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十 卯時


    天色亮後,沈括便借著白天的亮光,到駙馬府柴房研究那座宮燈殘骸,可惜大部分零件都是木頭的,已經被焚毀了,留下的部分並不足以判斷其用途。


    唯一找到的金屬部件是一隻非常小的銅碗,尺寸剛好可以套在手指上。他原以為是插蠟燭用,但是從尾部的斷口與宮燈中間燈座的底部斷口不符。,


    也不知道裝哪兒?這座“走馬燭影”的結構很緊湊,並沒有留給這個東西安裝太大的空間。左思右想,也許是裝在燈座上方?那裏還有一些空隙。但是如果那樣,蠟燭隻能反插,點燃了也隻是火在下蠟燭在上,反而燒到蠟燭,火苗很快因為往下流淌的。


    並且,這個碗狀物,與剩下那半截蠟燭也不匹配。可以看到,這截禦賜“金蓮燭”底部有個洞,顯然真正的燭台下麵有一根粗針用來固定蠟燭,但是這個零件裏沒有。


    並且這個奇特的東西還有一個複雜的雙層結構,他差點就錯過了這個可疑處,雙手搓弄時才發現,似乎外層是可以轉動的,似是某個精巧機械結構的一部分。


    銅碗內層處還粘了一些燒焦的東西,像是絹帛。看來,喻皓“木聖”就藏在這些不易看懂的東西裏了。


    他搜檢殘骸的時候,駙馬又尖叫了兩次,大概是夢中有見到那女鬼了。另外,駙馬府的管家也終於將當日府內所有的人名湊齊,交到楊惟德那裏。他仔細查看了幾遍,除了小蘋和她的一眾姐妹,其餘都是汴梁城裏的文人雅士,但是留宿的隻有礬樓的姑娘們一共一十四人。當然夜裏進出駙馬府的也未必隻有這些人,因為駙馬府大門還在修繕,無法關閉,也可能有人趁著看門人打瞌睡或者去廚房偷吃酒的機會混進來。至少沈括進來的時候,大門處沒人看守。


    他在書房外轉了幾圈,當時門窗都緊閉。若是有人偷偷進去除非破壞窗戶,但是沒有發現這樣的跡象。地上也沒找到腳印,當然不排除從高處走。


    正沒轍,徐衝急匆匆到了,還帶著一條狗,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有先見之明。


    他也是先到楊府後再趕到此處。沈括趕緊上前,向他介紹這裏一團亂的前因後果。


    徐衝也是機靈人,從老楊那兒已然聽了隻言片語,又一路過來看到駙馬府上下如臨大敵,大致知道深淺。遇到沈括後,沈括也隻是寥寥數語,在他腦海裏,就大致填補上了故事的若幹空白。


    無論如何,他自己的事還是要說。


    “沈兄,這裏的事情須先放一下。喻四郎藏身處找到了,他在城外有一處莊園。那裏已經有人盯著,還未動手抓人,包大人讓我先尋你去。”


    徐衝帶來的信息還頗讓沈括欣慰,看起來老包也頗看重自己。


    “隻是,所有事情都一塊兒來了。”


    “這裏我看也亂哄哄,一時沒有頭緒。先別管了,等抓到喻老四審問一下,或許與這裏的事情還有些牽連。你不是說,這古怪的宮燈是他祖上做的?”


    “是啊,確實有關聯。另外駙馬在咫尺間見了那花妖,可惜受了驚嚇有些失魂落魄的,記不起花妖長相,無法繪下畫影圖形。”


    “楊少卿剛才與我講,找個厲害巫覡,做一場祝由便能讓丟掉的魂魄歸位。你且別管這些,隻跟我先去抓那喻景。已經定下中午動手。”


    “也隻能如此,不過距離午時還有時間。去之前,我還想再勘察一遍現場。若是真有人裝神弄鬼,應該是偷偷進的書房,為何找不到痕跡?”


    “此事正好交給我。我帶著幫手。”


    他說著牽過狗,狗看著眼熟,似乎是前些日子在軍頭司院子裏試吃豬肝的野犬之一,隻是胖了許多。


    “來,畏德!見過沈公子。”


    “它叫畏德?”沈括一愣。


    “哦,包大人給他起的名字,說是惡犬畏威,忠犬畏德,所以叫這麽個名字。”


    “總覺得名字有些怪,像是借用了楊少卿的名字?”


    “嘿嘿,你也聽出來了?是用來少卿楊惟德的名字。”


    “罷了,兩位大人之間的的戲謔之詞罷了,隻是切記,不要在少卿麵前叫這狗的名字。”


    沈括倒是替楊惟德釋懷了,昨日楊惟德也將老包比作倔驢,還給那驢起了個名字叫黑子,總算是打平了。


    “嗨,此事我還能不知道?可有那女鬼可留下什麽物件?”


