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腐敗是一種自保】


    劉邦平叛的能力相當強。


    此番禦駕親征英布,又是全勝而歸。不但收拾了英布,還摟草打兔子,順手把叛將陳豨的殘部也收拾幹淨了。


    呂雉聞聽劉邦凱旋,她趕忙派夏侯嬰等官員出城迎候。


    劉邦很疲憊,迴到長安後就直接去了未央宮歇息。翌日,便有人向呂雉報告:相國蕭何被關進牢獄了。


    呂雉摸不著頭腦,劉邦此次禦駕親征大獲全勝,正是興高采烈的時候,怎麽一迴來就把相國給關押起來了?蕭何犯了什麽錯?


    呂雉想不出原因,便夏侯嬰、周勃等一班老臣喚至長樂宮,問詢事情原委。


    原來,劉邦的車駕進城時,道路兩旁跪了好幾千人告禦狀。民眾攔駕告狀,指不定有多大的冤情呢。劉邦叫人狀子收來一看,被告人竟然是蕭何。


    那些民眾告他強行以低價購買百姓田宅。


    劉邦將信將疑,坐在未央宮裏琢磨。蕭何得知劉邦迴來,便跑去問候。


    劉邦似笑非笑地說:“相國如今也開始盤剝民眾了。”


    蕭何一愣,劉邦把狀紙交給蕭何看。


    蕭何看罷,承認確有此事,但這並非自己的意願,而是別人給出的主意。


    這讓劉邦更不解了。蕭何為人精細、謹慎,一貫勤政愛民,別人為何給他出這樣的主意,謹慎的他,又怎會輕信他人?


    誰也想不到,這樁強買民眾土地的案子,是蕭何自己陷害的自己。


    原來,劉邦親征英布時,對長安很不放心,三番五次打發人迴來詢問蕭何的情況。


    劉邦這般多疑,讓蕭何很害怕。手下人對他說,相國您如今位極人臣,權位和名譽已經達到了無以複加的地步,百姓也擁戴您,皇上怎麽會不猜忌您呢?


    此一言,讓蕭何更惶恐,想來想去,他認為,當下之計就是盡快把自己的名聲搞臭。


    一個朝廷的最高級別的官員,如何能迅速地把自己搞臭呢?很簡單,那就是低價強買百姓的田產。百姓保準咬牙切齒痛罵,這樣一來,名譽被汙。民眾怎麽看待自己是小事,關鍵是讓皇上覺得自己沒有野心。


    主意打定,蕭何說幹就幹。他賒欠壓價的方式,霸占了不少民田民宅,同時還收受賄賂,把沒幹過的壞事都幹了,而且是大張旗鼓地幹,唯恐天下人不知。


    此番遭到劉邦質問,蕭何還不承認自己的錯誤,隻向劉邦請求說,長安城中的土地,本就不多,上林苑中有很多空地都荒廢著,請陛下,將其讓出,供百姓耕種。


    媽的,劉邦一聽火冒三丈,這廝強奪了民田,又受賄,不認錯也罷,還反過來為民請命,想動我上林苑土地!


    盛怒之下,劉邦傳令廷尉,將蕭何打入牢獄。


    蕭何下獄,嚇壞了一幫跟隨劉邦打天下的老臣。他們挺想為蕭何說說情,可也隻是想想,誰也不敢真去。


    劉邦這時候也很難受,他此次親征平叛,雖然大獲全勝,但卻受了箭傷,這兩天箭傷複發,膿血長流不止。


    這個時候誰去說情,無疑是找死。


    在這種情形下,呂雉卻托了一個人去給相國蕭何說清。


    受呂雉之托的人,是侍奉劉邦的王衛尉,他和趙堯一樣,是劉邦親自提拔起來的政治新銳。


    王衛尉假裝不知蕭何犯了什麽事,他找了個劉邦心情稍微平靜地時候問:“相國到底幹了什麽?陛下要把他打入牢獄。”


    “受賄。”劉邦道:“巧取豪奪民田,還打我上林苑的主意,想拿去再討好百姓。”


    王衛聽後,給劉邦分析說,陛下與項羽爭戰多年,後又多次禦駕親征平叛,都是相國蕭何鎮守、經營關中,如果他又有異心,後果不堪設想,如此巨大的利益他都不在意,怎麽會貪圖商人給的一點小利呢?


