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千迴到宗門,腦海中全是剛剛那位年輕皇帝的話,他也在權衡利弊,以便在這場博弈中不至於輸的太慘。


    顧大千毫無頭緒,剛想去後山走走,緩解一下心情,卻突然有人來報,說是小皇帝想見一見宗門的小公子顧千嶼,希望顧大千行個方便。


    顧大千沒多想,叫下人通知了顧千嶼,便獨自一人,前去八百裏玄月山。


    顧千嶼一聽,顧大千居然讓自己去玲瓏坊了,心底那個樂啊,像是吃了半斤蜂蜜般,他屁顛屁顛往玲瓏坊趕,高頭大馬趾高氣昂,顧千嶼目中無人。


    很快便到了玲瓏坊的大門前。


    剛進大門就大喊:“上酒來!”那囂張的氣焰與平時判若兩人。


    馮老鴇兒扭著柳腰趕來,緊忙招唿著這位貴客。


    “我去見綠珠兒。”顧千嶼毫不遲疑說道,說罷便要往後院走。


    馮媽媽慌忙將顧千嶼攔住,低聲說道:“顧大公子,並非奴家有意攔您,隻是實在是樓上今日來了貴客,京城來的,包下了整個二樓,綠珠兒也在此列,今日這花魁綠珠兒,恐怕也不方便見您了,公子您就行個方便,今日先在樓下耍一下,我這就叫翠雲姑娘和紫雲姑娘來服侍您,您改日再去樓上如何?”


    一聽這話,顧千嶼瞬間火冒三丈,憤憤然道:“直娘賊的,在濰州城這塊地,還從來沒見過誰敢攔著我顧千嶼,我倒要看看,這貴客到底是誰,竟然比我顧千嶼還要\\u0027 貴\\u0027!”


    說著也不管馮老鴇的勸阻,執意就要衝到樓上去。


    還未及到樓上,便有人從樓上走下來,慢聲道:“是何人在此喧嘩,好生大膽!”


    隻見從樓上踱步而來的男子一襲白袍,身姿縹緲,白發三千,流泄在肩頭,微微閃著光澤,老人聲音不大,卻仿佛能夠穿透人的皮囊,直擊內心,使人的內心激蕩一下。


    老人不怒自威,凜然一身正氣,一看便知內力深厚,幾乎深不見底。


    顧千嶼對武功內力這些東西一竅不通,除了覺得這老者身上帶著的威勢外,其他什麽也沒感覺到,反而不怎麽害怕。


    但馮老鴇兒可也算是江湖上響當當的高手,一瞬間便感覺到了老者身上自帶的凜然氣勢,那威懾力,恐怕已達一品之境,甚至更高,或許是半步天人也未可知!


    當然了,來人是誰馮老鴇兒心知肚明,但明顯她不能在顧千嶼麵前說出此事的前因後果。


    馮老鴇兒看這位大人物似乎是生氣了,又感受到自那老者身上散發出的無窮無盡的內力氣勢,瞬間便軟了下來。


    顫巍巍說道:“大人息怒,這位是濰州城玄天劍宗宗主的公子,平日裏來此耍慣了,不想衝撞了大人,奴家這就勸這位公子離開。”


    馮老鴇兒趕緊衝顧千嶼使了個眼色,希望顧千嶼能夠看懂這個意味深長的眼神,然後做出最正確的決定,而不是傻乎乎非要去樓上送死。因為她很清楚,樓上的人顧千嶼惹不起,就算剛剛的會盟中,皇帝陛下認可了顧大千在濰州城的臨時領導地位,也不代表著顧千嶼就能夠肆無忌憚的惹怒這位貴人。


    顧千嶼是聰明人,雖然想不清楚其中原由,但眼看著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高高在上站在自己眼前的模樣,便知道這可能是個硬茬,李子木不在,自己恐怕不是他的對手,好漢不吃眼前虧,留得青山在,明日來燒柴,等迴去找了幫手來,看不把這老頭子揍個半死!


    心中合計,顧千嶼一拱手,就要轉身離開。


    剛要走,樓上傳來一少年的聲音:“馮媽媽,顧公子是我請來的,請他進來說話吧!”


