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紅的無煙木炭在黃泥爐肚裏猛烈地散發熱量,爐子上麵的銅水壺咕嘟咕嘟地沸騰起來了。


    黃昏伸手把銅水壺提了起來,把沸水澆入一把透明玻璃泡茶壺裏,第一遍水是洗茶,壺裏原本卷成一團的茶葉,慢慢舒展開了,露出尖尖的芽葉子。


    第二遍水才是泡茶,浸泡在熱水中的芽葉子完全舒展開了,顯現出原本的嫩綠本色,仿佛迴到了它在枝頭上的樣子,同時濃烈的茶香散發出來,滿屋子飄香,聞著很醒神,讓人如同躺臥在茶樹底下,感受著微風拂麵,雲卷雲舒。


    這裏是客氣武館的茶室,自從黃昏去了黃常林位於客宴天下大酒店二十九樓的茶室後,迴來也在客氣武館裏搗騰出了一個茶室,他一邊央求著愛妻黃鸝幫他在有陽光的地方種上了各種盆景綠植,一邊自己動手,弄上了各種曲徑通幽小橋流水,同時跟猩猩爸爸跑了一趟深山,折騰迴一根被雷擊倒的大樹幹,花了好幾天時間進行各種鋸刨雕磨之後,一張帶著斑駁滄桑感的原木茶桌才新鮮出爐。雖然不算大,但茶室也不大,所以,茶桌擺在中間,看著也是挺有氣勢的。


    黃昏現在就在這張茶桌上泡茶招待著黃常林。


    昨天晚上,羅小虎迴去把在巷子裏起衝突的事情跟黃常林仔細說了,不敢有絲毫隱瞞,黃大老板雖然肚子裏有火氣,但他知道是自己這一方理虧了。畢竟如果換做是他,也不會輕易動手打一個護著學生的人民教師。


    他也沒有開揍羅小虎,因為他被事件最後麵黃老師所展現的大度給感染了。匹夫一怒動手容易,但能忍住不動手才是大丈夫所該有的涵養!他從書架上翻出一本《我勸你要善良》,丟給羅小虎:


    “迴去抄寫一遍,三天後給我,檢查如果不是你的筆跡,剁手!”


    羅小虎內心說,大哥,你還是幹脆點現在就直接剁手吧!不過昨晚他有幸保住了雙手,現在迴想起來,深感後怕,心說,等事兒過了,還得買點禮物親自上門給黃老師道歉去,這個人民教師,也真的是太仗義了!


    收到黃昏的邀約,黃常林一個人就過來了,他知道就算帶再多人過來,估計也不夠那班礦工子弟兵一個衝鋒的。行走江湖這許多年,他的心也變得寬了,就提了點小禮物,連保鏢都不讓跟著,輕輕鬆鬆地找上門來,仿佛是到鄉下走親戚一般。


    一個武館子弟把黃常林帶到茶室後就走了。黃常林在茶室門口往裏探頭張望了一下四周,不由地歎道:


    “黃老哥,你這地方不錯呀,不比我那邊差,難怪你要邀請我來玩呢!”


    “不錯不錯,這裏的空氣也好多了,我那邊老是一股車尾氣的味兒!”


    “喲嗬,茶都泡上了呀,謝謝老哥,口正渴了呢!”


    黃常林大大方方地走過來,把手裏提著的禮物放到大原木茶桌一邊,然後施施然地在中間坐下,捧起前麵的茶杯,輕輕地品了一口,然後,呆住了。


    坐在主位的黃昏正一邊慢慢喝著茶,醞釀著怎麽開口問責,一邊偷眼觀察著黃常林,看到這個黃大老板喝了一口茶後就坐著不動發起呆來了,頓時有點迷惑不解,咦,這就演起來了?那下麵的環節還該怎麽開展?


    “咳咳,黃大老板,喝茶呀,別客氣。”


    一語驚醒了夢中人,黃常林迴過神來,趕忙問:


    “我的好大哥喲,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這個茶,哪裏來的?”


    黃昏眨眨眼,有點看不懂了,正事都沒說呢,你倒是打起我茶葉的主意了!


    黃常林見黃昏不說話,料他是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趕忙解釋說:


    “不是不是,黃大哥你別誤會了,我就問問。”


    “是這樣的,這茶喝著,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黃大哥你要不要聽聽?”