    這番話劉邦聽來很不是滋味,但又不得不承認很有道理。


    最終,他還是決定赦免蕭何。


    蕭何被無罪釋放,呂雉非常高興。可這事剛剛過去,一個更讓她煩惱的事情又來了——劉邦再次提出易儲的問題。


    劉邦在此時提出這個問題,是因為蕭何剛出獄,絕對不會和他對著幹。事實上也是如此。可是,劉邦沒想到,蕭何不反對,周昌也沒在朝中,卻有一個人跳出來強烈反對。


    此人就是太子傅叔孫通,他舉出春秋時期“驪姬之亂”。的例子。


    晉獻公,寵愛驪姬,驪姬是個有理想的女人,她的理想讓自己親生兒子奚齊當上太子,以後繼承君位。於是,這個女人用計陷害已立的太子申生。讓申生將下了毒的酒肉獻給晉獻公,晉獻公誤以為太子要謀害自己,愣把申生給絞死了。死了一個還不夠,驪姬覺得申生的弟弟重耳和夷吾仍具威脅,又陷害這哥倆兒。晉獻公再次上當,派兵攻打蒲城,討伐重耳。重耳被迫從浦城逃亡到狄國。


    因此,晉國才有了數十年內亂,成為天下笑柄。


    劉邦越挺心裏越不是滋味。


    末了,叔孫通跪在地磕頭,把頭都磕流血了,聲稱:如果陛下一定要廢太子立少子,臣願血汙此地。


    他這一跪一磕頭,許多大臣也效仿,一起跪下。搞得劉邦無可奈何,隻得退朝,易儲之事隻得再議再議。


    再議就不是讓步,隻是暫時的擱置,絕不會就此罷休。


    這一點,呂雉非常清楚,劉邦不會忘了這件事,即便有所懈怠,那狐狸精一般的戚夫人就會提醒他。


    雖如此,呂雉並不慌亂,她有四位神秘高人出謀劃策,心裏多少有些底氣。


    隻是這一迴,叔孫通站出來力挺太子,倒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在她的印象中,叔孫通是那種唯唯諾諾的儒生,絕不能成為大漢王朝的脊梁,沒想到自己看走了眼,這叔孫通還挺硬氣。


    對於叔孫通力挺太子的舉動,劉邦也很意外。但他沒想到,就在兩天後,他見到了更讓他意外的人。


    【二、遺囑】


    兩日後,未央宮張燈結彩,舉行慶功大宴。慶祝劉邦禦駕親征平叛成功。


    劉邦本想借著慶功會把易儲的事,再提一提。可宴會剛開場,劉邦的瞳孔就放大了——他看見太子身後,站了四個須眉斑白,氣度非凡的老者,看歲數都近乎於耄耋之年。


    這四位爺是誰?劉邦很疑惑,命人去詢問。


    片刻,有人迴稟,那位爺就是大名鼎鼎的“商山四皓”。


    劉邦驚疑,心想屢次求這幾位爺出山輔助我,就是求不來,還跑到深山老林的躲著,今日怎會陪伴於太子左右?


    喚來四位老人問詢。四人的意思很明白,說陛下您曆來看不起讀書人,不是嘲笑,就是責罵。我等受不了這份侮辱,所以躲起來。現在,聽說太子恭敬賢士,天下的讀書人都很高興,因而我等就來輔佐太子了。


    劉邦聽完,心裏有些酸,不過仔細想想,他們能輔佐太子,也是大漢江山的福分。


    於是說,那就煩勞四位老先生輔助調教太子吧。


    四位高人向劉邦敬了酒,匆匆離去。


    之後,劉邦對戚姬道:“這易立太子之事恐怕是不成了,如今的天子有‘商山四皓’輔佐,羽翼已日漸豐滿,無法輕易廢立。”


    戚姬聽罷,潸然淚下。


    易儲失敗,戚夫人傷心,劉邦抑鬱。兩人都很清楚,如果不立戚姬所生的劉如意為太子,劉邦一旦駕崩,戚姬母子的性命就很難保全了。


    心情抑鬱,劉邦的病就更重了。


    在這一場權力爭奪中,呂雉無疑是最後的獲勝者。


    從實力對比來說,戚氏是完全無法與之匹敵的,呂後的娘哥哥兄弟在朝中已有勢力,是她的強大後盾;另外,那班開國功臣早在沛縣和她就建立了感情,劉邦易儲失敗,其阻力正是來自那些老臣。


