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會談之後,辛興宗也暫時放下心中芥蒂,身為將門的他,雖飽讀兵書,卻在武略之上與父親辛叔獻相差甚遠,但他也有自身的長處,那便是能夠分清事務大小,就如先前蕃人來襲,他並不在意對方是否肆虐青山寨的糧田,隻求自身能夠安然無恙。這便是他的長處,並不太在乎臉麵,隻在乎實質性的利益。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史書上記載,多次搶奪功勳戰績,實質性的利益以及自身安危的看重,才是最真實的。


    有了長久的利益,他也對眼前的蠅頭小利也沒那麽看重,徑直在眾人麵前下令,今日起開始分糧。


    聽著辛興宗提起糧食,先前覺得氣氛詭異的弓箭手,也不再關注這事,無論是寨主也好,還是劉都頭,都不如到手的糧食親,民以食為天,隻有糧食才能讓他們繼續活著,哪怕是活得毫無尊嚴,宛如彘犬一般,他們也不在乎,活著隻為了活著,沒有什麽崇高的理念,也沒有什麽尊嚴的想法,隻要活著就好。


    唿延通身材魁梧平日胃口極好,就連家裏都無法供養,這才不得已出來尋找生路。然而他此刻並未關注糧食,隻是看著劉然,直至劉然對他搖了搖頭,他這才放下心來,哈哈一笑。


    將糧食分出六成之後,辛興宗雖心中對劉然所帶的弓箭手,心存厭惡但他也能夠把戲做全套,對著遠去河州的弓箭手,一番勉勵,宣布他們可多獲四百斤糧食。


    適才拔刀相向的弓箭手,本心中頗為忐忑不安,聽到了這話,不禁鬆了一口氣,心中巨石跌落在地,而後露出了慶幸的笑容。這一切都被劉然所看到,他並不意外,身在這個時代的他,非常清楚身為底層之人的心是何樣的,那就是逆來順受,無論上頭如何壓榨,隻要指縫裏露出一點點東西,就能讓他們對之前之事全部忘記。這並非他們的錯,也不能全歸為奴性,隻是身為底層人,唯有這樣才能活下去。


    無論是西晉末年的五胡亂華,還是唐末的五代十國,又或是未來的金人,蒙古人,又或是後麵的滿清,底層都是如此,正因如此才能有生路,忍受一切屈辱,隻為了活下去。底層的確是草芥一般,但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也是底層,正因這些人的忍受,隻為了活下去,忍受一切屈辱,壓迫,剝削,才會有數千年的傳承,這種堅韌不拔的精神,又怎能被冠以貶義,正因他們世界才有未來。


    無論什麽時代,不能缺少的一種階層,唯有底層而已,其餘階層都可取代,都可滋生,唯有底層才是世界的基礎。


    正因如此,劉然從未想過在這個時代掀動叛亂,因為天下的秩序,雖然在逐漸崩裂,但他還在,禮未全崩,樂未全壞。因為這些底層,還可以忍受,還可以忍受。


    這一點,辛興宗見到諸多弓箭手的笑容,也不禁露出一抹不屑的笑容,所謂草芥就是如此,無需任何在意,打一頓,給點吃的,就會如同狗一般,搖著尾巴祈求主人的賞賜,死了一批又會有一批,這就是草芥,也是賤骨頭。而他是天生的上位者,所謂勞心者治人,不聽話的就殺了,聽話的留下,就是如此。


    想到這裏,他看了一眼劉然,不過這人不在草芥裏麵,已有資格讓他為之正視,不過僅僅隻是現在而已,他始終是對方的上級,他才是掌握大義的人,隻要稍許忍耐就好,來日方長。


    (


    似乎察覺到辛興宗的想法,劉然對他露出微笑,這微笑十分和煦,卻令辛興宗隻覺得背後生寒。


    對於辛興宗的想法,劉然不用猜就能知道,因為這就是這個時代的大義,從上至下。


    隨著辛興宗的下令,眾多弓箭手的士氣為之一振,有糧就有了活路,他們拎著腦袋成為弓箭手,為的不就是這一刻麽。


    見著士氣大振的弓箭手,辛興宗並不意外,隻是他始終認為這付出的東西,是不值得的,治軍隻要掌握軍中軍吏就可,收買軍吏為走狗,這才是治軍之道,而不是付出東西收買這些草芥,唯有讓草芥餓著,才能奮勇向上,一心殺敵,隻為成他的走狗,能夠舔狗骨頭。而一旦這些草芥,知飽暖就會心生懈怠,無拚搏之心。


    劉然說的剝削整個湟州,他很中意,但治軍如同稚童。辛興宗看著喜笑顏開的弓箭手一眼,這就是最好的說明,無論劉然付出多少,他才是真正的大義,一句話,就可定人生死。


    有了這個念頭的辛興宗,便對眾多弓箭手的感激之心,熟視無睹的離開了此地。


    看著他離去的劉然,徐徐走到了鄭科麵前,拱手道:“鄭指揮使,借一步說話。”


    大腿受傷的鄭科,見劉然來到自己麵前,心中五味雜陳,昔日自己隻言片語,就能定生死的弓箭手,如今竟連他也不知該以何麵目去對待,最終鄭科點頭道:“走。”


    說罷,鄭科就拖著負傷的腿,一瘸一拐的走向了自己的指揮使。


    看著劉然跟去,唿延通也要跟過去。卻被劉然製止了,拍著唿延通的胸膛,劉然笑道:“救命之恩,我記下了。”


    “這有甚,都是小事,”唿延通擺了擺手,並不在意,而是皺眉看著劉然道:“他方才要殺了你。”


    唿延通身材魁梧,而嗓音也猶如鍾鳴一般響徹,在場所有人都聽到了,他們情不自禁看向了唿延通一眼。就連在前方一瘸一拐離開的鄭科,也忍不住腳步一頓,要不是打不過,他是真的想殺了唿延通。


    而唿延通對眾人異樣的目光,沒有任何在意,反而迫切的看著劉然。


    劉然不由苦笑一聲,這唿延通性子耿直,但在人情世故上頗有欠缺,以對方這性格,劉然是真害怕唿延通有朝一日,因這性子而出事,因此喪命,不過劉然並不討厭,反而有些喜歡,這世道就是少了這種人,多了一群表麵冠冕堂皇,背地裏男盜女娼之人,想到這裏,劉然心中略有些悵然若失,他何嚐不是往這種人的道路遠行,心中暗自以後要好好看緊唿延通,免得對方會因耿直的性子喪命,隻要他活著,就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劉然招了招手,唿延通的身子頗高,約有後世一米九三。唿延通見此將身子彎曲,劉然在他耳邊道:“有你在,他不敢動我,他怕死。”


    說罷,劉然就離開了,留下唿延通在原地,傻笑著揮了揮鐵矛,有他在誰也傷不了劉然!


    指揮使之處。


    鄭科安靜的坐在座位上,先是自己紮住了傷口,那處止住的傷口,早就隨著他行走而崩裂,鮮血將袴褶浸濕。


    劉然也安靜的看著他,沒有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鄭科才將傷口止住。他抬頭看著劉然,不知該說什麽。若是以往他定然會展露他的兇戾,然而今日不行了,劉然身後站著何知州這種大人物,身邊又有唿延通這等猛人,最終他閉上了眼,隱約流露一抹消極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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