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常雲從京城裏運來的那一車東西, 元寧的日子似乎真迴到了從前。


    窗台上用天青色的瓷瓶插著白色梨花, 桌子上陳著一套玉白色茶具。榻上院裏鋪著的陸行舟用慣了的藍色床單和鋪蓋,也被絲絛換成了元寧喜歡的蠶絲被和杭綢床單。元寧從前用的是紅色繡大雁枕頭,念著她如今的心境, 換成了素淡一些的藕荷色繡百合對枕。除了這些, 屋子裏其餘布置陳設也幾乎都換了一遍,連元寧泡了兩天的浴桶也都換成了楠木做的。


    前一日元寧還拒絕讓絲絛近身伺候, 今日便準她進了院子。


    到底是自小伺候她的丫鬟,什麽時候喝茶,喝多燙的茶,都拿捏得恰到好處。


    之前那天, 元寧喝一杯茶都要折騰陸行舟好幾遍, 一方麵是故意折騰他,另一方麵是他確實弄的不合元寧心意。


    不過,元寧並未讓絲絛瞧見自己的真麵目, 始終以麵紗麵對她, 更衣洗漱亦是自己親力親為。


    因著絲絛一直在元寧身邊, 陸行舟今日輕鬆了許多,不僅不用去灶膛邊熏烤,還與元寧一塊兒在秋千架上坐了一會兒。


    這一日, 平平淡淡的, 竟恍若迴到了在蓁蓁院的時光。


    “從前我也想在院子裏架一座秋千的,可我院子裏種的都是爹爹從南方帶迴來的桂花樹,那些樹太低矮, 掛不住秋千。哥哥就在流碧湖那邊給我做了一個,可是盛元惠也喜歡坐秋千,我不樂意跟她一塊兒玩,所以就很少去了。”


    陸行舟曬著太陽,懶洋洋地聽她絮絮叨叨家裏的事。


    “我爹爹嘛,是一個讀書讀了太多的人。你知道嗎?在我們家裏嫡女跟庶女沒什麽分別,要不是因為爹爹不常在家,有娘做主,盛元惠都敢爬到我頭上去。”


    “有一年除夕,爹爹給我帶了一盒南洋珍珠迴來,盛元惠也想要,爹爹還叫我分一顆給她。”


    “那你最討厭的就是這個盛元惠了?”


    “從前是。”


    元寧說完,又默不作聲了。


    她從前是最討厭盛元惠的。一個庶女,話多、聒噪、愛耍小聰明,老愛跟她這個嫡女爭東西,看不清自己的身份。


    可重生之後,跟盛元柔的惡比起來,這些又算得了什麽?


    盛元惠和柳姨娘謀求的,無非是一樁好婚事,雖說費盡心思打小算盤,但並沒有害人。


    甚至以己度之,站在她們倆的那個位置,除了巴結龍氏,她們哪裏還能想到什麽正經的法子呢?


    重活一世,元寧謀求的,不就是一樁好婚事嗎?


    隻是現在她已經失去了謀求婚事的資格。


    陸行舟聽她默然,睜開眼睛,知道她又深沉了心思,伸手捏了捏她的臉。


    “一會兒吃過晚飯,早些沐浴休息,等過了子時,我帶你出門。”


    “去做什麽?”


    陸行舟神秘的說了兩個字:“打獵。”


    元寧想起那夜跟他一起去山坳獵野兔的事,想起他在星空下張弓射箭的英姿,忽然覺得雙頰發燙。


    還好她如今蒙著厚厚的麵紗,陸行舟什麽都看不出來。


    晚飯是絲絛炒的春筍兔肉,春筍是絲絛去山裏挖的,兔子是石言去打迴來的。


    元寧一邊吃一邊說:“陸行舟,你不厚道,石言明明是出家人,為什麽還要叫人家殺生?”


    陸行舟摸了摸下巴,麵不改色的說:“石言是放了幾個夾子,兔子提迴來的時候,還是活的。”


    元寧嗤笑,知道辯不過他,便隻管吃飯。


    等到沐浴完,元寧不願意穿寢衣:“反正要出門,這會兒穿了一會兒還得換。”


    陸行舟沒有勉強她,由著她穿了外衣,隻給她翻出來一件灰狐裘鬥篷放在一旁備用。


    因為子時要去夜獵,元寧壓根就睡不著覺,不停的盤問陸行舟今晚要去獵什麽。


    陸行舟與她躺著,說了許久的話,這才挨到了子時。


    兩人搭上披風出了院子,並未驚動任何人。


    陸行舟略在前,拉著她的小手。


    元寧身上裹了灰狐裘,這玩意著實暖和,壓根不覺得冷。


    她從前也有狐狸毛的鬥篷,但跟這件不一樣,她那件是拚接的,不是這麽一隻完整的狐狸。


    元寧摸了摸鬥篷上的毛,又絮叨起來:“我在家裏有一隻小狐狸,是白色的,那一條尾巴是真的白狐狸尾巴,毛茸茸的,摸著可舒服了。”


    陸行舟唇角一揚,微微露出些得意之色。


    然後又聽得元寧自豪的說道,“那狐狸是我大哥在江南給我買的。”


    陸行舟臉上的笑意瞬間就凝滯了:“這是誰告訴你的?”