    最關鍵得是,呂後在爭權奪利的政治鬥爭中,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其手腕和掌控大局的能力已經超強。


    再看戚姬,她的後盾隻有一個,那就是老朽病重的劉邦,她的特長隻是會些歌舞。


    劉邦自知,生命已走到了盡頭。


    迴顧這一生,過得太快。從他渴望得到權力的那一天起,日子就開始飛奔,不經意中,他就老了,老得即將離開這個世界。他的確獲得了至高無上的權力,然而,這權力轉瞬即逝,眨眼間就會歸於自己的子孫。


    他有太多的牽掛,太多的舍不得。其中,最讓他放心不下的,就是戚姬母子和太子劉盈。


    他已經預料到戚姬的淒慘下場會,這一點讓他很傷心。傷心的同時他又害怕,他怕太子劉盈擔負不起國家的重擔。


    在生命最後的時刻,他做了最後一件事——立遺囑。


    遺囑中,他叮囑太子要讀書,他說自己年輕時一直認為讀書無用,所以秦朝頒布禁書令時特別高興。然而,他當了皇帝後,方知讀書之重要,這一點讓自己尤其悔恨。


    然後,他說到堯和舜,這倆人沒有把天下傳給自己的兒子,而是禪讓給別人,是因為他們的兒子沒有當國的能力。你是嫡長子,我早就想扶立你。大臣們稱讚你的朋友“四皓”,我都不能讓他們效忠輔佐於我,他們卻心甘情願為你效力,由此可見,你是能擔當大事的。


    接著,劉邦又提到蕭何、曹參、張良、陳平等一班老臣。


    他說,這些老臣是我的同輩,你的長輩,你要尊重他們。


    最後,他將戚姬母子托付給太子劉盈。


    劉邦很了解劉盈,這個孩子宅心仁厚。或許,他可以保全戚姬母子。


    劉邦剛立完遺囑,呂雉就帶來一個號稱專治金瘡的名醫。


    這名醫探查劉邦的病體之後,已知無藥可救,但他為了領賞,卻假意安慰說,此病隻需服藥調養,不幾日方可好轉。


    此時的劉邦雖然病重,但頭腦還是清醒的,他從名醫的神色就看出這是一個江湖遊醫。可是,他沒有力氣痛罵遊醫,隻說這是自己的天命,就算扁鵲在世也無濟於事。


    這個江湖遊醫領了賞後,悄然離去。


    從此,劉邦不再見任何醫生,也不服藥。


    他終日恍恍惚惚,精神萎靡,時而清醒,時而混沌。趁他清醒時,呂雉來到他枕邊問:“蕭何也年事已高,若陛下百年之後,誰可以繼承相國一職?”


    “曹參可繼任。”劉邦艱難地說。


    “曹參以後呢?”呂雉又問。


    “王陵可以繼任。”劉邦緩了口氣,接著有氣無力地說:“可惜,此人心性憨直,忠誠有餘,智謀不足。若他任相國,需陳平輔助。而陳平雖有智謀,卻無定力,需周勃監督。可委以周勃為太尉,如此,天下可安。”


    “周勃以後呢?”呂雉繼續問,“誰可繼任?”


    劉邦不再迴答,他慢慢閉上了雙眼,他想,這以後的事,你管不了,我也管不了了。


    【三、後宮血案】


    公元前195年6月1日,劉邦在長樂宮病逝,享年六十二年。


    之後,年僅十七歲的劉盈登基,史稱漢惠帝。呂雉被尊為皇太後。


    呂後被尊為皇太後。她居住在長樂宮,皇帝劉盈住在未央宮,有事情就得去長樂宮朝見皇太後。朝廷政事,大臣們也去長樂宮報告。


    此時,漢朝廷的大權,實際上全掌握於呂後一人之手。


    掌握了大權的呂後,發誓要把後宮那些曾經的眼中釘肉中刺全部清除掉。她們全部是騷媚的狐狸精,全部是不要臉的“小三”。其中,最不能放過的,當然就是戚氏了。她是極品“小三”,曾經把劉邦搞得魂不守舍,幾乎害得呂後丟失了一切。


