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揚府中十人為火,火長便是軍中好手,五十人為一隊,隊正、隊副都是從火長中選拔的一流好手。


    陳麻子和汪老三,可以說是一隊之中最能打的兩人。汪老三之前大意被抽中眼睛,還可說得過去,現在被一劍挑飛長槍,可見這嬌滴滴的富家千金,得過名師指點,劍術大是不弱。


    汪老三接連兩次在手下麵前,被一個少女戲耍,大丟麵子。


    他臉色鐵青,一言不發,奪過陳麻子手中的長槍,重新站到鄭煙兒的馬前,左腳向前一踩,右腳向後一踏,紮了一個弓箭步,身體傾斜,朝天持槍,對準鄭煙兒的咽喉,屏氣凝神。


    汪老三的表現讓陳麻子暗道不好,他如何不知這架勢乃是龍牙的起手。


    剛才汪老三隨手刺出的,雖然也是龍牙,卻隻打算嚇唬一下,並未認真,十成威力發揮不出一成,如今卻似一隻盯著獵物的獵犬,蓄勢待發,眼神兇狠,顯然準備不計一切,全力一擊,殺掉眼前這少女,挽迴失去的男人尊嚴。


    陳麻子驚道:“汪老三,你可別犯渾,這小娘子一看就來曆不簡單,你……”


    話音未落,卻見汪老三一個轉身,足、腰、手同時發力,七尺長槍攜著寒光,直向鄭煙兒咽喉刺去,剛猛強勁,充滿有去無迴,殺伐慘烈之感,與先前一槍不可同日而語。


    軍中士兵所練的槍法,其實也就那麽十幾式。龍牙式正是槍兵麵對騎兵時最常用的一招,槍尖如龍牙,可撕裂敵人的麵門、咽喉、胸腹等部位,招式無比簡單,講究的就是穩、準、狠、快。


    汪老三在21歲時就應征入伍,這一招已經練了整整十年,駕輕就熟,穩準狠快,在遼東戰場時,憑這式龍牙便刺下過不止十人。


    眼見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就要命喪在這兇狠的一槍下。鄭煙兒卻傲然一笑,輕蔑地道:“這一槍還有點看頭。”


    她玉手輕拍馬背,借力躍起,衣裙紛飛,如一片紅雲,一腳踢在槍上,將奪命一刺踢偏三分,不待汪老三收迴,已借勢轉身,抓住長槍,運力迴拽。


    汪老三冷笑一聲:“你還想跟我比力氣不成?”他上前一步,換了個架勢,雙臂奮力,將槍向身後甩出,要將鄭煙兒連人帶劍摔在地上。


    這一式名為虎尾,原用於龍牙刺入敵人身體之後,將敵人從馬上甩下,也可應對槍身被抓,敵人若是不願拚氣力,就必須放手,免得從馬上墜下。


    鄭煙兒卻沒有放手,而是任由長槍將她挑起,直到身子幾乎隨著槍勢越過汪老三頭頂時,忽然如同一隻遊魚,順著槍身滑下,劍尖青光熠熠,如靈蛇吐信,閃電般向汪老三頭頂刺出一劍。


    汪老三收勢不住,眼看這一劍就要從頭頂貫入,忽然急中生智,將長槍橫拍而出,撞向鄭煙兒,卻被鄭煙兒在空中以旋轉之勢一腳踢開。長槍如同一條飛龍,飛出七八丈遠,而鄭煙兒的長劍已距離汪老三的頭頂不足三寸。


    汪老三猛一縮頭,就地一滾,拔出背後大刀,擋住鄭煙兒長劍。雙刃交擊,本應金鐵之聲大作,誰知卻全無聲息。


    原來鄭煙兒劍勢一轉,隻是在大刀上一按,借力橫飛,落在地上,足尖一點,又旋轉欺近汪老三,一劍接一劍,連綿不斷攻出。


    她的劍又輕又快,綿密如同屋簷下的低落的細雨,冰冷的劍光照寒膽魄,劍招變幻,招招點向汪老三要害,根本不給汪老三任何比拚力氣的機會,不過六七招,已殺得汪老三連退八九步,左臉、右肩、胸膛、腰腹四處中劍,若非有皮甲護身,早已多處見血、甚至丟了性命。


    “哧”的一聲,鄭煙兒又是一劍,將汪老三右耳整個割了下來,鮮血潺潺而下。汪老三痛唿一聲,但在鄭煙兒劍勢威逼之下,卻沒工夫包紮止血,越打越是膽寒。


    他刀法不弱,本想以勢大力沉的猛攻取得先機,但鄭煙兒身法如輕煙搖擺,竟是一刀也劈不中,反而被鄭煙兒隨意幾劍刺傷。


    隻這幾招,汪老三已經知道自己的武功比起鄭煙兒有頗大的差距,單打獨鬥,隻有出乖露醜,猛劈幾刀,逼退鄭煙兒,對著手下士兵道:“還等什麽!布陣,給我殺了這劫糧草的賊寇!”


    “賊寇?”鄭煙兒停了下來,不再追擊,右手將長劍收在背後,擺出一個絕代高人的架勢,向其他士兵招了招手,笑道:“不錯,我就是賊寇,你們一起上吧!”


    此話一出,士兵們再無理由猶豫。陳麻子也臉色一沉,揮手讓手下士兵在汪老三手下之外又加了一圈。兩排長槍如輻輳,冷如堅冰的槍刃將鄭煙兒從四麵八方圍住。


    “先不要動手。”陳麻子終究不願將事情鬧大,朗聲道:“姑娘,你傷了我鷹揚府軍官,若是再不報上身份來曆,我們就真的隻能將你視為劫糧賊寇了。這可不是玩笑,一旦動起手來,兵刃無眼,若是不小心在姑娘如花似玉的小臉上劃上一刀,豈不可惜?”