    黃昏笑了笑,說,哦,有故事,看來要喝酒咯。中午我安排,不過現在可以先聽聽你說故事。


    黃常林趕緊正襟危坐,捧起了茶杯,又喝了一口茶進嘴裏,品一品,咽下去後,歎了一口氣,說:


    “好久沒喝到這個茶了。好懷念啊!黃大哥,那還是我在建材店裏做主管時發生的事,我老家一個專門爬山采藥的老山農,為了幫他兒子在我管理的店裏謀一份工作,帶著他兒子來鎮裏找我,送了我一兩這個茶葉。”


    “我老鄉說這個茶葉可不簡單,茶名叫萬丈崖茶,茶樹都是有幾百年樹齡的,生長在老山裏的一片懸崖峭壁上,懸崖高雖然沒有萬丈那麽誇張,幾百丈總有的,而且通年雲霧繚繞,人跡罕至。茶樹吸收了日月光華,在每年的三四月份萌出新芽,通過采摘新芽後用慢火焙幹,揉炒成球形即可成茶。雖然製作方法簡單,但采摘頗為不易。以他這種經驗豐富的老山農,冒著危險去采摘,一年也隻能製作出個二三兩,屬實珍貴。”


    “我一喝,果然不同凡響,也就愛上了,但是,喝完了這些茶葉後,再去找我那老鄉,才從他兒子那裏得知,這個老山農為了多采點茶葉,掉下了懸崖,屍骨無存。後麵,我就再也沒有喝過這款茶了……”


    “黃大哥,難道,你認識能做這款茶的人?”


    黃昏高深莫測地笑了笑,淡淡地說:


    “我不認識能做這款茶的人啊!”


    “因為這款茶是我自己做的。”


    “我才不認識我自己呢。”


    確確實實,每個人,都無法真正認識自己!


    黃昏說完,沒有等黃常林開口,先轉移話題,他指著黃老板帶過來的禮物說:


    “來就來嘛!還帶東西,是什麽好吃的嗎?”


    黃常林趕緊迴他:


    “不是什麽貴重東西,小小心意,我鄉下的老舅托人送過來的,今年的新錐栗,帶過來讓大家夥兒嚐嚐鮮!”


    黃昏聞言大喜,說這東西好,今天中午就吃栗子燜雞!


    中午眨眼就到了,黃昏把黃常林領到飯廳裏。


    黃鸝幫忙煮了一鍋栗子燜雞,連肉帶汁地用大陶盆裝了,放到桌子中間的陶托上,盆底下點上了酒精燈,可以吃很久都不會涼。她知道丈夫有事情要談,就淡淡地跟黃常林打了個招唿就出去了。


    黃昏開了一條竹筒酒,拿出兩個粗瓷碗,要跟黃大老板好好交交朋友。


    竹筒酒這樣東西,就是用空心針管,把新釀出來的高度糧食酒,灌入生長中的大青竹的粗段竹筍中間,然後堵上針眼,讓竹筍繼續生長,變成竹子,再經過三年左右時間的自然醞釀和吸收天然露水精華,才能釀造出這種獨特的天然竹筒露酒。


    這種露酒沒有多少酒精度,但是有濃鬱的酒香,可以稱為天然酒味飲料,本來,黃常林是不喝酒的,但聽說這個竹筒酒幾乎不含酒精,而且奇香無比,他就忍不住要喝了。


    果然,當黃昏把竹筒蓋子打開後,醇香的酒氣撲鼻而來,令人飄然陶醉,輕輕地喝一口到嘴裏,口感非常好,綿柔甘甜,清香爽口,還有天然的竹香,真的能讓人迴味無窮!


    於是,兩個客家老男人,喝著不醉人的竹筒露酒,吃著美味可口的栗子燉雞,說著真真假假的客套話。


    但這隻是開始呢,還有好戲在後頭。


    果不其然,喝完了一整筒的竹筒酒,感覺還非常不到位啊。黃昏於是親自下廚,整了幾味下酒的小菜,然後提出了一大桶客家特產甜釀酒。


    這是黃昏的酒攻策略,先是用不醉人的竹筒酒把黃常林的胃口撬開,後麵上的才是正菜。果然,幾杯甜甜的客家甜釀酒下肚後,黃常林的舌頭都有點大了,說話也坦誠了,他拍著胸脯,跺著腳,親密地跟黃昏肩膀搭肩膀,開始了傾訴衷腸。


    先說著早年創業不易,各種刀光劍影,現在好不容易上岸了,但手底下管人難,管人心更難!


    黃昏也頗有閱曆,對麵前這個黃大老板的經曆深有感觸,他時而安慰,時而捧哏,時而給建議,時而感同身受,把黃常林感動的不要不要的。都到了要起香案、結拜為同姓兄弟的程度了!