    呂後恨戚氏,恨她的一頭青絲長發,恨她的身段,恨她的眼神,恨她的粉臂玉腕,恨她的才藝表演,恨她在劉邦麵前的一顰一笑。這種恨壓抑而綿長,如今終於可以肆無忌憚地爆發了。


    呂後囚禁了戚氏,下令剪去戚氏的一頭飄逸青絲。身著褐色囚服的光頭戚氏被關押在長樂宮的永巷內。在潮濕陰暗的牢房中,戚氏沒有同伴。劉邦在世時,她受盡寵愛,卻也結下不少仇怨。那時,她是嬪妃們嫉妒的對象,如今,她是嬪妃們嘲諷的工具。雖然都被呂後關在這裏,但很明顯,戚氏的處境比誰都艱難。她身體受苦,心靈更加空虛和孤獨。


    關押在永巷的嬪妃宮女都要做苦役。戚氏做的苦役是舂米。每天限定舂一鬥。沒完成工作,就沒飯吃。戚氏從小到大沒有幹過重活,她的一雙嫩手,纖纖玉指,從來都是用來撥琴弦絲竹的。現在,這雙手要拿起沉重的舂杵,一下一下的舂米,周而複始,日複一日,每一天都累得頭昏眼花。


    此時的戚氏可以說是痛不欲生,她的未來幾乎沒有什麽指望。她心裏唯一牽掛的就是兒子劉如意。這份牽掛不僅是思念,更多的是擔憂。她想,呂後是不會放過劉如意的。


    在做苦工的日子裏,戚氏自編自唱了一首歌,這首歌充分表露了她對兒子的思念。歌詞是這樣的:子為王,母為虜,終日舂薄暮,常與死為伍。相離三千裏,當使誰告汝。


    戚氏的聲音仍然很美,隻是柔美中多了無盡的哀怨。這首原創歌曲淒婉而悲涼。在永巷裏迴旋,最終飛到了呂後的耳朵裏。呂後不禁打了一個冷戰,劉如意,怎麽把他給忘了?這小子是一個後患,必須除掉。於是,呂後立刻派人去邯鄲,召趙王如意迴京。


    使者到了邯鄲,趙王的丞相周昌說,趙王患病,不能離開邯鄲。使者連跑三趟,都被堵了迴來。趙王真的有病嗎?沒有。因為周昌很清楚,趙王一旦迴京,必遭呂後的毒手。而且,趙王的母親戚氏也會被一同處死。可使者來了一趟又一趟,趕都趕不走。周昌索性把話挑明:太後痛恨戚氏,眾所周知,如今把趙王召迴京師,就是想將他母子二人一同殺害,臣不敢奉詔。


    使者沒辦法,迴去稟告了呂後。呂後很生氣,後果很嚴重。但她又拿周昌沒辦法。當年劉邦要廢黜太子劉盈,周昌也是那一句“臣不敢奉詔”,結果,劉邦也拿他沒轍。這個周昌就是那麽牛,如果沒有他,劉盈當不了皇帝,呂後自然也就成不了太後。說不定,如今舂米是她,而不是戚氏。說起來,周昌算得上是呂後的恩人。這個恩人很棘手,殺不得擒不得。怎麽辦?呂後想出了一個調虎離山的辦法。把周昌調到長安來工作。這麽一來,趙王如意便沒了擋箭牌。


    周昌這迴不敢不奉詔。你再牛也不過是個臣子,不能什麽事都甩出一句“臣不敢奉詔”,調動工作很正常,朝廷需要你,沒理由抗旨。


    周昌到了長安,先找到劉盈,讓他保護趙王如意。劉盈性格有些懦弱,但心地很善良,他沒能讓戚姬逃過母後的毒手,覺得很內疚,如今,他下決心要好好地保住劉如意。然而,劉盈過高地估計了自己的能力,他這個皇帝實在是有名無實。


    此時,呂後又派人去了邯鄲。這一次,沒了阻擋,使者輕而易舉就把劉如意帶了迴來。劉盈親自到壩上迎接,把劉如意接到自己所住的未央宮內。自打這一天起,劉盈就和劉如意形影不離,同桌而食,同塌而眠。晚上促膝談天,早起外出鍛煉,感情甚恰。呂後想下手,卻一直撈不到機會。


