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才夢粱態度恭順下來,甄永信覺著時機已到,便又口若懸河,武斷地下了斷言,“取法洋人!”


    甄永信接著開始侃侃而談,“仁兄稍作思量,即可知曉,近代中國,自六十年前海禁給洋人炮艦打破以來,大清國山河破碎,慘不忍睹。根源何在?還不是技不如人?如今世界,得科技者得天下。洋人得科技之先風,科技發達,萬難破解,先人想所不敢想之事,如今已成事實,像夢粱兄現在苦心探究的古時先祖們鑽研的煉金術,現今在洋人那裏,早已不算什麽難事,二十年前,鹿特丹科學家腓力普斯,已經發明了倍金術。根據此種科技,隻要取來一定量的母銀,放到增金營養液裏喂養,再裹上一層增金屬營養粉,最後拿到煉金爐裏冶煉,就能使銀子成倍地增長。要不,洋人怎麽會如此有錢呢?怎麽能到世界各地耀武揚威?你看人家的理論,那才是有理有據呢,操作細則也簡便明了。因為世間萬物,都有生長和滅亡,金屬也不例外。根據這一理論,人們可以配製出各種金屬增長液,將金屬喂養其中,一段時間後,再包裹上金屬營養粉,經過冶煉,就能使金子成倍地增長。所以就把這種科學叫作倍金術。”


    原來一個人,但凡對一種事情著了魔,便會很容易喪失理性,偏離常理,反而對歪理邪說深信不疑。這才夢粱現在一心想著能學到點石成金的本事,見甄永信說起倍金術,立馬就著了迷,聽得兩眼發直,覺得甄永信講得頭頭是道兒,就確信不疑,急著問道,“甄先生掌握此科學嗎?”


    甄永信見問,頗感為難,因為話已出口,不好收迴,猶豫了片刻,謙遜地說道,“隻略知一二。”


    才夢粱聽罷,如遇真神,翻身從船鋪上爬起,雙膝跪在鋪上,懇求道,“甄先生可肯將此術傳與小 弟?小 弟定當銜環結草。”說著,便要行拜師禮。


    甄永信急忙向他使了眼色,才夢粱看看船艙裏的一堆人正在看他,這才恍然醒悟,重新坐下。


    此後二人神交投緣,形影不離,所談都是古今中外煉金術上的心得體會。賈南鎮在一邊聽著,不知就裏,妒忌得猴急,疑心哥哥疏遠了他,又另交結了新交,甄永信必須不時拿眼神暗示他,才能把他穩住。


    船到鎮江,才夢粱懇請他們師徒二人登岸,去家中小住。


    盛情難卻,甄永信二人隻好和船家結了賬,隨才夢粱上岸。


    鎮江是江上重鎮,城高池深,人煙阜盛,街市上往來行人,衣裝體麵,言談斯文。眼下才夢粱顧不上盡地主之宜,關照二位觀光覽勝,急忙雇了轎子,接二人迴到家裏。


    才府大院果真不同凡響,在市井間,也算鶴立雞群,是幢仿徽式建築,高起的山牆,白得紮眼。院落部局也與北方四合院不同,曲徑迴廊,月門影壁,自有一番江南風韻。


    迴到家裏,才夢粱急匆匆把二位客人介紹給家人,等不及家人為他們接風洗塵,便火燒火 燎地領著甄永信二人,穿過一道月門,到了後花園東牆根兒的一間小屋裏。


    屋門上了鎖,才夢粱掏出鑰匙,打開 房門,屋裏撲出一股硫磺氣味。甄永信知道,這應該是才夢粱在船上多次提到過的煉金室了。


    屋裏光線極暗淡,進屋後適應了一段時間,甄永信才慢慢看清,房間地麵的正中央,壘砌了一座小坩堝,坩堝旁堆放著焦炭;沿牆四圍,是木製櫥櫃,櫥櫃擱板上擺放的,是大小不一的壇壇罐罐,裏麵盛放著各種煉金用的藥料,房間裏濃烈的硫磺氣味,正是從這些壇壇罐罐中散發出來的。


    簡單向客人指指點點,把各種藥品介紹一下,才夢粱就要點火開爐,讓甄永信教他倍金術。


    “不忙,不忙。”甄永信輕聲阻止道,“夢粱兄先別著急,科學是縝密而有規律的,切勿浮躁和冒進,要沉靜穩妥,按部就班才行。愚兄每次開爐前,都要擬定計劃,列出綱要,平養心氣,循序而行。”