    顧千嶼心中疑惑,剛剛要趕自己走,這會兒就請我了?當我是你府上丫鬟啊,唿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我偏偏不去,看你能奈我何!


    顧千嶼倔勁兒上來了,可不是什麽馬都能拉的迴來的,他一仰頭,甩了一下額頭上的發絲,一撩長袍,這就往外走去。


    可走著走著,他卻發現自己邁起步子來變得吃力了,最後兩條腿便像不是自己的腿了,之後便再難前進一步。


    他轉過頭,正疑惑自己這是怎麽迴事,卻看到了那張白發童顏的臉正笑眯眯的望著自己,那笑中的眼神,有些恐怖,竟不由得令顧千嶼害怕起來。


    他沒有再試圖往前邁出一步,乖乖的轉過身,往樓上走去。


    上到二樓,平日裏喧嘩的玲瓏坊今日卻是異常的安靜,落針可聞,隻有顧千嶼腳踩在木質地板樓梯上所發出的沉重“咚咚”聲。


    令顧千嶼疑惑的是,就跟在自己身後的白發老者,卻是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這令顧千嶼猜測這老頭到底是人是鬼。


    走上樓梯,走廊上分外奢華,地麵鋪就淺白羊毛大絨毯,上麵繡著各色鮮豔花朵,旁邊牆壁旁掛著一盞盞壁燈,大紅蠟燭唿唿燃燒,久不熄滅,窗欞皆為大紫檀木由精工巧匠精心雕刻而成,大紅綢緞簾子將窗戶蓋住,使得裏麵的風光不至於被外邊的人隨意看了去。


    這奢華,就連顧千嶼都震驚了,前幾日來的時候,哪有這羊毛大絨毯?又哪裏有這大紅緞簾子?可想而知,這位京城來的貴客果然是隻手遮天的大人物。


    走廊盡頭,擺著一張長六尺寬三尺的小桌,上麵掛著各種牌子,牌子上都用鎏金漆筆寫成一個個名字,皆是玲瓏坊中歌舞伎的名字。顧千嶼熟知此道,來客人時可到此處翻牌子,翻到誰的牌子就叫誰到房間裏去,牌子反麵沒有刻字,所以反著牌子的人是不能接客的,待客人走後,自會有人來將牌子正過來,牌子上的名字將重新被客人選擇。


    隻是平日裏熱鬧非凡的地方,今日顯得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風從窗外吹進來,竟有些許寒意。


    剛剛說話的那年輕人就在走廊盡頭的屋子中,走到此處,一股無形的壓力撲麵而來,瞬間占據顧千嶼的整個身心,仿佛大腦都不受控製了一般,顧千嶼咽了口唾沫,深深吸一口氣,伸出手,剛要推開那扇緊閉著的房門,卻聽“吱呀”一聲,房門自動打開了。


    “身後老者是個高手。”雖然不知道這老人到底有多厲害,但從剛剛老者走路無聲,以內力開門的舉動來看,顧千嶼堅定了心中所想,至少那老人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對付得了的。


    顧千嶼邁步走進屋內,左邊一側置四扇屏風,上由透明薄紗包裹,薄紗之上,一樹海棠花正盛開,海棠之上,兩隻叫不出名字的鳥兒惟妙惟肖,屏風左側一首小詩:


    天上月,遙望似一團雲。夜久更闌風漸緊,為奴吹散月邊雲。照見負人心。


    字樣筆法清勁,古雅質樸,疏瘦渾圓,正是當朝第一書法家李孟頫親筆寫成。


    屏風後隱隱看見坐著一人,看不真切,不知是誰。


    右側靠近窗邊,那花梨木桌子上擺放著幾張宣紙,硯台上擱著幾支毛筆,旁邊放著一枚端硯,窗外有陽光透過薄紗簾子投過來,照射在宣紙上,閃閃發光,顧千嶼也算見多識廣,此等規格的宣紙,隻有在皇城武安有售,這濰州城可不多見,之所以認識,還是上次父親在京做官的義兄寫信來用過。


