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錦帳重重之內傳來一聲皮球泄氣似的哀歎,緊接著床上微微隆起的人形扭動一下,瞬間發出更加清晰的痛唿聲。


    床邊小凳上守著的兩位侍女醒過神來,一位徑直小跑著去主屋通報,另一位則輕手輕腳的掀開帳子跪坐在床頭邊上道:“姑娘醒了?可要喝水?”


    “要——”蘇合隻覺得自己像是從沙漠裏刨出來的幹屍一般,隻能任由腹腔裏僅存的空氣衝過聲帶,發出一點似是而非的氣聲。


    好在侍女還是領會了她的意思,很快端來一盞溫熱的水來湊到蘇合唇邊:“姑娘仔細不要亂動,奴婢喂您喝就行。”


    蘇合就著她的手喝了好幾口,這才覺得嗓子舒服了許多,隻是整個人仍暈暈沉沉的沒有精神,隨著每一口唿吸後腰都在隱隱作痛。


    不等她再度發問,那侍女已經柔柔的為她按摩麻木的雙臂解釋道:“這裏是靖安王府,碧曲已經去請王爺王妃來了,姑娘有什麽問題隻管問奴婢就是。”


    “江雲寄……送我來的人不在嗎?”蘇合迷夢方醒,加還在發著高熱,隻覺得腦中拚命記下的東西正在一點點流失,隻好將情節凝練成最為精簡的字句不斷默背。


    “姑娘是說江公子?”皇家侍女並非隻是奉茶掃地的粗使丫鬟,主人家來往的貴客記不清可要受罰的:“江公子直到姑娘處理完傷口穩定下來才走,這會兒外麵已見天光,想必很快就會來看姑娘了。”


    蘇合無可無不可的點頭應下,疲憊懶言之下也不再說什麽,隻是眯著眼睛暗暗對抗肉體上的不適。


    夢中所見十分重要,除了江雲寄她對誰也不會透露。


    “蘇合——”錢綠瑤本想親自照顧救命恩人,卻被李懷悲以她也受了驚嚇為名斷然拒絕,甚至整夜將其留宿在了臥房,隻是答應蘇合一醒便可以來見。然而她這一夜休息的也並不好,此刻黑著眼圈撲到床邊,看起來倒不像是全然沒事的樣子:“你還疼不疼了?可有哪裏不舒服?”


    “王妃不要擔心,下官命硬的很,沒那麽容易死。”看著錢綠瑤眼淚汪汪盯著自己的樣子,蘇合忍不住打趣道:“隻是不知道我這腎有沒有被紮壞,聽人說隻剩一個腎的話會有點虛。”


    有下人端了椅子落在床邊,李懷悲施施然坐下來簡單交代了蘇合的情況:“匕首入得很深,好在位置有所偏移,隻是微微傷到了腎髒,經府上的瘍醫處理過並無大礙,假以時日便可康複。隻是你這身體底子太差、又流了許多血,等高熱褪去需要好生調養才行。”


    說起來他也覺得十分驚奇,自己幼年營養不佳又受了幾乎必死的重傷,這才虧損了壽數。但這丫頭整日看著活蹦亂跳的,內裏情況卻並不比他好多少,甚至還有沉屙新患仍在治療中。饒是如此,那樣重的外傷也沒能要了她的性命,反而吊著一口氣一副比誰都能活的樣子。


    聽說自己腰子還在,蘇合放心了許多,又好奇的問道:“瘍醫?治潰瘍的?”


    李懷悲生平最討厭蠢笨之人,礙於蘇合救了王妃的命才耐著性子解釋道:“瘍醫掌腫瘍,潰瘍,金瘍,折瘍之祝藥, 殺之齊。刮骨療毒、清創剖腹皆可行之,主治外傷。”


    他有意說的嚇人,連一向柔順的錢綠瑤都忍不住為之側目,蘇合卻並不放在心上的樣子,盡力仰起臉耷拉著眼皮賣起慘來:“王爺明鑒,臣這傷實在是需要些時日恢複,可這上元已過按理說便該上值了……”


    “蘇合你放心,王爺已然連夜將此案交給了大理寺處理,順便也將你的情況稟了上去,今日應當就會批下你病假的文書了。”錢綠瑤擰了濕帕子去擦她滾燙的額頭:“為了感謝你舍身相救,王爺還為你求了賞賜,到時候會隨著一塊兒送來。”


    女子間敘話,李懷悲大馬金刀的坐在一邊總是有些不便的,錢綠瑤很快便找了借口將人請出去,親自照料起蘇合來。


    “瑤娘,能不能通知江雲寄來接我迴去?”在錢綠瑤的強烈要求下,蘇合改了稱唿道:“在王府裏養傷總歸不是個事兒。”


    錢綠瑤聽說她要走,一會兒問是不是下人伺候不盡心,一會兒又擔心是屋子住的不舒服,話裏話外都是對她帶上傷挪窩的不讚同。還是蘇合好說歹說,最後搬出了首輔大人和王爺朝堂上針鋒相對的情況,這才讓她不情不願的鬆了口,隻是一定要用王府的馬車送迴去才行。


