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子被收攏在銅鉤裏,露出蘇合蒼白的臉,一頭濕發被尋雪細細擦了,如今半幹不幹的灑在床鋪上。


    像是雪山間偏要紅豔豔盛開的花靈。


    緊緊壓在眼下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突然揚起,一雙含翠的眸子裏並無半點混沌:“怎麽辦?我這頭發全都露餡了!”


    生死邊緣走過一遭,醒來竟然隻惦記著這點小事。江雲寄無奈的歎息著,伸手覆上她的額頭:“你在發熱。”


    蘇合聞言也伸手去摸,先是按上了江雲寄躲閃不及的手,隻覺得觸手冰涼:“可我覺得還好,是你著了涼體溫太低吧?”


    許是高燒過了頭,蘇合遲鈍的沒有注意江雲寄緋紅的耳朵,反而有些躍躍欲試的去夠他的額頭:“誒?好涼。”再與自己一對比:“啊……我好像確實有點發燒了。”


    “不是有點,”江雲寄握住她亂動的手塞迴被子:“你受了寒又嗆了涼水,若不好生將養一番,恐怕會落下肺疾。”


    蘇合反應了好一會兒,這才意識到自己是病得不輕,嘴巴一扁聲音悶悶的說道:“是李嫵薑派人幹的。”


    早在池邊之時,江雲寄便認出了那慌張唿救的宮女,隻是他不知情形究竟兇險到何種程度,或者說……他該追究到什麽程度。


    見江雲寄隻是皺著眉頭不說話,蘇合更氣了,掀開被子指著他道:“你是看那公主長得漂亮想要息事寧人對吧?!我告訴你,不可能!她找人害我落水還不夠,另一個宮女還用竹竿一直打我、不讓我上岸!對了,還有那個死太監也不是什麽好東西!”


    原來不隻是設計落水,甚至還想要她的命。


    江雲寄咬緊了後槽牙強壓怒火,醫官說蘇合受了驚嚇需要靜養,他很怕自己忍不住失態會嚇到她。


    “沒有息事寧人,我會為你討迴公道,現在當務之急是養好你的身子,其餘的事情交給我就好。”江雲寄最終隻是軟言安慰著,再次為她掖好被角。


    在心裏反複念叨著、生怕忘記的事情都交代完了,蘇合鬆懈下來又覺十分困倦,眼皮也開始打架:“你最好……沒有騙我……還有頭發……女巫會被燒死的……”


    盡管知道這些不過是夢囈,江雲寄還是耐心答道:“不騙你,你現在安全了。”


    重歸沉寂的屋內無人應答,他終於有勇氣隔著空氣虛虛描畫著她的臉龐:“我很怕……不能給你最好的答案……”


    不知過了多久,急急的腳步由遠及近傳來,尋雪裹挾著清苦的藥香走來:“少爺,藥好了,我親自去抓、親手熬好的。”


    “先晾著,待可入口了就叫她起來喝。”江雲寄撐著膝蓋起身,久坐未動的腿腳有些麻木,他略緩了一緩、還是不得不去向父親陳明因由。


    因為突發情況沒能與“陛下”議完的折子,此刻正高高落在首輔大人的案頭。聽見門外躑躅的腳步,江逐擱筆抬起頭來:“進來。”


    江雲寄猶猶豫豫入得門來,跟著父親在茶桌邊落座,這才開口從自己是何時結識的蘇合、到今日宮中是怎樣的兇險揀緊要的說了一些。


    “蘇姑娘的紅發碧瞳是虛茲聖使特有的血脈?隻她一人有嗎?”江逐沉吟著問道。


    “是。”江雲寄補充道:“但她……並不想以這樣玄之又玄的身份立世,說是怕被當做怪物處置。”


    “這恐怕有些難了。”江逐十指交疊,神色平淡的說道:“聖上近年尤好怪力亂神之事,若藏的好便罷了,現下恐怕她生平的奏報已經在禦桌上了。”


    “我現在就帶她離開。”江雲寄脫口而出後,又意識到自己失言,隻好縮著脖子老老實實求教:“難道就沒有補救之法嗎?”


    江逐似笑非笑的看著自己曾引以為傲的兒子,若有其他受害者在場定能認出這神情背後的意義——那是麵對蠢貨時他慣有的戲謔:“喜歡蘇姑娘?”


    這本不是江雲寄預想中坦白的場景,可事到如今也沒有再遮遮掩掩的必要,他極為鄭重的點了點頭:“是,兒子心悅蘇合。”


    “這便簡單了,”江逐用最淡然的表情,說著最不著調的話:“未免夜長夢多,你倆今夜就成婚,對外就說是蘇姑娘病重、你甚為自責,決心為她衝喜。”


    江雲寄如何不知道,蘇合一旦嫁入江氏,聖上便不好再插手什麽了,可……


    “她還不知道我的心意,似乎……也並不喜歡我……”他扣著手指連說話都沒什麽底氣,看起來很有些窩囊。


    江逐看著這張比起自己年輕時也不遜色的臉,歎息著按了按眉心,但知此事不可勉強,隻好道明眼下僅剩的一條路:“此事不可能就此揭過,為今之計隻有入宮。”在江雲寄驚愕的眼神中,他故意拖延片刻方才說道:“國師由一個女子來做或許草率了些,但在欽天監加一個職位想必不難。”


    江雲寄這才鬆了一口氣,但想起蘇合最怕這些權勢傾軋、人心詭譎之處,又開口道:“她……”


    “她在宮中任職,總好過一輩子圈在你的後院,藏頭露尾的做一株菟絲花。”江逐毫不客氣的打斷他:“若是做的好了,她便能在京都掙下自己的一方天地,還可庇佑族人。縱然心思淺淡無法籌謀,左右不過是陪著說些生貴子、得榮寵的漂亮話,又能有什麽損失?”


    薑還是老的辣,首輔大人對人對事到底要勝過江雲寄一籌,見自家兒子也想不出什麽更好的法子,便飲盡杯中殘茶,催他該幹什麽幹什麽去,自己尚有許多奏疏要處理。


    江雲寄恍恍惚惚走出書房,迎麵又撞上了姍姍來遲的杭氏。


    “什麽聖使?什麽入宮?”


    變故來的太快,守宮砂是早上點的,人是午後落水的,再有兩天又要入宮了?雲寄不是對那姑娘有意思嗎?她還沒來得及好好考察是做良妾、還是做平妻,人就要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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