    這樣過了兩個月,安然無恙。劉盈也放鬆了警惕。這一天,劉盈早起去打獵,叫劉如意一起去。如意年紀小,十分貪睡,賴在床上不肯起,劉盈隻好把他留在寢宮,獨自走了。誰知,這一別竟是永別。劉盈在外打獵,呂後就派人在未央宮內把劉如意當獵物打了。


    未央宮內,早就布滿了呂後的眼線,機會一出現,呂後立馬派武士潛入劉盈寢宮,用一條布勒死了年僅十多歲劉如意。


    關於此樁血案,《史記·呂太後本紀》中的記載是“太後聞其獨居,使人持鴆飲之”。用布條勒死,是野史《西京雜記》的說法。按常理推斷,《西京雜記》中的說法更為可信。因為劉如意當時才十幾歲,武士怎麽可能讓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喝酒呢?


    劉盈打獵迴來,得知如意已死,號啕大哭,他對母後的恐懼又加深了一層。他斷定這是母後一手操縱的血案。但他沒料到,更為殘酷的血案還在後麵,他將親眼目睹真正慘絕人寰的一幕。


    趙王如意一死,戚姬的死期也就不遠了。此時的戚姬,萬念俱灰,她宛如呂後手裏的一隻昆蟲,呂後隻需輕輕一捏,她瞬間便會香消玉殞。然而,呂後並不想讓她痛快地死去,她要讓她品嚐世間最不堪忍受的四個字——生不如死!盡管她們都是女人。


    呂後開始玩兒命地折磨戚姬。每一次折磨,都是一種恨的宣泄。


    戚姬的頭發早被剃光了,她的眼睛依然美麗,嗓子依然動聽。這些,都曾讓劉邦迷戀而不能自拔,自然也是呂後心中烈火一般的恨。


    呂後派人給戚姬灌下一杯酒,不是毒酒,而是啞酒。戚姬喝下,拚命抓撓自己的喉嚨,她竭盡全力也再喊不出一點聲音。


    接下來,就是眼睛。戚姬那雙顧盼流波的眸子,無數次勾走了劉邦的魂魄。呂後派去的人,用兩隻月牙形的鉗子夾在戚姬的雙眼上,一使勁,整個眼球被夾了出來,眼球連著絲絲滑膩的肉筋,血淋淋的落在精致閃亮的銀盤裏。


    不知道呂後看到了這雙眼球後,背脊會不會升騰起一股寒意。


    也許不會,戚姬那雙光亮的眸子,脫離身體後會很快地黯淡,幹癟了,猶如蠟燭熄滅。


    此時的戚姬,又瞎又啞。但她還能聽到聲音。就連這一點,呂後也不允許,她下令,用香燭將戚姬熏聾。史書上沒有記載,戚姬是什麽時候聽到兒子劉如意的死訊的,如果是熏聾之前的一刻聽到,那麽,她在人世間聽到的最後一句話,就是兒子身亡的噩耗。


    呂後當時有沒有這樣做呢?無從所知。


    總之,此時的戚姬,飽受精神和肉體雙重折磨,寵愛她的劉邦死了,兒子劉如意也死了,她在這個世間,再無牽掛再無希望,一眼望不到頭的苦痛人生不堪重負,若是飲一杯毒酒,脖頸上挨一刀倒是一種解脫。然而,此時的她,連死也是一種奢望。呂後的宣泄還沒有結束,她還痛恨戚姬的四肢,它們曾在劉邦麵前舞蹈,一招一式都是那麽輕佻妖豔,誘惑無窮。呂後自然不會放過,她再次下令,砍掉戚姬的雙腿、雙腿。


    此時的戚姬,很難再被稱之為“人”。她既瞎又啞又聾,沒有四肢,沒有頭發,隻有一截短小扭曲身子,看上去異常古怪。這樣一個東西,該關在哪裏呢?扔到廁所裏去!呂後無比厭惡地說。


    當時的廁所,是和豬圈連在一起的。戚姬被關進廁所,等於是和豬關在一起。當時的豬,稱為“彘”。於是,呂後給了一個戚姬一個新的身份——“人彘”。


    過了幾天,呂後發出了她狠鬥“小三”的最後一道命令,派人去請劉盈前來觀賞“人彘”。劉盈到了現場,看了一眼地上遲緩爬動的怪物,嚇得當場大哭,幾次昏厥過去。迴到未央宮,一病不起,臥床一年,不能理朝政。身體恢複以後,劉盈也不理朝政,終日沉湎於酒色。他認為,呂後的殘酷行為,不是人能幹出來的,他做為呂後的兒子,實在沒有顏麵治理天下。


