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 酉初


    沈括與徐衝再去了丟失白玉柱斧的內廷奉宸庫,距離這裏並不遠,也在西華門邊上。這庫房就比武庫幹淨明亮許多。


    正月初八時,有人見到帽妖飛到牆裏麵便不見了,待宮裏太監和侍衛親軍開了外麵院子大門,才看到大門洞開,丟失了那件“斧聲燭影”的玉柱斧。描述上與“木精班”傀儡棚丟失傀儡那次一般無二。至於帽妖是怎麽開的門就不知道了。


    裏麵都是宮裏貴重東西,兩人也隻能在太監陪同下,草草走了一遍。都是些大大小小摞在一起的箱子,唯獨打開的那隻就是丟失那把小玉石斧頭的箱子,想來當日至今就一直打開著。箱子極小,裏麵絲絨墊子上果然如李承庵道長說的那樣留著一個玉斧的凹陷。大小與在駙馬府找到的那把一模一樣。


    看起來,帽妖鑽進這裏,沒有動其他東西。這一點與木精班的情況不同,木精班前麵的桌椅被碰倒了不少,魯班的牌位也被撞倒在地上。


    兩人出來時已經是未時,於是出了宮返迴老鴉巷。


    晚飯前,沈括就一直在自己閣樓上待著,思忖奉宸庫的情形,同時也等懷良和尚來。他還不死心想要與和尚再爭辯一下,說服他小蘋不可能參與其中,但是心裏也知道這隻是自己先入為主的想法。小蘋與這件案子,隱隱約約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奉宸庫的情況顯然是有內鬼,他絕不相信是鬼怪靠法術做了手腳。暗藏的敵人,很明顯就是要靠早就在市井流言裏傳的跟真事的一樣“斧聲燭影”來撬動大宋根基。最近彌勒教所下的功夫,也全都圍繞在大宋得國不正,當今官家得位不正上打轉。


    申時,果然有人來了,卻是李承庵和楊惟德二位,他們也是急匆匆從宮裏來。


    楊惟德一直不喜歡這個包拯選的新地方,今日是老楊第一次才來。沈括有些擔心,怕他們兩人是來興師問罪的,因為自己最近非常明顯的偏向了包拯,而自己原本應該是他們那頭的。另一重擔心是怕李承庵道長追問那天傀儡複活的事情,因為他明明貼了七張鎮壓妖魔的符咒,按他的那套邏輯應該萬無一失才對。他要問起,是否有人把那些封印妖邪的咒語揭掉了,也不好迴答。撒謊這種事,沈括不是沒做過,隻是很不熟練,極容易被看穿。


    然而擔心顯然多餘了。沈括將兩位請到二樓坐下後,隻談了幾句才知道,這二位急著來,是因為有更重要的事情。楊惟德昨日又通過《景佑六壬神定經》和《景佑遁甲符應經》兩部奇門書推演,得到了驚人的結論——今天夜裏,暗中的邪祟還會出動。經過連日的推算,他的手法已然十分熟練,所以速度快得多。


    楊惟德的這套規則,自然是定數,如懷良曾經說過的,任何人手上有這兩本書也可以推演,然而其中也自有變數,就是推演時使用的大衍之數,這種方法以蓍草占卜。這是很多年前,孔夫子他老人家用來算吉兇的方法。但是沈括也用他的“隙積之術”對這套方法,進行了一些窮舉推演,發現內藏定數,簡單說用來推算地點和時間,結論仍然會散布在相當的範圍內。範圍並不小,難免出現事後看凡事皆準,事情卻很難在一堆可能性中推敲出所以然的尷尬場麵,這樣就又迴到了算命的本質。


    老楊拿出地圖,這次又是圈定了七個地方。時間從子時起到卯時。也就是說,他給出了一個包括了半個東京城的空間範圍和長達四個時辰的時間範圍。完全讓人莫衷一是。僅就這個院子裏,一共隻有二十幾名差役。若分成七組去巡查這七個區域,每組也隻能分到四個人。


    徐衝有些皺眉頭,但是邊上沈括看出些名堂。因為禦街又在其中。


    “老師,禦街又在大衍推算中?”


    “是啊,常言說,一不過二,二不生三。然而推演出的結果,就是如此。”


    “然而這麽多地方,我們這裏人手還是不夠啊。若是每一隊人馬,隻有三四人,恐怕見了那帽妖或其他幽冥之物,也不好對付。”徐衝抱怨道。


    “徐節級在軍前效力時,可知道一樣東西?”老道李承庵說。


    “什麽樣東西?”


