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草如綢緞般鋪在泛黃的大地上,微風帶著希望和暖意,漫不經心地拂過每一朵花、每一支草、每一棵樹上的枝葉。


    清晨的露水在陽光下閃爍著金色的光輝,又因萬物的色彩而產生無盡的變幻。


    一抹紅色倒映在露珠中。馬蹄踏過的震顫讓它們仿佛是離家出走的孩子,彈跳在大地上,又追悔莫及地消散在如晨霧般升起的塵埃裏。


    鄭煙兒渾不在意自己對小小露珠的一生帶來的改變,很快淹沒在廣袤無垠的綠色海洋。無星之夜一樣漆黑的秀發,被調皮的風兒細細梳理,空氣中泛著梔子花一樣的芳香。


    華美的純金鳳冠以及鑲嵌在上麵的十餘顆紅寶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但都比不上那雙漆黑如星夜美麗眼眸。紅色的嫁衣上,金絲繡成的鳳凰正肆無忌憚地展開雙翅,仿佛也要隨著美麗的主人翱翔在自由之風裏。


    她沒有駕馭,任由自己胯下那銀灰色的母馬撒歡兒地奔馳。


    那馬兒美得像一場不切實際的夢,灰色的毛發如同冬夜的海,銀白的鬃毛像是銀色的煙。騎在馬上,鄭煙兒感覺就像坐在風裏,看著一棵棵樹飛快地被拋棄在身後,化作遙不可及的綠影。


    她縱馬越過河流和山丘,輕輕撫摸著馬兒的鬃毛,柔軟得像一朵從天而降的雲。


    這是父親專門從關外飛馬牧場為她挑選的馬,也是為她出嫁而準備的嫁妝。據說,父親為了從一個蘇州富商那裏奪得此馬,花了整整三百兩黃金。


    鄭煙兒第一眼就愛上了它,並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銀鈴。


    那嘚嘚兒的馬蹄聲,多像清脆悅耳的銀鈴。她本來是想給馬兒打一隻最最美麗的、能夠配得上它的銀鈴做裝飾的,隻是沒有足夠的時間。


    背後傳來男人的唿喊聲。鄭煙兒迴頭望了望,是家中的兩位護院首領,父親派他們送嫁,保護自己的安全。


    他們的馬沒有銀鈴快,被甩開一裏之外,且越拉越遠。饒是如此,鄭煙兒還能聽到他們的唿喊,那是以渾厚的內力吐出的唿喊,聲音如同飛鳥,掠過天空,傳入鄭煙兒耳中。


    顯然,他們想讓鄭煙兒停下來,但她沒有理會,反而催著銀鈴越跑越快,跑過低矮雜亂的樹叢,跑過隨風搖蕩的麥苗,跑上岩石嶙峋的小山丘,一覽無餘地看著廣闊的天地。


    銀鈴也興奮極了,載著主人在曠野上奔馳,直到被一列蜿蜒數百米的車隊擋住了去路,才疾停下來,人立而起。


    鄭煙兒穩穩坐在馬上,看著眼前的車隊。


    車隊浩浩蕩蕩,大概有百餘輛騾子和驢子拉著的車,偶爾也有毛色斑駁、馬齒脫落的老馬。揚起的煙塵嗆得得鄭煙兒連打幾個噴嚏,銀鈴也畏縮不前。


    趕車人顯然經過很辛苦的奔波,汗水和灰塵在手上、臉上凝結成塊。他們頭戴箬笠,遮蔽太陽,皮膚黯淡而粗糙,一副被歲月催磨的模樣,無精打采,充滿疲憊,卻不時揚起鞭子抽打更加疲憊的畜生,發出啪啪的聲響。


    車上,麻袋一隻一隻,堆疊起有如小山。透過麻袋上的破洞和縫隙,鄭煙兒看到裏麵泛黃的大米。是一支運糧隊,鄭煙兒想著,不知道要運到哪裏?


    車隊兩邊,每隔幾步就有一名身披皮甲的士兵持槍護衛。槍尖鋒銳,在日頭下閃閃發亮,有如他們額頭和鼻尖的汗水。


    這些士兵看起來都非常年輕,絕大多數都隻有二十來歲,膚色呈現黯淡的黑黃色,精神在長途跋涉和日光下顯得萎靡不振。他們身上的皮甲密不透風,被太陽一照,大汗淋漓,遠遠就散發著一股餿味,鄭煙兒忍不住捂住鼻子。


    在銀灰色的駿馬上,一身紅衣的鄭煙兒,顧盼之間,神采飛揚,風姿絕世。趕車人和士兵都忍不住好奇地張望,不知道這有著驚人美貌的紅衣少女為何孤身一人。


    鄭煙兒揚起她美麗的臉龐,對他們的目光十分不屑。她是貴族淑女,向來眼高於頂,對於這些下等人竟然敢用這樣的目光打量自己,頗為不喜。


    趕車人都是征調的百姓,大都是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在生活的重壓下,對於男女之事早已不甚在意,雖然驚豔於鄭煙兒的美色,卻更關心自己眼前的生活,隻抬頭看了幾眼,就低頭繼續抽打著畜生。