    才夢粱聽了,甚以為然,不免為自己的浮躁感到羞愧,越發覺著甄永信有大家風範。便恭恭敬敬領著客人迴到前院,在堂上看茶歇息,等著家人為他們置辦接風洗塵的酒席。


    江浙菜肴,與北方不同,清淡寡味,少了北方菜肴的那份濃鬱的鮮香。


    吃過飯,甄永信要來紙筆,畫出倍金術冶煉爐的示意圖。此種爐膛的構造,接近於北方冬季的取暖爐,隻在爐膛的上部,加了一排鐵條,前麵加了一個進料口。畫好示意圖,甄永信又給才夢粱做了詳細的講解,就叫才夢粱照著圖解去壘砌倍金爐。


    待一切交待明白,甄永信說要趁眼下空閑時,到街上觀賞一下鎮江的風景。


    才夢粱心裏惦著倍金爐的事,對客人的想法並不上心。


    甄永信見才夢粱這會兒心裏隻有倍金爐,便不打撓他,領著賈南鎮離開了才府,上街去了。才夢粱嘴上客氣了幾句,說要盡地主之誼,陪同客人一同遊覽,見甄永信推說這次行程太緊,不能過多耽擱,叫才夢粱在家趕緊把煉金爐砌好,才夢粱便不再堅持,讓甄永信師徒二人自己上街,轉身去砌倍金爐了。


    心裏急於得到倍金術,才夢粱虛應了一下,就不再堅持,讓他們兄弟二人獨自上街去了。


    甄永信二人到了街上,先到百貨鋪買了一點骨膠,一小包麵堿,又買了一些木炭,叫店家把木炭研成粉末,包好。


    店家從未見過這樣買炭的,就問這好端端的木炭,研成粉末做何用場?


    “做藥。”甄永信說道。


    隨後二人又買了些點心,提著迴了才府。


    等不及爐子自然晾幹,才夢粱就抱進幹柴,折成小段,把火生著,開始烘烤。爐膛潮濕,火弱煙盛,小屋裏煙氣彌漫,嗆得才夢粱兩眼流淚。見甄永信二人迴來,心情愉快地請二人進屋檢查指導。


    甄永信剛一進屋,被一口濃煙嗆得透不過氣兒,強憋著氣,圍著爐子轉了一圈兒,兩眼也開始流淚。才夢粱問他行不行,甄永信就流著眼淚點了點頭,說道,“還行。”


    倍金的工作,就此開了頭兒。


    甄永信先叫才夢粱取來一隻銅盆,往盆裏倒半盆溫水,說是要熬製增金營養液。待水熱後,又先後倒進了一小包麵堿和一包骨膠,甄永信指著這些骨膠,告訴才夢粱說,這些都是鹿特丹科學家發明的,是用來製作增金營養液的添加劑。