    “那物叫做鳴嘀也叫做響箭?”


    “自然見過。箭頭中空如哨子,飛過就有破風嘯聲,西夏騎兵常以此響箭聲音為令,凡響箭飛向何處,刺耳尖銳聲音所向,全軍一起向那裏射箭,然而那破風的銳利聲音並不大,距離遠些就無用了。不知道,道長提及此物與今夜的城內巡防,有什麽要緊關係?”


    “嗬嗬,那些都是番邦用的,可見過我大宋用火藥撚子引發的鳴嘀。”


    “確也見過,竹筒裏填上火藥,點燃後擎在手中,燒到火藥,火焰便直衝空中,炸開如錦繡火花一片,原本此物是在夜間做聯絡之用。然而後來發現,白晝時可以射向敵陣常有奇效。所以此物頗為機密,就怕被外邦知道底細。”


    “說起有奇效,可是這東西可以傷人或縱火?”沈括急問,他也突然想到了更多軍事用途。


    “卻也不行,若想縱火,用箭杆點燃了直射出去就是,更遠也更準。然而的奇效在於可以驚嚇戰馬。”


    “驚嚇戰馬倒是與我們無甚用。”老道搖頭笑道,“不過若我們手上有,分到每一隊人手中,見到怪異便引燃了飛到空中。四周巡防弟兄們的便可循著空中火花立即趕來,彌補人手不足。”


    “哦,這倒是一個辦法。”徐衝並沈括一起點頭,不由得讚歎老道有些縝密的心思。


    “而且,火藥乃是至陽至剛物,燃盡後的硫磺硝石之氣,也可驅幽冥亂邪之物。那日帽妖在潘街現形,也是在大內燃放煙花燃盡之後才敢現身。”


    老道的話一下子提醒了沈括,他不相信火藥燃燒後的硫磺氣味能驅趕什麽邪祟,他想到的更直接,或許火藥迸發的威力,就可以傷害那些藏頭露尾的東西。當然,用它通風報信也是一個重要作用。


    “多謝道長提醒。然而哪裏可以弄到這些響箭?”


    “嗬嗬,這便是今日貧道拉著楊春官來的用意。眼下這案子還是歸包龍圖管著,不去找他又找哪裏?隻是我們不願去軍頭司,好似央求他還須看他臉色。所以先來這裏,望徐節級受累,去一趟軍頭司與那老包言講此事。”


    “此事包在我身上。我現在就去。”徐衝拍著胸脯便去後麵取馬。


    沈括便繼續與兩人在樓上聊天,清楚了為什麽李承庵如此急著要弄到這些火藥撚子發射的響箭,原來今夜李道長打算親自下場,看看能不能撞見那妖物。並且他對妖物可能出現的地界有自己的判斷,應該還是在禦街上,而且很可能就在白礬樓附近。這當然也隻是經驗之談,因為禦姐已經兩次出現怪異,太巧合的事情後麵必然有些規律。


    沈括心中也是這麽想,如果讓他選,他也會選今夜禦街附近巡查。他暗下決心,若是再有一次近距離看到那些東西的機會,一定要把握好,要麽看清楚底細,要麽幹脆打一個下來。


    交代完事情,楊惟德與李承庵告辭,李承庵夜裏自然會帶著徒弟來這裏會和,楊惟德大概不會來了。


    沈括在閣樓上思忖下一步該如何做,想著想著,又從抽屜裏取出那支會開花的玉豪簪來。這根簪除了參透宮燈原理,他原本打算送給小蘋的,然而卻沒機會了。今日見錦兒進了宮,想來小蘋也應該迴城了吧?隻是不知道住在哪裏。這不由得又勾起一些疑心,當日自己撞見小蘋的那處鄉間山莊的主人到底是誰?看著像是官宦人家,小蘋與他們又有什麽關聯?


    正想著,樓下紛亂起來。他起身向下看,看到徐衝牽著馬來了。他的馬鞍上掛了不少東西,顯然所獲頗豐。


    他立即下樓來看,徐衝正在那裏招唿人手卸下馬鞍上掛的那些東西,看上領了包龍圖均旨,去從軍器監弄來了不少,遠不止七隊人馬發射信號所用,看來他也準備當某種遠程武器用。


    “這……這也太多些了吧。”


    “那道長說了,火藥是至陽至剛之物,可破幽冥之物,所以我央求包龍圖多弄給些。相公全都應允了。”


    “隻是,這城裏亂放火藥,若是點燃了房屋店鋪,燒起來又如何?”