    年輕的士兵們卻大多數正值青春,按捺不住躁動不已的心,對著鄭煙兒那如雪在陽光下閃爍的白皙皮膚,癡迷沉醉,幾乎收不迴眼睛。


    十幾個大膽的士兵從車隊裏走出,當先一人三十歲左右,身材矮小卻強壯,皮膚蠟黃,似乎長期營養不良一般,身上長滿黝黑粗長的毛發。他的臉上有一道難看的狹長刀疤,從狹窄的眉間爬行到碩大的鼻翼,幾乎要到翻著厚嘴唇的嘴角,顯得很是醜陋。


    此人顯然是士兵中的一位領頭者,手持一杆鐵杆長槍,身穿鮮亮的皮甲,背後還背著一把厚背大砍刀,示意其他士兵先走。


    而跟著他的士兵隻有槍頭才是鐵製,有三人帶刀,是軍中火長,另外十幾人隻在腰間別著行軍匕首。


    領頭者帶著流裏流氣的笑意,上下打量著鄭煙兒,目光毫不客氣地停在她含苞待放的胸前,嬉笑道:“誰家的小娘子,來這兒找老公嗎?不會是找我的吧?”


    “混賬東西!”鄭煙兒臉色一沉,揚起金絲纏成的馬鞭,劈頭給了他一記鞭子。


    她出手快捷,那士兵首領又毫不提防這嬌滴滴的少女,被一鞭抽在眼睛上,疼得淚水長流,丟下長槍,捂著臉向後退,不小心還絆在石頭上,一屁股坐倒在地。


    鄭煙兒也沒想到他一擊就倒,下意識驅馬前進,其他士兵嘩然之間,立刻舉起一排槍,將她攔住。兩個士兵小心翼翼地將仍在痛唿流淚的士兵首領從地上扶起。


    車隊繼續前進,仿佛完全不在意發生的小插曲,隨車隊前進的士兵看到這個場景,紛紛大笑起來。


    有一人笑的聲音最大,還帶著幾個士兵走出隊列,來到近前,道:“汪老三,你好歹也是咱鷹揚府的隊副,可真是有出息,被一個小姑娘一鞭打哭,說出去不讓別人笑掉大牙,連帶著咱們隊也跟著丟人?”


    汪老三站起之後,一把甩開攙扶他的士兵,用手背擦掉眼淚,漲紅了臉,指著那人大罵道:


    “他媽的陳麻子,當初比試時要不是你用了陰招,咱們隊的隊正能輪得著你?你也別落井下石,有種咱倆練練?這臭娘們不講武德,來騙,來偷襲老子。老子一時大意,沒有閃。等一下看我怎麽收拾她!”


    陳麻子的相貌其實算得上端正,隻是左臉上有幾粒麻子。


    他看上去比汪老三大幾歲,處事也沉穩一些,聞言也不生氣,笑道:“汪老三,隻有弱者才會找各種原因證明自己原本不該輸。不管怎麽樣,輸就是輸,贏就是贏,別找任何借口,讓人不齒。再說,你跟我練得著嗎?先贏了人家小姑娘再說吧!”


    汪老三怒視了陳麻子兩眼,卻也無力反駁,畢竟,在隊正大比之上,他以一招之差輸給了陳麻子,讓後者成為了隊正,這是全隊所有士兵都目睹的事情,找任何理由,也無法改變陳麻子是隊正,自己隻能在他手下當隊副的事實。


    他既然奈何不了陳麻子,就隻能拿眼前的少女出氣。汪老三接過其他士兵替他撿起長槍,槍身左右橫掃,蕩開圍著鄭煙兒的士兵,用槍尖指著鄭煙兒道:“臭婆娘,給我下馬,大爺讓你知道什麽是男人!”


    陳麻子嘿嘿冷笑道:“汪老三,什麽時候,欺負小姑娘也算男人了?”汪老三充耳不聞,置之不理。


    鄭煙兒高傲地看著汪老三,又是一鞭子甩出:“憑你也配?還想再被打哭麽?”不過這一次,汪老三已有防備,向前一撲,避開鞭子,同時一槍刺出,直衝鄭煙兒麵門。


    他雖然在氣頭上,但也不是蠢貨,看得出鄭煙兒衣飾華貴,氣度不凡,來曆定然不簡單,這一槍意在嚇唬鄭煙兒,殺殺她的威風和傲慢,是以看上去雖然兇猛,要到麵門時卻漸漸收力,慢了下來。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一槍,鄭煙兒仿佛被嚇呆了,在馬上一動不動。就在汪老三露出得意的笑容,將要收槍的那一刹那,鄭煙兒忽而嫣然一笑,如百花齊放,美不勝收。


    與此同時,一道劍光自她腰間升起,如一道青色閃電,快捷無倫,精準命中汪老三的槍頭。


    劍尖點在槍頭的一瞬間,汪老三隻覺一股詭異的螺旋勁力透過槍身,傳到持槍的手臂之上,原本如臂使指一樣的長槍,忽然如一條活過來的蟒蛇,在手裏不住翻轉扭動,再難握住,脫手飛出數丈高,掉落在陳麻子身前,插入土中。


    陳麻子拔起長槍,放聲大笑:“汪老三,好好一招龍牙,你硬生生用成了狗牙!”其實,他心中也暗暗吃驚。汪老三的功夫他是知道的,雖不如自己,卻也差不了太遠。


    眼前這衣飾華貴、美得驚人的豪門貴女,臨危不懼,動靜自若,看來武功大是不弱,出身定然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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