    “常雲啊!”元寧說完,又感慨起來,“常雲真厲害,飛簷走壁的,大半夜的跑進我屋子裏,第一次真是把我嚇壞了。”


    “他半夜去你屋裏?”


    “嗯,他來幫我傳信嘛,那時候還有你的信。”


    “他半夜去你屋裏?”


    元寧嗔怪地望了他一眼,不知道他重複同一句話做什麽,沒有再搭理他。


    她記得那時她給他寫了一個“謝謝”,陸行舟給她寫了一個“不謝”。這兩個字,元寧並沒有扔掉,而是夾在了蓁蓁院的某一本書裏。但到底是哪一本書,她已經記不清了。


    兩人走了不多時,便又來到了兩天前到過的那座山坳。


    一眼望過去,黑漆漆的。


    也不知道怎麽地,上一次來的時候元寧還覺得這邊靜謐安寧,這一次卻寂靜得有些詭異,莫名便有些陰森。


    元寧不自覺的握緊了陸行舟的手,情不自禁的離他近了許多。


    “阿寧。”還沒走到那日躲避的灌木叢,陸行舟便止住了腳步。


    元寧雖不知他想說什麽,卻忍不住地顫了一下。


    “怎麽了?”


    “我給你準備了一份小禮物。”


    禮物?


    元寧有些莫名其妙。


    送東西就送東西,非要搞得如此緊張做什麽。


    “在哪裏啊?”


    “就在前麵,我陪你去。”


    在來之前陸行舟本打算讓元寧自己上前,然而走到這裏,他突然改了主意,拉著元寧的手與她一同走過去。


    三五步後,便見到常雲笑嘻嘻地走出來。


    元寧望著他,覺得不知所以,陸行舟卻惡狠狠地瞪著他。


    常雲忽然就覺得脖子一涼,心道自己剛替他辦了事,沒有得罪他啊。


    隻是常雲隻敢想,不敢問,隻能老老實實地跟在他們後麵。


    “這裏。”陸行舟往前一指。


    元寧望過去,見樹枝上掛著兩袋東西。


    她慢慢走過去,方才借著上弦月的光亮,看清楚樹上倒掛著兩個女人。


    她倒吸一口涼氣,迴頭望向陸行舟。


    他自是沒什麽反應,一臉淡然和從容。


    “別怕。”


    元寧覺得他這話有些沒頭沒腦,一時之間沒有再往前走。


    陸行舟便朝著常雲點了一下頭。


    常雲嘿嘿一笑,上前扯掉了那兩人頭上蒙著的麻布袋子。


    這一扯,元寧頓時大吃一驚,腳步亦隨之往後踏了半步。


    樹上掛著的兩個女人她都認識。


    一個是服侍她多年的碧玉,而另一個,則是元寧生生世世都會記得的人——秋月!


    “現在她們是你的獵物,如何處置,你說了算。”


    碧玉和秋月的眼睛和嘴巴都是用布條封住的。


    陸行舟一示意,常雲就拉掉蒙住她們眼睛的布條。


    一看到元寧,碧玉和秋月都瘋狂地掙紮起來,拚命朝元寧眨眼、求饒。


    元寧呆呆的,不發一言。


    “一個一個來罷。”陸行舟指了指碧玉,“左邊這個,如何處置。”


    元寧看向碧玉。


    碧玉的眼睛裏充滿著絕望,雖然被倒掛著,卻是不停的掉眼淚。


    元寧一開始並沒有想要碧玉死的。


    將她打發出去已經是最大的仁慈。


    隻是眼下要元寧說出“放了她”,也是說不出口。


    陸行舟望著元寧的眼睛,似乎讀懂了她的意思。


    “給她一個痛快。”


    常雲得令,便是手起刀落,讓碧玉斷了氣。


    元寧看著沒有了生機的碧玉,直直的發愣。


    陸行舟卻沒有給她喘息的時間,又指了指秋月。


    “這個呢?”


    前世害死元寧的幕後黑手是盛元柔不假,然而元寧生命中見到的最後一張猙獰的麵孔正是秋月。


    元寧可以淡然麵對盛元柔,卻無法淡然麵對秋月。


    在她的噩夢中,出現的最多的,亦不是盛元柔,而是她七竅流血之際大聲獰笑的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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