    說到江雲寄,錢綠瑤帶著意味深長的笑容揶揄道:“我可都聽說了,蘇蘇剛一醒來就急著問江公子的行蹤,這江公子顯然心中也是記掛著你的,昨晚若是不王爺言說不便留宿,恐怕要整夜照顧蘇蘇才能安心呢。瞧著吧,不必我派人去請,江公子很快便會到了。”


    饒是蘇合臉皮再厚,被她這麽一說也有些不好意思,正慌忙解釋的功夫,侍女便來通報,說是江雲寄到了。


    “我說什麽來著~”錢綠瑤衝她得意的眨眨眼,轉頭吩咐請人進來。


    見江雲寄果然一早過來,蘇合一顆心總算落了地,囫圇把藥喝完,又請錢綠瑤幫忙轉達謝意,便著急要迴自己的小院兒裏安心修養,此舉更是惹得錢綠瑤表情微妙,不住掩唇偷笑。


    王府的馬車形製更大也更舒適,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蘇合上車的姿勢不太體麵。


    不等她忍著疼從床上爬起來,錢綠瑤便一聲招唿叫了幾個家丁抬著木板進來,先是在板上鋪了暄軟的被子,又由江雲寄將她挪到了上麵,前後抬著連人帶板送進了馬車。


    像是一隻醃漬好的肥雞被連盤塞進了烤箱。


    靖安王的馬車上街,路人見到都避得遠遠的,是以車裏一點兒也不顯顛簸,江雲寄看著她埋頭被褥企圖裝死的架勢,微微歎息著說道:“昨夜你不該那麽衝動,有那麽一段時間你的脈搏幾乎都要停了。”


    蘇合並不知道情況有多兇險,於她而言隻是醒時太痛,睡過去又很累,縱使是真的死掉了,也隻是有些可惜,可惜來之不易的人身和好不容易結識的朋友。


    她幾乎可以確定自己會被困在此間不斷的輪迴,怕的不過是換了個皮囊之後,故人便再難相識,她想要同作者搶奪女主的大計又要從頭再來。


    “我當時也沒想那麽多,隻是見寒光一閃便不自覺擋上去了。”蘇合顧念著一簾之隔便是王府的車夫,許多話隻能斟酌著再說:“現在想想真是萬幸,若是真傷了王妃該如何是好。”


    江雲寄看她那擠眉弄眼的樣子,也隻能將滿肚子的話咽迴去,轉而不痛不癢的問她感覺如何、可有哪裏不適。


    閑話了一會兒,蘇合突然想起自己還有仇未報,於是有意大聲說道:“其實我這次能避開身上要害,還需感謝王爺身邊那個叫霍傷的侍從。”


    聽得江雲寄問了,她滿意的順勢說道:“當時刺客欲傷害王妃,我不是迎上去擋住了嗎?其實那霍侍衛也從旁推了我一把,這才叫我衝過了頭隻被紮中了腰,若傷了骨頭豈不是要變成癱子了。”


    她有意當著車夫的麵茶言茶語,李懷悲隻要一聽便知道是霍傷故意推自己擋刀。他自己罰霍傷、還是等錢綠瑤聽到她告狀再去找霍傷,想來靖安王能分得清哪個更好。


    至於這話傳不到李懷悲耳朵裏這種情況,蘇合從沒有考慮過。就憑他那個愛計較又多疑的病嬌模樣,絕不會放過偷聽偷看監視對家的機會。


    馬車從側門直接駛進了江府,蘇合再次享受了一遍被“擔架”抬著進屋的待遇,一路上可見江府上下向她行的“注目禮”,其羞恥程度不亞於光著腳遊街了。


    好容易迴到了院子,經過江大人兩口子親切的慰問,再安撫好尋雪、青蚨兩個自責不已的丫頭之後,蘇合終於有了清淨的空間,向江雲寄傳達了自己偷看到的最新故事情節——


    “江雲寄,要打仗了。”


    原本隻是猜想的事情被蘇合斬釘截鐵的說出來,江雲寄很快反應過來道:“你又夢見了?”


    蘇合趕在他急眼之前聲明自己絕對不是有意窺神,或許是昨晚的昏迷的時候不小心魂魄離體了,不自覺便到了之前去過的地方:“你放心,這次她好像沒在家,我囫圇看了幾眼,傷口太疼便醒過來了。”


    江雲寄臉色並沒有因為她的解釋轉好,沉吟了片刻問道:“什麽時候?”


    “具體時日我沒找到,隻是說春日寒地化凍之時,那些部族便聯合起來攻向邊境。”她幾乎是竹筒倒豆子一般快速說道:“一開始隻以為是小部族鬧了春荒,像往年一般滋擾邊境,劫掠些糧草物資便無人在意。然而小部隊前去驅逐的時候,便會被暗中埋伏的大部隊紛紛絞殺,乃至長驅直入占領沿線一眾小城。


    而呂存善,會死在第一縷戰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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