    鄭煙兒幾招殺得汪老三大敗,正在興頭上,聞言毫無畏懼,反手一劍削斷三名士兵的槍頭,道:“有本事就來啊!”她氣勢如虹,又連出三劍,逼退那幾名槍頭被削斷的士兵,想要衝出重圍。


    陳麻子歎了口氣,鐵槍幻出十餘點寒光,將鄭煙兒截住,逼迴陣中。這一式鳳翎使得極好,汪老三也不禁佩服。他有了幫手,膽氣一壯,揮刀與鄭煙兒纏鬥。


    鄭煙兒進退如電,在槍陣中往來穿梭,絕不在一處停留,紅衣隨風起舞,如同盛開的蓮花。


    與士兵們簡單粗暴、充滿戰陣風格的直刺、橫掃,鄭煙兒的劍術充滿藝術感,姿勢優美,如同仙女下凡,但威力卻不容小覷,時不時還揮出馬鞭,纏住士兵的脖子,將人甩在身後,抵擋長槍。


    這些士兵大都是新兵,除了幾個火長經過三五年的訓練,其他人剛剛參軍不久,與陳麻子、汪老三兩人經驗老到、勁力深厚不同,被鄭煙兒的身法和攻擊打亂陣腳,不但沒能傷到鄭煙兒,反而礙手礙腳,阻攔了陳麻子和汪老三的攻擊。


    陳麻子喝道:“新兵退下,死死圍住。”


    兩人一槍一刀,在三個火長的配合下纏鬥鄭煙兒。陳麻子、汪老三是八品隊正、隊副,功夫遠高於新兵,皆是軍中一流好手。


    兩人雖然不對付,但作為老兵,配合密切,鄭煙兒便再難占到便宜,鞭劍齊使,都未能再傷到兩人,隻苦了幾個火長,他們的功夫遠不如陳麻子和汪老三,很快就傷痕累累。


    不過,鄭煙兒輕功明顯遠在他們之上,盤旋轉折,不給他們合力圍攻的機會。她明顯很少與人真正動手,鬥起來之後,劍法反倒是越來越純熟,打得陳麻子等人暗暗叫苦。


    就在鄭煙兒一劍刺傷陳麻子右臂,令他持不住兵器,以為勝券在握之時,忽聽一聲驚雷般的怒吼,“都給老子滾開!”


    一道黑影從天而降,手中漆黑如墨的大刀淩空下劈,直取鄭煙兒的麵門。但看這架勢,真的被一刀劈中,豈止腦袋要分家,整個身體恐怕都要給劈成兩半。


    鄭煙兒躲避不及,橫劍硬接,被這一刀震得雙膝一軟,手臂發麻,差點連劍都拿不住,心知遇上了高手。她心下駭然,向後躍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經被數十名士兵所包圍。


    原來,這邊的動手打鬥,已經引起鷹擊郎將劉啟迪的注意。


    先前他不當一迴事,像這種士兵圍觀少女的事情時常有之,隻要不太過分,劉啟迪也懶得去管。直到他看見士兵聚起來圍攻那女子,才覺得事情不簡單,派了手下旅帥雷橫帶兵前來處理。


    雷橫是正七品的旅帥,也是陳麻子和汪老三的直接上司,見到他們率人圍攻一個弱女子,還占不到便宜,反而是汪老三和士兵們受傷累累,不禁怒從心中起,惡向膽邊生,從馬上躍下,對鄭煙兒當頭劈出一刀。


    鄭煙兒雖被這一刀劈得險些跪倒,雷橫卻毫不留情,又是一刀橫砍,竟是要將鄭煙兒攔腰斬斷。


    鄭煙兒先前接了一刀,已知對方刀勁雄渾,自己不是對手,哪敢再硬接,側身閃過,揮鞭卷起一個士兵向雷橫扔了過去。


    雷橫將刀身一豎,把士兵掃到一邊,對著鄭煙兒又是當頭一刀劈去。


    他的刀足有四五尺長,揮灑自如,刀刀大開大合,剛猛無儔,猛烈的刀風將士兵全都掃到一邊,對著鄭煙兒卻是劈頭、斷頸、挖心、掏肺、攔腰……招招致命。


    鄭煙兒見他嗔目如火,神情似猛虎餓狼,心頭已經懼了三分,隻能使出輕功身法左閃右躲,根本不敢招架,暗自叫苦不迭。


    雷橫刀身雖長,刀法卻仍然極快,劈斬範圍極廣,鄭煙兒常常難以躲避,隻能被迫招架,每擋一刀,便退三步,鬥了數十招,連退數十步,隻覺得雙膝發軟,手臂酸麻,再無氣力,長劍垂地,半跪著支撐著身體,喘著粗氣。


    若非她手中“青禾劍”乃是百煉之兵,恐怕早已被對方劈斷。


    雷橫神情冷漠,絲毫沒有憐香惜玉,反而高高舉起長刀,猛劈下來。生死攸關,鄭煙兒拚盡最後一絲力氣,試圖舉劍格擋,終於還是無力地垂了下來,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刀劈下。


    這一瞬間,世界仿佛別無一物,隻剩下那把充斥天地的大刀,以無情之勢,堅定劈下,一寸一寸的接近鄭煙兒的麵門。鄭煙兒也知道,那也意味著自己正一步一步地踏進鬼門關。


    她想起家中爹娘,想起兄長弟弟,想起銀鈴,想起一個久未謀麵的人,心中萬分後悔。


    若是時光倒流,她絕對聽爹娘吩咐,不去隨便招惹事端,可是,這一切都隻是癡心妄想,世上豈有時光倒流之事?


    這一刀終究還是劈到了麵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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