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下的日子仿佛一下子按下了快進鍵,無端變得忙碌起來。而江雲寄就是那隻推著所有人快速前進的手,一邊大力催促著姬雲虎融入沐家軍中,一邊馬不停蹄的巡視邊境境況,將朝廷賞賜下來的物資分發到位的同時,暗暗派人刺探北地草場已從冰雪之下探出幾分。


    “大人這是何意?”呂存善收到江雲寄額外送給他的盔甲也有些摸不著頭腦:“陛下賞賜的列表中,似乎並沒有此物。”


    說是這麽說,可他的眼神卻不住往上麵瞟去。這盔甲材質貴重用料卻大方,全身包裹的嚴絲合縫又不顯笨拙,最妙的是掂在手中並不十分笨重,哪個上陣的兵士看到此等寶物會不眼紅呢?


    但越是這樣就越叫他起疑,自己不過是仗著在沐氏日久、又與兩任將軍有些情分,這才得以於亂局中忝列將軍之職,朝中雖然知道有他這一號人,卻也因著沐家軍“君命有所不受”的悖逆並未給他任何官職封號。


    那這套價值不菲的盔甲,就隻能是出自這位江大人之手了。


    果然,聽過呂存善的推拒之辭後,江雲寄並未表現的如何意外,反而露出些微不好意思的神態笑道:“這盔甲是我在京都時搜集材料、尋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算是在下的一點心意。”他偏頭看了看死乞白賴非要跟過來的蘇合道:“其實這也是蘇合提醒我的,她在欽天監任職時曾偶然聽到大人們私下談論星象,說是破軍閃動、間或紅光,實為戰亂將起且主帥有傷的不祥之兆。”


    呂存善是浸透了敵寇血氣的煞星,自然不相信什麽觀星天象的文士空談,同時也不相信此二人大費周章備下厚禮,隻是為了自己的性命安危著想。


    尤其是那個叫蘇合的外族女子,從前受自己威脅掣肘良多,每每陪著笑臉、心裏還不知道怎麽編排他呢。


    “當然,除此之外在下還有小小的不情之請。”呂存善不置可否的態度並未逼退江雲寄:“姬雲虎其人乃是與朝廷不容的良將,正適合為沐家所用,還望將軍行方便,準他做個隨戰左右的副將,共同應對此番邊境之亂。”


    “好。”本以為還要多費些口舌,誰知道呂存善答應的很是痛快,甚至信手提起那一身盔甲,摸了又摸還不時在身上比量起來,端的是愛不釋手的模樣。


    這幾日姬雲虎就宿在軍營中,與尋常兵士待遇無二,非但不覺怠慢、反而在軍中混的如魚得水,有敵情之時便抄起刀兵也跟著殺上去,沒事的時候就愛找軍營裏的小頭目們比武摔打。別看其年歲不小了,打起架來完全不輸身強力壯的年輕人們,甚至因著常年作戰的經驗和油滑的行事作風,可以說是挑遍軍營從無敗績。


    這一切呂存善全都看在眼裏,隻是沒找到合適的由頭加以提拔,既然有人備下厚禮前來討要說法了,他也樂得‘徇私舞弊’一迴:“江大人連他的家眷都帶來了平城安置,想必心中早有了計較。隻要他每戰都做出些功績來,到那什麽勞什子大戰開始之時,我便第一個升他做副將。”


    計劃中比重最大的一環已然敲定,江雲寄也不欲再多話,寒暄幾句便要離開,隻是前腳剛走出門,後腳便被蘇合關在了門外:“大人先行,我與將軍許久未見,嘮嘮家常便迴去。”


    就知道她是個主意正的!江雲寄有心把蘇合拖出來帶走,以防她說些有的沒的暴露了自身,可呂存善也不是蠢得,兩人在他麵前爭將起來,豈不更是坐實了有內情隱瞞?走是不可能走的,他隻好咬著牙在門外囑咐道:“在將軍麵前莫要胡言亂語失了禮數,我就在廊下等你。”


    蘇合原本也是鼓了好大的勇氣才想到這一步,果不其然被江雲寄隱隱‘威脅’了一番,轉身又對上呂存善打量羔羊一樣的眼神,怕到頭了反而生出些怒氣來:“將軍不必這般嚇唬我,此去京中我也是被紮過窟窿浸過水的,很沒有以前那樣拿劍一晃就腿軟的樣子了。”


    說是這麽說,但這些年呂存善看起來又淩厲了許多,衝自己一瞪眼還是挺嚇人的。她幹脆在椅子上一坐,大大方方的自爆道:“這些年紛爭不斷,難道將軍就沒有嗅到什麽別的味道?”


    呂存善見她果然沒有之前戰戰兢兢小鵪鶉一般的樣子,心下也覺得有些無趣:“本將軍又不是什麽獵犬,能嗅到什麽味道?”


