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關中求救畢竟是遠水,要起效果,還得先守住上邽城才行,除了讓楊朗火速迴援上邽外,楊禹又立即讓人傳令趙晟、李信、郭曜等人,趕緊從各縣抽調兵力增援上邽。


    此刻坐鎮上邽城的是楊禹的大哥楊恩,手下有萬餘兵力,但這萬餘人馬不是新兵就是降兵,很難保證他們的忠誠度,有了祁山堡的先例,楊禹十分擔心上邽守軍也會出現叛徒,若真如此,後果將不堪設想。


    是夜,楊禹命獂道城守軍乘夜出城,襲擊乞伏曇達大營,不過襲營隻是為了吸引敵人注意力,真正的目的是為了掩護藏於仁壽山的王博的幾百人於上遊再次截流。


    等到乞伏曇達發現上當時,王博已成功截流,這次截流非常快,原因是水麵之下早已打有木樁,渭河水濁,敵軍一直沒發現這些不露頭的木樁,王博隻須用馬馱來沙袋投入河中,便能迅速截流。


    渭河水再次漫上兩岸,乞伏曇達派人去摧毀堤壩時,遭到王博伏擊,王博甚至乘勝一路追殺到敵軍營寨外,前後殺敵數十人,在乞伏曇達派兵出營接應後才離開。


    到天亮之後,乞伏曇達才再次派人去摧毀堤壩,但此時襄武和獂道城外,又已是河水四溢,難以繼續攻城了。


    進攻被中途打斷,這給乞伏曇達的士氣造成了不小的打擊,而襄武和獂道兩城則借機加強城防,修造守城器械。


    襄武和獂道的壓力可以暫時緩解一兩日了,但上邽城中卻是另一番景象,楊恩與楊子安雖已下令全城戒嚴,但隨著楊盛大軍的逼近,城中還是謠言四起,人心惶惶,甚至已經出現了逃兵。


    楊恩已年近五十,留著三寸胡須,平日給人了一種看透了世情的平靜,此刻卻是滿臉肅殺,他早年率塢中子弟抗擊外敵時傷了左腳,需要拄杖而行。


    這幾日在城頭上,士兵們都能看到他柱杖巡城,見有士兵逃亡後,楊恩一麵采取連座法,一人逃跑,一伍皆罰,同時讓人把大箱的金銀抬上城頭,傳下令去,敵軍攻城時,殺敵一人,賞錢三千。


    除此之外,楊子安更是命人用磚石將所有城門洞徹底堵死,防止有叛變者開門迎敵。


    楊恩與楊子安現在不敢奢求擊敗楊盛,隻求能守住城池,將敵軍拖在城下,以拖待變。


    楊禹與寧壽之聯名的急報飛一般送過隴山,駐守陳倉的沈林子得到信報後,沒有絲毫出兵救援秦州的意思,甚至連往大散關方向做做樣子,牽製一下楊盛的意思都沒有。


    信使無奈,隻得飛撲長安,向劉裕求援。


    而此時,楊盛萬餘氐族大軍已兵臨上邽城下,城中謠言肆起,人心惶惶,楊恩與楊子安一邊封死城門,一邊重賞將士,才勉強擋住了楊盛的第一波進攻。


    世事如棋,楊恩他們此時的處境,與不久前姚艾的處境何其相似,就上邽城內的情景而言,還不如當初的姚艾。


    唯一慶幸的是,楊朗不舍晝夜拚命迴援,終於趕在城破之前殺迴到上邽城外。


    趁楊朗剛到立足未穩,楊盛派侄子楊倦率五千人馬迎戰楊朗,楊朗千餘人馬連日奔馳,人困馬乏,加上地形不利,勉強應戰,未能取勝,隻得退守西麵的大蟲嶺。


    上邽城內的守軍剛看到援軍來時,士氣為之一振,然而隨著援軍被迅速擊退,剛剛提起來的那點士氣又幾乎泄光了。


    好在上邽作為州治所在地,城高牆厚,加上楊朗雖然退守大蟲嶺,楊盛卻不得不防著這支人馬,未能全力攻城;而楊恩與楊子安每日親自在城頭督戰,一邊宣揚漢中晉軍將進攻陰平,楊盛老巢受到威脅,必定會很快退兵,一邊對殺敵有功的人施以重賞,金銀財寶直接在城頭發到士兵手裏,以激勵士氣,這才勉強穩住守軍不潰。


