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太早,耍猴的還沒來,甄永信便到鼓樓邊上的一家餐館吃了早茶,眼睛不時往鼓樓那邊望去。


    出了餐館,又等了一會兒,約摸九點鍾光景,耍猴的牽著兩隻猴子來了。


    甄永信迎上前去,稍作寒暄,就談起正事,對耍猴的說道,“後天是家母的六十大壽,為討老人家歡心,想借老哥的這隻大猴子一用,去給家母上演一出金猴獻桃的好戲,用來逗老人家開心。”


    雖有一麵之交,卻不知根底兒,空口白牙的來借猴子,太不合情理。耍猴的剛要迴絕,見甄永信從懷裏掏出一錠十兩的銀子,趕緊收住口風。


    “這是租借猴子的傭金,一當表演完,我就把它送迴來,左右我留著它也沒用,並不會耽誤你的生意。”甄永信和耍猴的商量道。


    想想這隻老猴子,即使賣掉,也值不上十兩銀子,耍猴的臉上就堆起笑來,一邊伸手去抓銀子,一邊嘴上客氣道,“先生太過了,用兩天猴子,幹嘛給這麽多銀子?”說著,就伸手抓了過來,把銀子揣進懷裏,而後才把拴猴子的繩子遞到甄永信手裏。


    不想那猴子認生,撕、扯著,不肯跟甄永信走,耍猴的在後邊狠抽了猴屁股一棍子,那猴子才猛地一躥,一邊迴頭張望主人,一邊跟著甄永信去了。


    迴到院裏,甄永信把老猴子拴到耳房的梁柱上,拿來些瓜果扔給它,看老猴子在地上揀吃,甄永信才放心地轉身來到客廳,探看賈地鎮準備得如何。


    客廳已被抹拭一新,春江月一身淑女打扮,頗似大家閨秀。賈南鎮也調整了情緒,正等那媒婆到來。


    天將晌,媒婆如約而至,甄永信領媒婆進屋,把主客一一介紹了一遍,就退到了後邊。


    賈南鎮領媒婆進客廳看了座,衝裏屋低聲唿喚了一句,“妹妹,有客人來了。”這功夫,就聽見春江月含嬌輕婉地應了一聲,從裏屋端上茶來,送到客人麵前。


    媒婆看時,果然像甄永信所言,粉麵含春,青眉鳳目,大有沉魚落雁風韻。


    姑娘送完茶,向客人福了個萬福,轉身退迴裏屋。


    目送姑娘的背影,媒婆轉身對賈南鎮說道,“情況呢,昨兒個你表哥都給我說了,我今兒個來,一是要看人,二是想聽聽,你這當哥哥的,提出些什麽條件,我當媒人的,一手托兩家,也好把話帶到男方那邊兒。”


    賈南鎮一臉哀戚,沉吟片刻,歎息道,“家遭不測,舍妹嫁身救父,實為錢財,不得已而為之。有人願娶,少說也得一千兩現銀做聘儀。”


    媒婆聽罷,覺得也不離譜,思忖片刻,說道,“那好,我到男方那裏去說一下,看他肯不肯。他要肯,我立馬給你迴話;要是不肯呢,老身就不再迴來了。”說完,起身出了門,徑直往碼頭去了。


    到了碼頭,媒婆上了船,搬弄起靈巧的舌頭,述說了原委,把那女子說得天花亂墜,聽得富家公子心裏發癢。“那就帶來讓大爺我瞧瞧唄。”公子猴急地催促。


    媒婆看穿公子的心底,當即拿把起來,沉下臉來,嗔斥公子道,“公子說哪裏話?你老當那是瘦馬子呀,喚來唿去的任你老吩咐?人家可是大家閨秀,官宦人家的大小姐,隻是眼下家遭不幸,才肯嫁身救父,不然怎肯隨便許身與你?你老要是不下聘禮,如何聘娶得來?”


    “照這麽說,她是要來做正室的嘍?”公子問道。


    聽公子說出這話,媒婆急了,忙著替公子掰劃道,“你老怎麽這會兒倒犯起糊塗了?如今她是落難之人,你老眼下盡管把這事先虛應下來,待把她娶了迴來,載進家門,已是生米煮成熟飯,到了那時,是好是歹,就由不得她了。她娘家現今家道破落,諒也奈何你不得。你老又何必現在,正室偏室的去和她較真兒呢?”


    公子思忖一下,覺得媒婆的話在理兒,卻又心有不甘,說道,“那好歹也得讓我見上一麵,看看值不值,若果然像你說的那般好,也就罷了,別說一千兩銀子,就是再多些,本公子也認了;要是不然,我那一千兩銀子,豈不打了水漂?”