    【四、無為而治】


    劉邦死後,呂雉權欲熏天,劉盈仁慈懦弱,漢王朝陷入風雨飄搖之中。


    在這段日子裏,最操勞最辛苦的人便是相國蕭何了。


    蕭何為漢朝開國做出的巨大貢獻,是不言而喻的。而且,他一直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謹慎。


    可是,現在的蕭何,已經太老了。公元前193年七月初五,心力交瘁的蕭何,終於一病不起。


    蕭何臥病不起的時候,惠帝劉盈曾到相國府探望。


    病榻前,惠帝問奄奄一息,生命垂危的蕭何:“相國,您不在了,誰能接替您呢?”


    蕭何道:“知臣者,莫過於陛下也,我心中的人選,陛下應該很清楚了。”


    惠帝想了想,又問:“以相國之見,曹參如何?”


    蕭何流淚道:“陛下如此賢德,臣死而無憾矣。”


    蕭何為何力挺曹參?不單因為他與曹參是多年的摯友,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他非常了解曹參。


    曹參雖為一介武夫,但卻不是以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他有政治頭腦和見識。當年,劉邦當上皇帝後,封長子劉肥為齊王,曹參則任齊相國。他的執政能力是有目共睹的。就眼下的形式看,呂雉權欲膨脹,外戚蠢動,正需要曹參這等有資曆、有能力,又有政治見識的人物來平衡朝廷中各派的政治力量。


    蕭何挺曹參,是他為漢朝做的最後一件政事。做完這件事之後,他撒手人寰。


    再說曹參,在聽到蕭何去世的消息後,他便當即吩咐自己的舍人道:“趕緊為我打點行裝,我即將入京了。”


    舍人摸不著頭腦,問曹參進京做什麽。


    “做相國”。曹參的迴答幹脆而有力。


    舍人將信將疑,老老實實地收拾行裝。


    果然,幾日之後,惠帝傳來了詔書,任命曹參為相國,令其即日附長安就職。


    走之前,曹參向自己推薦的接班人交代齊國的政事,說你的任務很簡單,隻要管理好齊國的監獄和市場就是頭功一件。


    繼任者不解,監獄和市場難道比治國更重要嗎?


    曹參道:“你以為管理好監獄和市場是小事麽?須知這兩個地方,便是善人與惡人並存,魚與龍混雜之地。這兩處一亂,一國的秩序便亂了,因而我將此事作為頭等大事托付於你。”


    繼任者這才明白了曹參的意圖,所謂細節決定成敗,做好監獄和市場的細節工作,齊國便會安定許多。


    交代了齊國的事,曹參到長安走馬上任。


    朝廷中,上上下下,所有官員都把眼睛瞪圓瞪亮,倒要看看這位新上任的相國,蕭何的繼任者有什麽過人的本事。


    官場中有句俗話,叫新官上任三把火。大夥兒懷著無限期待的心情,看曹參有何動作。


    可是沒料到,曹參沒有任何打動作,連小動作都沒做出一個。一切事情,他都按照蕭何過去定下規章製度辦。譬如任用幹部,他不選那些能言善辯,喜好舞文弄墨之輩。他認為這類人都是沽名釣譽而缺乏真才實學的。因此,他專門選用那些不善言辭,行事謹慎,性情敦厚的人。


    而且,曹參的工作效率也很低,很多公文積壓著不及時處理,而且他上班喝酒,下班迴到府中還喝。


    朝廷上那些公卿大夫立馬看不順眼了,他們早也盼晚也盼,盼著這位新繼任的曹相國做出治國的新舉措,哪知道這廝升了官卻不作為。得好好規勸一番。


    於是,一幫人跑去規勸曹參。孰料,他們揣了滿肚子的至理名言未及傾吐,曹參就拿出美酒,邀眾人一同暢飲。其中有人剛想看口,曹參就向其敬酒,將對方的一腔肺腑之言堵在嘴裏。


    末了,一幫人喝得爛醉,趔趔趄趄地離席而去。


    頭一迴勸解失敗,這幫人還來,可每一次的結局都相同。日子一長,大家對曹參的不作為倒習以為常了。


    作為相國,曹參終日縱酒放歌,底下的官吏自然上行下效。在相府的後花園裏,常常聚集著一幫酒徒在喝在笑在作樂。有人看不慣這種景象,又不好直接告之曹參,就假意請曹參到後花園遊玩,讓他親眼看看。