    “沈兄過慮了,我在陣前也用過,火藥點燃雖然有迅猛之力,然而衰減極快,兩丈外就無甚威力,點燃不了木料。倒是記得前幾日,那大和尚說過,軍器監所用一硝二硫三木炭的火藥配方不對,徒有火焰,猛勁不足。若是換成他說的:六硝、一硫、一木炭,則更強勁。我特意問了火藥局辦過差事的,說火藥局確實發現硝石多,猛力更勁,所以竹筒裝不了,隻能用銅鐵來做燃藥用的管子。也不知道這慈悲為懷的和尚怎麽知道的這麽清楚。”


    “懷良師傅,學貫古今,遊曆南北,我看,這世上就沒有他不知道的事情。”沈括說道,實則他心裏讚歎之餘也有些奇怪,懷良為什麽連這些偏門學問也清楚,和尚與火藥確實是八竿子打不著。


    “這麽看,每一隊能分到四五個?”沈括說。


    “我看,其餘各隊少分幾個,我們這隊多些。”


    “為何?你覺得我們撞見那些妖物的緣分更大?”


    “那是自然。我看你我命數,就躲不開那些玩意兒。”徐衝無奈道,“就看今天李道長的能耐了。若是碰上那些髒東西,這些火藥也許可以嚇退一時,然而要製服,隻能靠道長法術了。我聽說,他是張真人坐下最得意的徒弟。”


    “這些我也聽說了,但願吧……”沈括勉強說了一些違心之詞,他對李道長的法術能發揮什麽威力是完全持懷疑態度的。


    “徐節級,你怎麽把這個西羌爪也帶來了?”沈括看到一隊竹筒裏,竟然還躺著一隻鏈錘,正是那日看到王勝爬上牆頭用的帶鏈條的鉤爪。


    “哦,我去軍頭司,正巧碰見王勝兄弟,便向他借來的。我想,那些邪物每一樣都能翻牆過簷,有了這個東西,就能追上它們了。”


    沈括對這些機械很有興趣,拿到手裏把玩一會兒,果然爪鉤握緊了就是一個鏈錘,打開了就可以抓住牆頭。


    他看了看時間不早,於是先向徐衝告辭。他打算趁著時間還早,先去大相國寺找懷良。他也有和徐衝一樣的預感,今夜會再次撞見彌勒教作妖,希望得到一些和尚的指點。


    走到外麵才發現,街上人很少,大多店鋪關張。不由得擔心懷良的鋪子也沒開。


    去大相國寺路上,他特意繞行了禦街。看到那白礬樓仍然被封了幾處入口。西門口處還停著一輛兩匹馬拉的大車,大車上有個棚子,不知道裏麵裝的什麽,不過車邊站著兩名持長矛的禁軍,顯然是公事。後麵大門上貼了封條,上著鐵鏈,和早上見到時一般無二。


    到了大相國寺前麵,這裏也是門可羅雀,前兩日還有三三兩兩膽大的客人,如今天色尚早就見不到人了。沈括原本打算趁著夜間巡邏前,就在這裏湊合吃晚飯。於是先沒進和尚店鋪,先在還開著門的幾家鋪子裏,買了些熟肉和果蔬,另外又買了一瓶好酒。


    準備完這些,才到了懷良鋪子裏,好在和尚還在,此刻正是飯點卻也沒客人,他正在箍一個水桶。沈括撞進店來,懷良倒是沒有太吃驚,將他水桶隨手放到灶台後,趕緊將沈括讓到店鋪裏麵。沈括打開酒瓶,先從桌上取了三個杯子,先給和尚和小乙各倒了一杯。


    小乙喝過一杯,便去幹活。沈括與和尚一起聊起早上宮裏的見聞,沈括不避諱懷良,告訴他自己的猜想,就是他所見要在禦花園裏作妖,最近的道路,就是從皇後的坤寧宮後門出來。那裏沒有守衛,也就不會有目擊。在禦花園埋了


    懷良聽完,似有所思,然而欲言又止。這件事牽涉太大,畢竟不同兒戲,任誰也不好隨意作出結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夢溪詭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野狼獾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野狼獾並收藏夢溪詭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