    信使一人雙騎,如同六百裏加急一般,將楊禹與寧壽之聯名的求援信送到長安時,已是七日之後。


    十月下旬的長安城,已有下雪的跡象,天空陰雲密布,不過長安城倒是日漸繁華,有劉裕在此坐鎮,整個關中的秩序都得到了相當程度的恢複。


    但在這平靜的表象之下,卻有許多隱憂,別的不說,最讓劉裕擔心的是手下將士思歸之心日重,軍心士氣在一日一日的消磨著,再這樣下去,是要出大問題的。


    這段時間,要說驚喜,楊禹倒是給了他一個驚喜,憑借一路招募的新兵,楊禹竟然一舉拿下了秦州大部分郡縣,這已大大超出了劉裕的預料。


    接到楊禹與寧壽之二人聯名求救信後,劉裕才知道,楊禹此時麵對的竟是乞伏熾磐和楊盛的兩麵夾擊。


    呯!劉裕一拍幾案,怒道:“乞伏熾磐和楊盛這分明是沒把本公放在眼裏啊!”


    孔靖見劉裕動怒,連忙寬慰道:“劉公何須動怒,楊盛與乞伏熾磐之流本就是犲狼之性,寡廉鮮恥,貪婪狡詐,昨日俯首稱臣,今日背信棄義,實不足為奇也。”


    從事中郎傅亮也說道:“當初讓楊禹自募兵卒西取秦州,本是不得已而為之,秦州遠在千裏之外,補給困難,加上我軍缺少騎兵,劉公即便要發兵馳援楊禹,恐怕也是遠水難救近火。更何況如今軍中將士思歸之心日甚,實不宜再強行出兵隴右。”


    謝晦更不落人後,對劉裕說道:“劉公,當初讓楊禹西取秦州,這本就是勉強之舉,如今若再出兵馳援楊禹,隻怕不僅救不了秦州,反而會喪師隴右。因此,愚以為不如命楊禹退守上邽,放乞伏曇達東來。如此一來可以促使乞伏曇達與楊盛形成兩虎兩爭的局麵,二來,楊禹集中兵力守上邽,至少可以爭取一些時間,將秦州的百姓遷往隴山以東。隻要我們能將大部分百姓東遷,留下一個空無人煙的秦州讓乞伏曇達與楊盛去爭豈不更好,待來日關中穩固之後,再整軍備武,一舉蕩平西北不遲。”


    劉裕沒有作聲,孔靖卻頷首道:“劉公,謝參軍所言甚為有理,眼下強行出兵隴右,確實不如將隴右百姓東遷。”


    傅亮也說道:“為了減輕楊禹的壓力,給遷民爭取一些時間,不妨遣使訓斥一下楊盛,另外命梁州刺史索邈在漢中整軍備武,做一做聲勢,多少也能讓楊盛有所顧忌。”


    劉裕一聽這群手下沒有一個支持出兵救援楊禹,便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至於遷民之事,劉裕心裏清楚,這哪裏是說遷就遷的,最多是讓楊禹硬頂一陣,讓那些有心歸晉的漢人有機會自主東遷罷了。而且這是最理想的狀態,更大的可能是,楊禹全軍覆沒,秦州再次淪為胡虜爭食之地。


    想到楊禹,劉裕多少有些可惜,就在此時,殿外有信使踉蹌奔入,神色驚慌地稟報:“報!太尉,尚書左仆射病逝……”


    “什麽?”劉裕霍然站起,高大的身軀居高臨下,目光如炬地盯著信使,大喝道,“你再說一遍!”


    “稟……稟太尉,尚書左仆射病故了。”


    尚書左仆射便是劉穆之,是劉裕留鎮建康的心腹,突然聽到劉穆之病故的消息,劉裕如遭雷擊,身體搖搖欲墜。


    在座之人也無不震驚萬分,這次北伐,劉穆之留鎮建康,前方的供給,後方的安定,皆係於一身,現在他突然死了,劉裕對建康這個權力中心的掌控,也就出現了嚴重的問題,這是極為危險的。


    孔靖首先迴過神來,追問信使道:“快說,眼下建康情況如何?”


    信使連忙說道:“劉仆射病故後,建康人心惶惶,朝廷準備下詔命太尉左司馬徐羨之代尚書左仆射一職,但中軍諮議參軍張詔說,事關重大,世子無專命,此事應報太尉,由劉太尉定奪。”


    孔靖一聽,立即轉頭對劉裕說道:“劉公,事情緊急,還望劉公能暫抑悲痛,先將建康主事之人定下來,遲則恐會有變。”


    傅亮等人也連忙勸道:“請劉公節哀,建康之事,確是一刻也拖不得,還請劉公早做決斷。”


    劉裕此時確是悲痛不已,劉穆之於他,就如同諸葛亮之於劉備,可以說沒有劉穆之的輔佐,就沒有他今日。


    如今大業未成,劉穆之卻突然病逝,讓劉裕仿佛斷了一臂。


    但孔靖等人說的也對,無論如何,必須盡快選定一個主事之人代替劉穆之掌控建康,否則難保不會出什麽亂子。


    劉裕壓住心頭悲痛,有些無力地詢問道:“諸位以為王弘如何?”