    這場大酒,以黃常林被喝倒暫時結束了。黃昏把黃常林扶到茶室的大長沙發上躺著,讓他好好睡一覺。他自己則跑去煮醒酒湯了。


    酸酸甜甜的湯,自己先喝上一大碗,另外一大碗保溫,等黃大老板酒醒再說。


    黃常林這一覺,一直睡到晚上七八點才醒。


    這一覺他睡得很踏實,雖然夢中他各種金戈鐵馬,各種揮斥方遒,仿佛在跟全世界戰鬥,但好像始終有個忠實夥伴追隨身邊,並肩作戰。這是他好久都沒有的踏實感覺了。


    睡醒睜開眼,清新的空氣從窗外隨風而至,讓他神清氣爽。這時,黃昏老哥恰到好處地給他端來了一大碗醒酒湯,這一口酸爽下去,整個人都支棱起來了。


    鄉下的夜晚安靜中帶有野地裏特有的喧鬧,在蟲子們的吱吱呀呀中,黃昏和黃常林重新坐迴茶桌,在橘黃的燈下,重新喝起了茶,聊起了天,又別有一番滋味。


    有種醉裏挑燈看劍,夢迴吹角連營的錯覺。


    黃昏知道黃常林想知道什麽,他對著窗外吹了一口響亮的口哨,過不了多久,黃常林就聽到窗口傳來一陣窸窣的攀爬聲,然後,一隻毛絨絨的金毛小猴子跳了進來,三兩下竄過來,跳起蹲到黃昏的肩膀上。


    黃昏從茶桌小抽屜裏掏出幾顆花生米,遞了過去。


    小猴子接過花生米,放到嘴裏,有滋有味地吃了起來,不時還拿毛絨絨的小腦袋去蹭一蹭黃昏發量告急的頭頂,可愛極了。


    黃常林看著羨慕慘了。就在此時,黃昏開口了:


    “那個茶葉,現在叫猴兒仙。那一片懸崖確實是很危險,人是很難過去的,但是小猴子可以。每年三四月份,這個小家夥,就帶著它的兄弟姐妹,背著小竹筐,每天都能幫我采一筐,一筐茶葉換一筐水果,值當。”


    “所以,黃大老板,你還有其它想不懂的問題嗎?”


    黃常林開心極了。他也是聰明人,主動帶起話題:


    “那黃老哥你今天找我來想聊什麽?不會就隻想請我吃飯喝茶聊天的吧?”


    黃昏拿起公道杯給黃常林添了點茶,淡淡地說:


    “原本有事的,現在看來事不大,還是直接明著說吧。黃老弟你手底下的那條巷子,能不能整條都轉讓給我,按市場價,或者你開個價都行。就這事,你看看有沒有門?”


    黃常林當然知道是哪條巷子,肯定就是昨天起衝突的川龍小學對麵的那條巷子。他來的路上也想到了這一點,但想不到的是黃昏是想把它整條拿下。這就有點大手筆了,他頓了頓,說:


    “黃大哥,我能不能問問你要那個破巷子有啥用,說實話,那邊租金要不高的,拿下來不劃算,還老有破事要去處理。”


    黃昏實話實說:


    “我不是想用來賺錢的,就是不想有東西妨礙我那倆孩子在那邊讀書學習。錢不用擔心,就看老弟你舍不舍得割愛吧!”


    黃常林恍然大悟,他一拍巴掌,連聲說:


    “哦哦,我懂了,咱侄子侄女在那個川龍小學念書是吧?黃老哥,你還真是個舉世無雙的好父親啊!哈哈哈!不過,不是我這個做叔叔的不爽快,轉讓是沒問題的,但按市場價不行,除非……”


    說到這裏,黃大老板賣起了關子!


    “除非什麽?”


    黃昏以為黃常林要獅子大開口,不由地盯住了他的眼睛看。


    “除非,加上兩斤猴兒仙茶葉!每年兩斤!”


    黃常林果然獅子大開口了,他真的太喜歡那個茶葉了!


    “成交!”


    黃昏輕輕舒了一口氣。兩斤猴兒仙而已,也不過是幾筐水果就能搞定的事。不值得一提,不值得一提。


    說開了這最關鍵的事,心結也就徹底解開了。黃昏和黃常林已經把阻隔住他們友誼的最厚之牆給成功拆掉了。那麽接下來,就可以坦開心扉,像許久未見的老朋友一樣,吃個宵夜,喝點小酒,然後好好地聊一聊人生,方不辜負這份不打不相識的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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