    “有,有一把玉斧。”


    沈括先沒去查探駙馬臥室,他想要找找來人路線,於是先到府邸中間再取出玉斧,徐衝拿來交給狗子嗅了嗅。最近在軍頭司,他閑暇時便訓練那些養肥的野犬,發現這隻最聰明鼻子也靈,算是可造之材,原本包拯打算用它跟蹤帽妖氣味,拉倒潘街傀儡棚試過,卻沒什麽用,可能天明後圍觀路人多,氣味雜了,也可能是因為帽妖再空中飛行,所以氣味不在地上。今天讓徐衝帶著它也準備一同搜查喻老四的藏身處,沒想到這裏先用上了。


    狗子嗅了嗅那玉斧,然後開始四處兜兜轉轉。兩人跟著狗子,看到它沿著一條曲折路線繞過假山到了桃花林,然後又到了湖心亭,在那裏繞了兩圈,再迴到駙馬臥室附近沿著一排房舍走,進駙馬臥室後,徑直去原來放置屏風的地方,看起來有門,這女鬼確實留下了氣味。


    狗子繼續探索,這次路線更直接,到了一處窗戶下。這個位置很值得玩味,如果有人從這裏偷偷進來,駙馬的視線正好被屏風擋住。但是它剛才分明也是從大門進來的,駙馬說夜裏並沒有開過門,第一個從大門進來的應該是聞聲而來的沈括。


    狗子從窗口跳出屋子後便茫然起來,似乎失去了氣味線索。沈括不知道是為什麽,疑惑間看到徐衝正抬頭看屋簷。


    “你覺得,她是從上麵逃走的?”


    “若要踩著瓦片走,必須身輕如燕才行。”


    這件事沒有結論,兩人一起研究那處窗欞,它兩邊看似是死的,其實可以從裏麵打開,剛才徐衝一打開,這狗子才從這裏跳出去。


    徐衝試著又開了幾次窗,發現手上抹到了油漬。


    “這裏有油?”


    “我看有蹊蹺。”徐衝道,“這些天我在軍頭司向包大人學到不少現場勘察之術,大人說,有夜賊入戶,最怕門窗失修,發出吱呀響聲音,所以會帶著油。”


    這窗子無法從外打開,得先從裏麵打開一個卡扣,於是兩人一人裏,一人外一起推開這扇窗,果然沒有聲音。沈括心裏感謝徐衝和這條黃狗的出現,剛才他自己勘察了幾次,什麽也沒看出來。


    “看,這還有什麽?”


    徐衝眼尖,從窗戶縫裏找到一根長頭發。


    “女鬼留下的?”徐衝說。


    “我知道了,有人從裏麵用這根頭發纏住了卡扣,然後將頭發留在外麵。這樣夜間有人進來,便可以通過這根頭拉開裏麵卡扣。”


    “就是說,留下這個小機關的人,昨天白天提前進來過?”徐衝跟上了沈括的思路。


    “所以,狗也嗅到了大門口氣味?徐節級,你認為會是什麽人?”


    “多半是個女人。”徐衝道。


    “為什麽?二尺來長頭發,你我這樣男子也都有啊。”沈括急追問。


    “你聞聞。”他將頭發遞給沈括。沈括接過嗅了嗅,有一股淡淡花香,是什麽花他們都分辨不清楚。


    看來,徐衝的這個推理相當合理。


    “我昨日來時,倒是見到駙馬府有幾個老媽子,要麽白發蒼蒼,要麽頭發甚短。”


    “也許是外來的女子?”徐衝無心一言觸動沈括。


    “你發什麽呆?”


    “哦,我們什麽時候去抓喻四郎?”


    “此刻已經辰時了,得趕緊去了,要不然那些京東路的差撥衙役可能等不及。”


    剛一轉身,卻看到駙馬李煒披著一件衣服,呆呆站立後麵。


    “見過雲麾將軍。”沈括趕緊見禮,徐衝也趕緊抱拳。


    “是沈公子?”看來他受驚後記憶力也下降不少,“我不敢進這件屋子裏,能否替我進去找樣東西?看看是否被燒掉了。”


    “找東西?什麽樣東西。”


    “說起來也無甚特別,是官家知我愛畫,特意賜給我的一支筆,就在書案筆盒第二層。朱紅色筆杆。”


    “好,我這就去找。”


    駙馬是真嚇破膽,連屋子也不趕進了。沈括與徐衝進去後,小心跳過地上各種雜亂的東西,最終到了書案前,那隻筆盒還在。沈括打開第二層卻見真有一支朱紅筆杆的禿筆,分明是用過的。沒想到官家竟然賞賜自己的外甥兼女婿這樣一件寒酸的東西。


    兩人走出來,將筆交到駙馬手上。駙馬連連點頭,緊緊握在胸前,看來沒有找錯。


    “這是前朝張曾瑤用過的筆,我怕昨日花妖縱火一並燒了,有可就負聖恩。”


    “原來如此。”


    “正是張僧瑤當年畫龍點睛的那支筆,想來也是靈物,不可藏於匣內。母親說,或許將這化龍神筆藏於枕下,可以破邪祛祟。對,母親大人所言有理……對……有道理。”


    李瑋神神叨叨轉身離開了,嘴裏碎碎念著什麽也聽不太清。


    兩人迴到楊府,與老楊交代了一下要去捉喻景,徐也不說具體在哪兒,倒是老楊也識相不問。隻是徐衝帶來的狗與養家的看門狗互相看不對眼,互相叫囂起來,老楊也不慣著,當時取來笤帚將“畏德”趕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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