    眾人不及迴答,謝晦搶先道:“王弘為人輕率,及不上徐羨之。”


    徐羨之本是劉穆之副手,和劉裕又是姻親關係,由他接替劉穆之大家都不反對,此事便這麽定下來。


    但無論是徐羨之還是王弘,都不如劉穆之那樣讓劉裕放心,劉穆之這一死,劉裕深感根本無托,於是決定東歸。


    劉裕隨後任命次子劉義真為都督雍、梁、秦三州諸軍事,安西將軍,領雍、秦二州刺史,以王修為長史,王鎮惡為司馬兼任馮翊太守;沈田子、毛德祖都為中兵參軍。命沈田子兼任始平太守,傅弘之為雍州治中從事史。


    另外,給楊禹加了一個天水太守的官職。


    這一番任命下去之後,沈田子與傅弘之知道劉裕要迴建康了,而王修和王鎮惡將成了劉義真的左膀右臂,心中不平,雙雙找到劉裕說道:“劉公,王鎮惡為人貪婪狡詐,心有異誌,且關中人素重王猛,惠及王鎮惡,劉公不可將關中托付給他呀。”


    劉裕隻得安撫道:“我留爾等一眾文武,及精兵萬餘,王鎮惡若圖謀不軌,便是自取滅亡。爾等擔心什麽呢?”


    “劉公……”


    沈田子還待再勸,劉裕擺擺手止住他道:“鍾會不得遂其亂,是有衛瓘牽製他,常言說得好,猛獸不如群狐,爾等十餘人,何懼王鎮惡?”


    有了劉裕這話,沈田子終於不再說什麽。


    關中父老得知劉裕要返迴江南,紛紛來到府前哭訴:“殘民淪落胡塵,不沾王化已百年,如今好不容易盼來王師,人人相賀,劉公啊,長安十陵是你家的祖陵,鹹陽宮殿是你家的屋宅,劉公你怎麽能舍此而去呢?”


    劉裕聽聞後很是傷感,親自出去安撫眾人道:“我受命朝廷,不得擅留,我知道大家心懷故國的誠意,故留次子與文武賢才共鎮關中,希望你們能同心同德,共同守好關中。”


    關中父老聞之,號泣不已。


    這期間,忍不住暗暗垂淚的還有劉青鸞,這個時候班師,無異於棄楊禹於不顧,眼睜睜的看著他死亡。


    楊禹與寧壽之的救援信她也看了,而且是逐字看了一遍又一遍,但劉穆之的死訊傳來後,她便沉默不語,自始至終沒有為楊禹向劉裕進言一句。


    一切都是命,或許從楊禹決定迴秦州那一刻起,命運便已注定了。


    劉裕本以為侄女一定會為楊禹的事向自己進言,結果劉青鸞一句話也沒有,隻是整個人變得異常沉默,這讓劉裕不由得暗自長歎。


    劉裕不會出兵秦州,這一點楊禹是能想到的,他隻是希望劉裕能讓漢中守軍威脅一下楊盛的老巢,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他等來的卻是劉裕班師的消息。


    這個消息對楊盛與乞伏曇達來說,無異於一劑興奮劑,而對於楊禹來說,則是一個壞得不能再壞的消息。


    劉裕留在關中,哪怕不出兵支援秦州,各方多少還有些顧忌,他這一走,諸如楊盛之流,便再無顧忌了,說不準會繼續增兵上邽。


    楊禹想盡力壓下這個壞消息,但不幸的是消息還是在襄武與獂道城內傳開了,軍心士氣頓時遭到了巨大的打擊,即便是之前聽說楊盛兵圍上邽時,大家也沒這麽喪氣,畢竟劉裕赫赫威名那在那擺著,即便上邽被圍,大家也都還有個盼頭。


    現在一聽說劉裕班師,大家便感覺自己是被拋棄了,諸如張敬、王博等人,當初都是衝著劉裕的威名前來投奔的,在秦州如此艱難的時刻,得知劉裕班師的消息後,這些人無不大失所望,有種受騙的感覺,紛紛來找楊禹證實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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