    “這倒不難,待我去她家說一下,說是你老府上的管家要來相人,諒他不會犯難,到那時,你就扮作管家,去看看也罷,省得你老不放心。”說完,也不待公子應許,媒婆就自作主張,扭著屁股去了。


    下半晌,媒婆又轉迴船上,說這事已有了眉目,女方家人允許男方家人來相親,便帶上公子,乘轎往麒麟街去。


    到了麒麟街,一行人下轎進門,甄永信隻看過這公子一眼,當即就斷定這局已經做成了,心裏跟著也踏實下來。


    那公子中上身材,駝肩塌背,臃腫笨拙,一臉蠢相。


    主客寒暄過後,待公子落了座,賈南鎮仍是一臉深沉,低聲說了句,“妹妹,來客人了。”


    話音剛落,裏屋就走出一個妙齡女子,低眉順目的手端托盤,送上茶來。


    那公子剛把身子坐穩,見從裏屋走出一個妙齡佳人,立時驚瞪著一雙色眯眯的眼珠子,死死地盯著美人看個不住。但見送茶到自己身前的佳人,未施粉黛,天生萬種風情盡在眉梢;不著胭脂,自然千般韻致全留眼底。一蹙一顰,盡顯出萬般無奈;一顧一盼,係拴住色鬼遊魂。那公子從頭看到腳,血脈往上湧;從腳看到頭,涎水往下流。真個以為自己遇上了傳說中的真人仙子,心裏癢癢得像瘡疤痊愈,卻又像被盔甲裹了個嚴實,伸手怎麽也撓不著。


    待客人接了茶,那女子福了個萬福,轉身輕步下去。這會兒公子的兩隻色眼,像被繩子拴到了那女子身上,一直追看到門外,張開的嘴巴沒有收緊,涎水就流了出來,扯絲掛綹,直落到衣袖上,公子心裏還在想著,剛才看見的,到底是不是真人?那眼、那臉、那手……正當公子在胡思亂想的當口,隔牆傳來婉轉的琴聲,琴聲悠揚,如泣如訴,聽得公子心旌搖蕩。


    媒婆看不過眼,遞了一聲幹咳,公子才迴過神兒來,又客套了幾句。


    怕公子說出蠢話,幾句閑話說過,媒婆就找了個由頭,領著公子,起身告辭了。


    婚事很快定了下來:明天中午成親,因為這門親事不夠體麵,娘家人就決定不去送親了,隻是花轎來接人時,聘儀一千兩必須當麵交清。


    一早起來,甄永信細心打扮起老猴子,一應新人衣裙,一件件地給它穿上。怕它亂動,不小心弄掉了紅蓋頭,甄永信一針一線,親手把大紅蓋頭縫到高筒禮帽上,又在帽沿兒釘上一條絲帶兒,把高筒禮帽係在猴子的頭上,估計接親人馬將至,甄永信就把一大碗用蜂蜜調兌的酒端過來。


    老猴子嘴饞,貪婪地一飲而盡。頃刻之間,再看那老猴子,兩眼開始充血,神色呆滯起來。


    迎親人馬如約而至。


    賈南鎮麵色哀怨,拉過媒婆,低聲囑咐道,“舍妹昨晚哭了一 夜,湯水未進,身體極弱,得叮囑仆人們小心扶著。”


    媒婆領命,喊來兩個懂事的丫鬟,吩咐小心扶著新娘,不可大意。這邊又喊著管賬的,當麵將一千兩銀封交割清楚,隨後一幫人熱熱鬧鬧,把新娘扶上轎子,喊了聲“起轎!”一行人抬起轎子,往碼頭去了。


    公子站在船上,望眼欲穿,直看到一群人擁著轎子走來,心才放穩下來,一邊吩咐下人們小心,一邊盯著全身披紅的新娘,公子渾身倏然發熱起來,親自陪送新娘入了洞房,跟著又招唿眾人到甲板上吃酒。眾人就識趣地出了洞房,來到甲板上飲酒取樂。


    見艙室裝飾的洞房裏無人,公子猴急,顧不得下人們嗤笑,急忙忙關上艙門,轉身迴到床邊,邊掀開大紅蓋頭,就要把新人往懷裏摟入。


    不料剛掀起蓋頭,公子驚得大叫一聲,跌倒在地。


    甲板上吃酒的人,被洞房裏的一聲驚叫嚇了一跳,擁到艙門口,把門撞開,看見公子倒在地上,渾身痙攣不止,而床邊坐著紅妝新娘呢,這時已變成一張雷公臉的怪物,神情呆滯地眨巴著猴兒眼,看著倒在地上的新郎。


    情知上當受騙,眾人揪住媒婆不放,情急之下,媒婆哭著直喊冤枉,向眾人唿喊道,“快去捉騙子呀!”