    曹參到了後花園,隻見一群官吏大唿小叫,一邊喝酒一邊唱歌。報告之人以為曹參會當即怒斥這幫爛醉的官吏,沒想到曹參看到這幅景象,立刻受到了強烈地感染,吩咐人拿來美酒,與官吏們一同豪飲。官吏們便喝得更痛快,唱得更放肆了。


    曹參昏天黑地的醉酒,又不理政事。惠帝心裏直犯嘀咕,又不好直接質問曹參,就把曹參的兒子找來問話。


    惠帝吩咐曹參的兒子曹窋說:“你去問問你家老爺子,他新任相國,為何成天買醉不理政事,長此下去,天下不知會亂成什麽樣。”


    最後,惠帝還囑咐曹窋,你千萬別說這話是我讓你問的。


    曹窋點頭應允,可轉臉就把惠帝賣了,把惠帝所言原原本本講給曹參聽。曹參聽罷,勃然大怒,命人打了兒子兩百大板。


    打完,曹參給兒子下令,滾迴宮裏伺候皇上,國家大事你小子少插手!


    惠帝知道此事後,在上朝的時候就責問曹參:“為何要責打曹窋?”


    曹參不慌不忙地取下頭上冠,拿在手上,反問道:“陛下您與高祖皇帝相比,誰更英明神武呢?”


    這話把惠帝問得一愣,片刻說:“這還用問,朕當然無法與先帝相比。”


    曹參點了點,仿佛很滿意這個答案。接著,他又問:“那麽,陛下您覺得臣與蕭何相比,誰更賢能呢?”


    惠帝瞪眼看了看曹參,須臾,誠懇地說:“說實在的,你恐怕比不上蕭相國。”


    “這就對了!”曹參拍手道。


    看著曹參一副興高采烈地樣子,惠帝更懵了。


    曹參接著解釋道:“先帝與蕭相國平定天下,國家法度也已建立齊備,臣以為恪盡職守,嚴格遵循法度就是最明智的選擇。”


    惠帝登時醒悟,認為曹參言之有理。蕭何製定的法令,嚴明周全,曹參接任相國,謹慎遵循,無為而治,天下庶民皆可安居樂業,這就是最大的貢獻。


    再想深一點,如今呂後權傾朝野,連自己這個皇帝都是個傀儡,何況曹參這個繼任的相國。試想,倘若他大刀闊斧地推行新的政令,他的下場很有可能比韓信、英布、彭越等人害慘。


    其實知道這個利害關係的不單曹參一人。張良和蕭何也早就心中有數。張良裝作逍遙似神仙以求自保,蕭何則成天戴著假麵具。他們自由一套,曹參學不來,他隻能每日放縱飲酒,從而自保。


    無為而治,有時候是一種政治手段,更是一種混官場的智慧。


    【五、政治情書】


    漢高祖劉邦故去,相國蕭何也故去。大漢王朝這艘巨輪在曹參的無為而治中行駛的還算平穩。然而,平穩隻是表麵,在這艘巨輪之下布滿了暗礁。


    內部,呂雉掌權,群臣之心紛亂;外部,匈奴蠢蠢欲動。


    就在這個局麵嚴峻之時,匈奴的冒頓王向漢朝提出了和親。


    冒頓王親自給太後呂雉寫一封關於和親的信。信的大意是:我,作為一個君王,生於沼澤,長於荒野,可謂孤苦伶仃。皇太後您也剛死了丈夫,寡居宮中,心情一定也相當鬱悶。我願以我的所有,給您帶來快樂。


    這哪是和親的信,簡直就是一封情書,赤裸裸地向大漢朝的太後呂雉求愛。


    呂雉讀完這封情書,氣得七竅生煙。她心裏陡生一種被人欺負的感覺。自己剛剛守寡,這匈奴冒頓便如此猖狂地送來這樣一封書信,明擺著就是將大漢王朝占我己有。


    過去,匈奴強盜屢次侵犯大漢邊疆,已十分可恨;如今更為大膽和放肆了。這口氣怎麽也不能咽下去!