    “將軍嗅不到,我卻一入平城便聞到了。”蘇合暗暗攥緊了拳頭,指甲抵在掌心的微微刺痛給予了她莫大的勇氣:“像是大雨將至前的潮濕泥土味道,如今的平城就籠罩在凝結不散的血腥氣中。呂將軍,戰亂將至。”


    “嗬,不過是打仗有什麽可怕的?”呂存善臉色不渝嘴巴卻極硬:“昨日我還帶人斬殺了十數個襲擊村落的匪寇,這些地下尚有血跡未清。”


    聽他有意膈應人,蘇合倒胃口之餘更加正色道:“將軍何必揣著明白裝糊塗?我說的乃是屍山血海中那衝天的血氣,是十倍百倍於虛茲滅族的慘狀,冰雪消融一分、那血腥氣便濃重一分,北地餓狼已然成群結隊環伺平城,西南邊線受蠻夷鉗製隻會自顧不暇,李氏王朝笙歌不絕早已軟掉了骨頭。”她很怕自己人微言輕錯過了時機,語態急切的仿佛刀兵就響起在門外:“呂將軍,此戰時日長久,你要先保自己命在,才能守住沐氏、等到沐姐姐掌位的那一天。”


    沐綰綰此行迴來之時便同他說過厲部刺殺之事,今日這兩人又接連提醒,呂存善心中原本的疑慮也不得不落到實處。他歎息著將盔甲擱迴箱中,終於正色道:“眼下隻有你我二人,我希望你不要用神神鬼鬼那一套來敷衍我,隻說這消息,你是從何得來、有幾分把握?”


    先前知道呂存善是個不信鬼神的,但蘇合萬萬沒想到這人竟是油鹽不進的唯物主義老同誌。虧江雲寄還擔心她被當成算籌關起來,紮一刀得一個預言,這下算是枉做小人了,人家壓根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我是虛茲聖使,所行所知自然都是神的啟示,難不成將軍一直當我是騙子不成?”


    呂存善毫不避諱的點點頭道:“沒錯,若不是綰綰願意留著你作伴,我是斷不會留異族人在府中的。”


    虛茲雖是偏安一隅的小部族,向來隻略通商貿、不興戰事,但說到底非我族類,尤其這小姑娘一頭長發如火,擱在哪裏都礙眼的很。


    蘇合沒想到自己如此伏低做小,竟然成了旁人眼中的坑蒙拐騙之輩,不由氣結道:“我這許多族人為你沐氏所用,難道也是騙人的不成?”


    “誰知道他們是不是被你故弄玄虛蒙蔽住的呢……”


    好好好,說到底隻認定她一個是騙子對吧?!蘇合氣得滿地亂轉,這個頑固不化的老東西她就不該管他的死活!


    “言盡於此,我的任務也完成了,至於信不信就看將軍自己的決斷。”她現在亟需出門透透氣,不然非得憋死不行:“今天是個好日子,我索性就全交代了吧,沐姐姐並非池中之物,縱使身邊鶯鶯燕燕迎來送往,總歸是以大業為重、耽不得兒女情長,將軍自然知道用什麽身份才能長長久久的留在她身邊。”


    若說原先這些情節隻是蘇合心裏意氣為之的設想,在看過作者那癲狂變態的樣子之後,她便絲毫不懷疑女主身邊一切貌美男子都會被作者拉來作配。《權相為後》,後是什麽?後宮之主!這分明就是想讓女主登鼎大業之後,再和一堆貌美男子這樣那樣的俗套之作。若說適齡人中有哪個有機會為相,那應當就是江雲寄無疑。


    隻可惜作者千算萬算,算不到自己的美味肉身比她強行拉郎吸引力更強,主cp都拆了,這一個‘風韻猶存’的男配她還勸不退了?


    早晚她要把那個缺德作者和這本惡俗的破書穿個稀巴爛,到那時她才能堂堂正正的活下來,沐綰綰也才有追求自己真正所愛的自由。


    房門剛一推開,換羽完畢的長離便急急的落在了蘇合肩上,從呂存善的角度看去,烈焰一般的紅發與光亮的鴉羽交織在一起,於逆光中仿佛紅與黑的界限都在光中熊熊燃燒起來。


    若無神明洞察……她怎麽會……知道呢……


    蘇合氣鼓鼓的摔門而去,偏著腦袋用力去蹭長離壯實了許多的身子,口中喋喋不休的數落著呂存善自相識以來的種種罪行。


    然後在廊道盡頭,看見了皮笑肉不笑的江雲寄。


    兩人房裏都有人候著,想私下交談隻能另尋他處,江雲寄提著她就往假山後麵一塞,冷著臉逼問她到底說了些什麽。


    畢竟是自己私自行動在先,蘇合縮著脖子半點不敢抱怨,隻是賠著笑臉解釋道:“我發誓我真沒多說什麽,隻是幫他確定了馬上要打仗了、他有可能會死但必須不能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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