    增金營養液的熬製工作,是按照甄永信製定的科學計劃嚴格執行的,其中就有不準在工作間多嘴說話這一條,目的是為了守爐的值班人員能精力專注地工作。


    一切吩咐停當,甄永信就迴到主人給他安排的客室小憩一會兒。賈南鎮則陪著才夢粱守著增金爐,不時地往銅盆裏加水呀,拿筷子攪拌呀,往爐膛裏添加些焦炭呀。


    大約過了兩個時辰,甄永信睡了一覺,醒來後,簡單洗了把臉,迴到工作間,拿筷子攪動一下銅盆裏的增金營養液,舉到眼前看了一下,再查看查看爐膛,晚飯的時間就到了。


    由於無法脫身,家裏人隻好把飯送進才夢粱的工作間。


    吃過晚飯,賈南鎮借口身體不適,迴到屋裏體息去了。這時,甄永信就陪著主人守爐。大約三更過後,賈南鎮睡醒,提著燈籠迴到工作間,甄永信又迴去歇息了。


    因為要一絲兒不漏地學會倍金術,才夢粱試圖擊敗困倦的侵擾,用力瞪圓雙眼,片刻不離工作間。這樣,直到第三天夜裏,才夢粱坐在爐前,不由自主地睡著了。


    這天半夜,甄永信到工作間替換賈南鎮迴去休息時,看才夢粱睡著了,就叫醒才夢粱,說增金營養液熬成了。甄永信邊說,邊拿筷子從鍋裏挑起拉絲的粘稠液體,給才夢粱看。


    借著燈光,才夢粱看見,一根根絲線一樣的東西,掛在筷頭上閃閃發亮,心裏激動得倦意頓消。


    接下來的工作,該是把小銀錠放在營養液裏生養。


    甄永信叫賈南鎮從他們自己的盤纏裏,取出五顆一兩重的小銀錠,放進營養液裏。


    過了一 夜,甄永信又把小銀錠撈出,放到黑色的營養粉中翻滾,瞬間,小銀錠就變成挺大的黑色球體。由於缺少晾幹的什物,甄永信就叫主人出去找一片竹席來。


    才夢粱不知就裏,聽過甄永信吩咐,起身出去了。


    趁才夢粱出去,甄永信向賈南鎮使了個眼色,賈南鎮心領神會,迅速從懷裏摸出五個十兩重的大銀錠,放到銅盆的營養液中翻滾一下,撈出後,放在黑色炭粉中滾上一層薄薄的炭粉末。這樣一來,看上去,就和先前滾上厚厚的炭粉的小銀錠一樣大小了。甄永信在一旁,幫著把先前已滾上炭粉的小銀錠擦去炭粉,重新放迴包裹裏。一切都做得那麽迅捷。


    才夢粱拿來一塊竹席,鋪到地上,甄永信小心翼翼,將五個黑煤球一樣的東西,擺到上麵晾幹。而後主人鎖了房門,和甄永信二人一道,各自迴屋休息去了。


    第二天一早,才夢粱是被家人搖醒的,睜開眼時,甄永信二人已在客廳裏喝茶等他了。


    今天是倍金的關鍵日子,自己卻睡過了頭,讓師傅在客廳裏等他,才夢粱心裏就有些不好意思了,匆匆洗了把臉,吃了早點,三人就來到倍金室。


    進屋後,甄永信拿手輕輕碰了碰竹席上晾幹的東西,這會兒差不多快幹透了,就小心翼翼地一枚一枚取來,擺放到爐膛上層的鐵架上。


    待一切收拾停當,甄永信便吩咐賈南鎮點火開爐。


    又是一通煙熏火燎,約摸過了一個時辰,才把火停了下來,三人坐在爐邊兒等著爐膛自然冷卻。經過了一個時辰的等待,倍金爐已不再熱氣逼人,甄永信站起身來,恭恭敬敬打開爐膛,這時,一道白光照了出來。才夢粱驚喜地發現,昨晚放在營養液裏喂養的小銀錠,兀然長成十兩的大銀錠。


    “我的天!”才夢粱失聲大叫道,“先生真乃神人,可將此術傳與小 弟?”


    甄永信聽後,哈哈大笑,笑過又說道,“君子求道不求財。夢粱兄忘記了受助青年得到金子後,還想要韓鍾離點石成金的手指的故事?要是夢粱兄能視黃白之物如草芥,傳此術與你,還情有可原,現今看仁兄如此貪愛此物,傳此術與你,那世界上黃白之物,今後豈不要變得如草芥一般?念你多年對煉金術孜孜以求,執著不懈,近日我師徒二人在府上,又蒙盛情款待,不勝叨擾,幫夢粱兄多生些此物,本某還可以做到的,不知夢粱兄是否知足?”


    甄永信一通閑話,把才夢粱說得臉皮一陣紅一陣白。到底求財心切,一聽甄永信說,這迴可以幫他多生出些銀子來,才夢粱顧不得惱羞,放下廉恥,肯求甄永信道,“那就求先生多幫小 弟生些銀子吧。”


    “好說,好說。”甄永信收起笑容,“承蒙夢粱兄厚愛,這點小事,愚兄倒願效勞,隻求仁兄別太貪婪才好。”


    才夢粱思忖了一會兒,心想好容易才把真人請到家,今生這樣的機會,不一定再能遇到,機不可失,生得太少,就沒意思了。依照生金比例,才夢梁覺得能生出二千兩,方不枉自己多年在煉金術上下的功夫。想到這裏,便壯著膽子,伸出兩個手指,問道,“小 弟家中,現有二百兩現銀,先生可願幫小 弟把這二百兩銀子,都施了法術?”


    甄永信聽後,淡笑一下,後悔自己剛才不該拿話嚇他,結果讓他才肯出二百兩,現在要鼓動他再追加些,隻怕已不好改口,便說道,“夢粱兄請便,這點小忙,不在話下。”


    才夢粱轉身出屋,迴去取銀子,生怕再一猶豫,真人怕連這二百兩也不肯做了。


    甄永信二人趁便,又開始重生爐火,熬製增金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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