    呂雉立刻召集臣下商議對策。


    她先把這事跟自己的妹夫樊噲講了。自從劉邦死後,在群臣中,樊噲是呂雉最信任和器重的人。當然,這不僅僅因為他們是親戚關係。


    要知道,劉邦在臨時之前,為了削弱呂雉的勢力。曾派陳平去殺害樊噲。陳平在押解樊噲迴長安的途中,忽然收到劉邦駕崩的消息。頓時,陳平驚出了一身冷汗,晝夜趕往長安,直奔長樂宮,跪在劉邦靈前,差點哭昏死過去。


    哭完,他立刻跑到呂雉那裏,報告了劉邦讓自己殺害樊噲的事情。意思是說,我沒有執行聖旨,冒著掉腦袋的危險,才保全了樊噲的性命。


    呂雉心中有數,她琢磨,沒準兒殺樊噲的主意正是陳平給劉邦獻的計。現在,劉邦已故,陳平便跑來傾訴。


    心裏雖這麽想,但麵上呂雉毫無表情,隻是淡淡地迴複陳平:“知道了。”


    呂雉確實厲害,她心裏很恨陳平,但卻沒有殺他。一方麵,她擔心殺了陳平,會引起連鎖反應。畢竟,陳平是在執行劉邦聖旨,何況他最終並沒有將樊噲就地正法。


    因此,她不但沒有處置陳平,反而善待。這既顯示自己寬宏大量,又給自己增添了一股政治力量。


    當然,對陳平,呂雉始終不信任的,她最信任的幹將非樊噲莫屬。


    再說樊噲看到冒頓給呂雉寫的情書後,忍不住破口大罵,當即就向呂雉請命,願領十萬大軍前去平定匈奴,擊殺冒頓。


    沒想到,他這番鏗鏘有力地豪邁表白,當即遭到一個人喝叱。此人便是中郎將季布。他高聲喝道:“樊噲口出狂言,當斬!”


    這一言令所有在場的人都大吃一驚!


    季布卻旁若無人地繼續說:“想當年,匈奴將先帝圍困於平城,那時,我漢軍尚有三十餘萬。如今樊噲隻用十萬人馬,如何解圍?那不等於是讓大漢的將士去送死麽?這樣一來,天下大亂,你們說,樊噲該不該斬?”


    這番話說得眾人,包括呂雉以及樊噲本人都啞口無言。


    而在場的幾位文臣也人雲亦雲,一起攻擊樊噲。呂雉聽了他們的話,心裏雖然氣憤,但迴想起當年劉邦高登被圍之事,也不寒而栗。她很清楚,憑現在大漢王朝的軍事實力,要收拾匈奴是根本不可能的。


    一些能征善戰的老將已經故去,現存的將領,要麽老弱,要麽幼小,難以卻抵禦如狼似虎的匈奴軍。


    隻有求和,可怎麽個求和法呢?人家送來了情書,最起碼你得迴複一封信吧。頭疼的是,這迴信該怎麽寫?


    呂雉召來了謁者張釋,讓他代寫迴信。張釋斟字酌句替呂雉表達心思。信寫得很客氣,說單於您讓我們受寵若驚,隻是現在我年紀大了,氣力也衰弱了,頭發也掉了,牙齒也缺了,沒法滿足您的欲望。我們這敝陋之地也一直沒有冒犯您,還希望您寬宏大量。


    這是一封忍氣吞聲、言辭卑微的信。堂堂大漢王朝,自稱為敝陋之地,隻求能夠自保。堂堂漢王朝的太後,自稱年老色衰,配不上匈奴王,難以滿足其欲望,這真是把臉丟到姥姥家了。


    單是這封丟臉的信,似乎還不足以打動冒頓單於,呂雉又下令,遴選了一些宗室女子,嫁給冒頓單於,做為和親,另外,還送上了車馬。


    冒頓單於收到了呂雉的信和禮物,如數笑納。他認為呂後真誠的,既如此便不再挑釁。


    兩封情書的來往,使大漢王朝的北疆又保持一段時間的安寧與和平。


    而就在這一年的曹參病逝,按照劉邦生前的安排,王陵為右丞相,陳平為左丞相。


    到了惠帝六年的時候,張良和樊噲也相繼去世了。周勃被任命為太尉。不久,在最高軍事長官的名單上又加上了在滎陽駐軍的灌嬰。


    一幫老臣已去,漢朝進入了呂雉掌權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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