    聽媒婆一聲哭喊,眾人才醒過了腔來,一群人紛紛下船,讓媒婆帶路,直奔麒麟街。


    到了新娘家裏,隻見街門虛掩。推門進去,已是人去樓空。向街坊打聽,才知道,房子的主人,日前將房子租給二男一女,如今房客已不知去向。


    卻說甄永信三人得了銀子,匆匆離開。因不敢到客棧住店,隻得到城西找一間空置的院落租住下來。


    手頭有了銀子,賈南鎮和春江月又和好如初,每日裏叫酒叫菜,甜情蜜意,過起了夫妻生活。甄永信看不慣賈南鎮往春江月身上砸銀子,一時又想不出太好的辦法拆散二人,便又向先前一樣,白天裏獨自一人到街上逛遊。


    一天,路過太守府時,甄永信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曾在怡春樓和太守府裏的吳總管,有過一麵之交,而杭州府花花太守的聲譽,已是滿城皆知。甄永信心想,如能把春江月送進太守府裏,這太守府牆高院深,既能把她留住,又有機會設一個大局。雖說風險大了些,可因為太守好色成性,有春江月在裏邊應著,諒也難不到哪兒去。這樣一想,心裏就敞亮了許多。


    迴到住處,甄永信把心裏的打算跟賈南鎮說清,賈南鎮覺得挺好,就去說服了江春月。


    那春江月本是院子裏出來的,曾經滄海,雖說局中有些要她獻身的事情,因為聽說有大錢可賺,也就無所謂了,滿口答應下來。


    一切合計停當,三人開始行事了。


    這天早晨,甄永信來到太守府,把事先寫好的帖子交給司閽,說是要找太守府裏的吳總管。


    司閽接過帖子,看過一眼,問了遞帖人的來曆,就到裏麵遞帖子了。


    甄永信坐在門房裏喝茶,等著太守府司閽進裏邊投帖。一杯茶剛喝完,看門人就領著吳仁智進來。甄永信趕忙起身上前,給吳仁智作了揖,吳仁智也兩手合抱,表情卻明顯發愣。不消說,一時間,他還想不起眼前這人是誰。


    甄永信見狀,馬上自報家門,“兄弟姓甄,遼南人,前些日子,和兄台一道喝過茶。”


    吳仁智翻了翻眼珠子,想了起來,隻是心裏有所戒備,就顯得不太熱情,應付道,“噢,是到湖州販絲的客商。怎麽樣啦?買賣做成了?”


    “咳,兄弟財運不濟,”甄永信歎了聲氣,訴起苦來,“貨剛裝船,還沒駛出湖州地界,就碰上了官兵,硬說我沒有關文,是私販生絲,違了禁,生硬把一船生絲充了公,作了軍餉。兄弟全家幾代人的積蓄,這迴全打了水漂。”


    吳仁智聽過,猜測甄永信是為了這事來求他出麵挽迴,臉上便露出難色,歎了一口氣,對甄永信說道,“咳,眼下局勢混亂,革命黨鬧騰得兇,朝庭又無力征巢,軍餉不足嘛,各地官兵鬧事違禁,也屢有發生。這些事,要是擱在前幾年,朝綱整肅時,我家老爺出麵幹預,興許還能挽迴,隻是現在朝庭上下已是各自為政,恐怕我家老爺,也無能為力呀。”


    甄永信聽出,吳總管說出這話,無非是要堵塞他來求請的路子,便立時把話亮出,免得姓吳的一口把話說死,“咳,這也是命啊,在 下原本也沒指望府台大人出麵周旋……”


    果然,聽完這話,吳仁智臉色緩和下來,問道,“那兄台打算怎麽應對?”


    “唉,有什麽法子?隻好認栽了。”甄永信歎氣道。


    “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見甄永信並不是來求托,吳仁智也來了精神,虛應道,“隻要仁兄安然無事,不怕將來賺不迴那些銀子。”


    甄永信聽罷,苦笑了一聲,搖了搖頭,說道,“眼下哪敢侈談賺銀子的事?隻是我主仆淪落此地,已是無根之草,連迴家的盤纏都籌不齊。”


    吳仁智聽甄永信說出這話,立馬又警覺起來,疑心甄永信是來向他借銀子的,臉色立時又變得難看起來,憋著氣,不敢說話,等著甄永信挑明來意。


    “兄弟此次來跑生意,”二人靜坐了一會兒,甄永信開口道,“隻帶了兩個家仆,此二人原是小夫妻,一路上照應兄弟起居的,現在我等已身無分文,隻是女傭身上還有些許首飾,能值些銀兩,這不,兄弟這次來,就是想拜托兄台大人,指望能在府上討得一個公平的價錢,也好籌足盤纏迴家。”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騙子世家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滄浪船夫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滄浪船夫並收藏騙子世家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