    這屋子顧千嶼來過,與以往的陳設完全不同,不僅沒有了姑娘家的梳妝台,更是連床都搬了出去,這紙墨筆硯更是與青樓格格不入,顧千嶼好像進入到了書生的屋子。想必在此之前,一定有人將此處一應事物精心布置過。


    轉過頭,上首位置,見一張梨木小幾上擺放一把紅泥茶壺,幾隻紅泥小盞,都是普通製式,與其他奢華之物相比較,顯得格格不入,但既然此處都被重新布置過,想必無論出現什麽都不會讓人過於驚訝。


    唯有小幾後坐著的人,在顧千嶼的觀察下毫不慌張,明明是他叫顧千嶼來的,卻沒有做出接待客人的姿態,隻是輕輕的將小幾上的茶壺提起來,往自己麵前的小盞中倒了一盞,然後又往旁邊的小盞中倒了一盞,隨後用那雙青蔥般的玉手往前一推,推到了小幾的另一邊。顧千嶼注意到了他拇指上碧綠的大扳指。


    隨後舉起自己麵前那盞茶,淡淡說道:“坐,喝茶,上好的西湖龍井。”


    顧千嶼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索性在小幾前的蒲團上盤腿而坐,伸出手,將小盞中冒著熱氣的茶一飲而盡,燙的直吸溜嘴,雖然如此,一股茶葉特有的清香卻是穿過顧千嶼的喉嚨,直抵內心最深處,這是顧千嶼從來沒有嚐到過的茶香。


    即便玄天劍宗宗門內也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好茶,但這個從來不會喝茶的顧千嶼,卻是在喝下這杯茶後,立即將從前喝過的茶否定了。


    他顧不上嘴裏的燙,伸出大拇指,滑稽說道:“好茶!”


    顧千嶼這才仔細打量起眼前的人來,此人身著一身潔淨而明朗的白色棉服,內鬆外緊十分合身,發絲用絕好的無暇美玉冠了起來,容貌端正卻並不驚豔,隻能說是普通相貌,但眼睛很漂亮,深邃幽藍如深夜的大海,冰冷寒冽也應該如深夜的大海,顧千嶼從他深邃的眼神中看到了與他年齡不符的憂愁。


    想必眼前之人經曆了無數磨難,或者是從無盡的壓力之下成長起來,才能夠擁有這樣一雙深邃不可見底的眸子。


    眼前之人被顧千嶼逗樂,竟是久違的笑出了聲,笑聲漸大,衝屏風之後的人喊道:“彈一首,來給這位公子解解悶!”


    迴答男子的,是一曲悠揚婉轉的琴音,正是那首風靡整個荊楚王朝的曲子《蒼蒼荊楚山鬼謠》,詞作者寫這首曲子時,正值荊楚王朝統一戰爭,當他看到戰爭後留下的遍地屍首,心中所感,故此成曲。


    曲意鏗鏘,卻也帶著俠骨柔情,一曲終了,男子開口問道:“綠珠兒姑娘,在你看來,曾經的這位曲藝大家所做之曲,搬用到今日的王朝來看,妥帖嗎?”


    屏風後綠珠兒大驚,隻是隔著屏風,在座的兩人都未瞧見,隻是在綠珠兒的眸子裏泛起了一絲新釀梅子酒上梅子一般的細微風景,語氣卻平靜道:“不妥。”


    “哦?請問綠珠兒姑娘,有何不妥之處?”男子嘴角上揚,似乎聽到這個迴答後很滿意,但又不知道在滿意些什麽。


    “今日之亂,是為內憂外患,對內有諸侯爭霸,宦官幹政,在朝中各方勢力的介入下,江湖也早已經不是那個純粹的江湖,這些人雖然表麵上聽從朝廷的號令,但背地裏卻都在屯兵斂財,都在為最後的戰爭做著準備。對外有北蠻勢力不斷侵擾北方邊境,往西而去,西域地區也時常暴亂,鎮守其間的大臣多年不作為,想必早已經成了西域各族的附庸,南疆地區,靖王爺把持兵權,一步步往北蠶食土地,如今更是已到陽平關,朝廷弊病之深,遠勝曾經!”綠珠兒語氣不變,淡淡說道,隻是這等豪言壯語,在顧千嶼看來,卻有些難以入耳。


