說道。


    遇上這等天上掉下金子的好事,當夜,三人守著金礦,幾乎沒怎麽費勁兒,就把主意打定了:入股金礦。


    隨後,三人睡下,各自做著經營金礦的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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