    “啪!”一聲巨響,男子身前的黃花梨小幾應聲而碎,桌上的紅泥茶盞也摔落到地上,碎成了渣滓。


    那白發老者轉瞬間便來到男子跟前,單手背在身後,用身體擋在了男子麵前,一瞬間氣勢淩然,仿佛周身空氣都開始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男子低垂著頭,深深歎了一聲,揮了揮手,示意老人離開,顧千嶼親眼看見,背對著男子的老人幾乎在男子揮手的一瞬間,身子便消失不見,一迴頭,那老人已經出現在了門外,並輕輕關上了房門。


    男子雙手在太陽穴上揉了揉,深深吸氣,以便令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許久,平複下心情的男子才緩緩說道:“綠珠兒姑娘,請問此話怎講?”


    “盡人皆知,江湖之上,不斷有門派被滅族,就算門派中有高手坐鎮,也難以幸免,江湖中的血雨腥風,已經持續了好幾年,何況現在除了濰州城,還有哪座城市能得到安穩?百姓早已經生活在了水深火熱當中,這座江湖,早已經風雨飄搖,試問,如此多的高手,是什麽樣的勢力,能夠使得他們屍骨無存?又是什麽樣的勢力,能夠如此輕易的馬踏江湖,完全沒有任何後顧之憂?”綠珠兒有些激動,似乎這觸及到了她的內心,又或許在此刻,她已經完全忘記了自己已經不再是許南星,忘記了自己現在更應該做的是好好保護自己,那封信中所寫好好活著幾個字曆曆在目,但她似乎從來沒有放在心上過。


    “看來這個江湖,還是有很多忠勇之士,今日之朝廷,真真已經千瘡百孔,現在這個王朝,需要有人站出來了,總有一天,它會重新恢複以往的榮光,它會重新站起來,傲立在世界之巔,那時候,朝廷清明,百姓安居樂業,江湖生機勃勃,我也好向往啊,那時候的快樂日子。”男子再一次歎息,他輕輕抬起頭,看著屋頂,天空被屋頂遮擋,照不進陽光,就像此時此刻籠罩在整個荊楚王朝上空的陰霾。


    “請問二位,如果要恢複往日榮光,當做何種努力為好?”


    顧千嶼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生在富貴之家的他從小到大受過的最大委屈就是父親罰他睡的那個漏風的柴房,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麽需要思考的問題了,所以此刻他已經無話可說。


    綠珠兒卻是想了很久,但始終也是沒有什麽破解之法,索性閉口不言,一個問題拋出,引得三個人集體沉默,男子揮揮手,知道此時再問下去就有些掃興了,何況剛才所說,也跟他近期得到的消息相吻合,此行濰州城的目的還未達到,現在還不是暴露身份的時候。迴過思緒來,衝外邊喊了一句:“上酒!”


    酒是梅子酒,沒有下酒菜,梨木小幾被匆匆打掃幹淨,重新抬進來一張樣式相同的小幾,隻是這次小幾上擺放的不再是茶,而是酒。


    顧千嶼自小好酒,看著眼前這男子也算順眼,幹脆倒一杯灌進喉嚨,酒香使人沉醉,這價格低廉的梅子酒,成了流行在整個荊楚王朝的好酒,酒香中夾雜著未成熟梅子的酸澀,每喝一口,都會讓嗓子更辣一分,就像這人生,隻是苦中有甜,才更叫人喜歡。


    男子同樣深飲一杯,窗外北風唿嘯,屋子裏又響起了《蒼蒼荊楚山鬼謠》的琴聲。


    待顧千嶼和綠珠兒走後,那白發看著低頭問道:“公子,您真的相信欽天監所說,這兩人是身懷大氣運者?”


    “我看像,他們絕不是無能之輩,尤其是顧千嶼,今日他雖然說的話並不多,但他表現出來的淡定與平和著實驚訝到了我。”


    “公子,那我們便敬請期待?”


    “希望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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