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綰綰拚了命的向前跑。


    風是冷的,裸露在風裏的皮膚是冷的,由軀幹深處傳來細細密密的顫抖,然而一開口唿出的氣體卻是滾燙滾燙的。


    一直到手腳都不聽從意誌的使喚,隻是麻木機械的自行向前。


    藏在綿軟雪層下的土包石塊頻頻挽留,最後終於把她絆倒在地。


    灰頭土臉的沐綰綰此刻遠遠看起來像個小乞丐,倒伏在雪地裏一動不動,如一具早已喪失生機的屍體。


    阿大遠遠的跟在後麵,也看到了破屋裏的人得了銀錢根本沒有追將出來。


    但沐姑娘這樣是怎麽迴事?明明隻是受了些不輕不重的拳腳,應當不至於昏厥才對啊?


    最危險的時刻都已經過去,他沒有必要、也沒有顏麵在此刻跳出來。


    不知不覺的屏住唿吸,等待又是孤身一人的小姑娘自己爬起來,直到影衛訓練有素的身體都感覺微微憋悶,雪地裏的人才猛地抬起頭來大口喘息著。


    ‘還能爬起來就好,大不了接下來幾天自己偷偷留些獵物給她吧。’阿大胸口一股濁氣終於吐了出來,心裏卻好像還壓著什麽沉甸甸的東西。


    沐綰綰翻身一滾,從雪地裏坐起來,抓了把雪用力揉搓,手上的灰土和成了泥水,從指縫間滴到腿上同樣灰撲撲的棉袍上。


    她渾不在意,又摸了把雪搓起來,一直到舉起的雙手顯露出本來的膚色,上麵一塊塊駭人的則是搓不掉的淤青。


    把洗幹淨的雙手在胸前還算幹淨的布料處一抹,沐綰綰撐住膝蓋慢慢的站了起來。


    腿上的肌肉酸疼的厲害,她隻是略微站著適應一會兒,就慢慢轉身走了起來。


    ‘沐姑娘這是又迷路了?不是剛從那個方向跑過來嗎?地上還有她自己的腳印呢?\\u0027阿大有樣學樣的抓了把雪,狠狠搓了搓胡子拉碴的臉,也跟了上去。


    來時是跑著的,為了保存體力,沐綰綰是沿著自己的腳印走迴去的,包袱被那些人搶走了,胃部抽動著表示饑餓的時候,她隻能嚼著無人踏足的雪塊,用冰涼的雪水麻痹神經。


    越往外圍走雪越薄,直到眼前全是冷硬的凍土,就說明離官道不遠了。


    此時天色已經全暗了下來,沐綰綰借著明亮的月色,輕手輕腳的繼續前行。


    月光下廢棄的驛站更顯得破敗,她止住腳步,在一棵樹後麵躲藏起來。


    等到匕首被慢慢的拔出來,反射的寒光晃了眼的阿大這才明悟,沐姑娘折返迴來不隻是為了取迴自己的包袱。


    一個小姑娘尚且有情有義,這次說什麽我阿大也要學那驢,給她保住一條安生路!


    誒?好像有哪裏不對?


    沐綰綰在林邊蟄伏的時間,屋內熱鬧的燒烤趴也到了尾聲。


    流寇頭子捏著一疊銀票,在眾人希冀的眼神中,一張一張的散下去,最後剩下的一小疊仍然揣迴自己胸口。


    “哥兒幾個別多想,這些錢我先替大家收著。待找到個好地方安頓下來,給你們一人買一個水靈的婆娘,再起一間亮亮堂堂的大瓦房,到時候我們還做一輩子的異姓兄弟!”


    老大就是老大,一席話說的慷慨激昂,讓這些往日人人喊打的鄉裏敗類,也都升起了對美好未來的向往,自然也不再有什麽怨言。


    “tui,好不要臉,你當自己是他們媽呢?給攢著壓歲錢,長大了買房子娶媳婦?”飄在半空中的蘇合罵罵咧咧的,試驗著自己是否真的有了影響現實的能力。


    她自如的控製自己往下飄了點,啐了一口在手掌上,搓吧搓吧掄圓了就給畫大餅的騙子一個大嘴巴。


    對方剛好演講完畢,突然間神色一凝,接著四下看了看,好像在找什麽。


    “臥槽?我這一套陰陽相隔的掌法莫不是練成了?!”


    蘇合咧著大嘴笑到一半,卻見那人疑惑地撓了撓臉:“娘的,這大冷天的還有蚊子?”


    一個小弟狗腿的湊上來,殷勤的檢查了一番,裝模作樣的揮舞了幾下,隔著生死蘇合都能感受到那股陳年發酵的酸臭味。


    “瑪德,你不湊上來我還沒想起來,就你小子挺會吃啊?就著我家小沐的烙餅卷老娘的肚腩肉,庫庫炫了七八卷,等著吧你小子今晚必竄稀!先吃老娘一記雙風貫耳!”


    狗腿小弟也不扇忽了,揉著自己的兩個耳朵也有些納悶:“還真的有蚊子,直鑽我耳朵呢。”


    大哥顯然也被熏得夠嗆,三言兩語應付完狗腿,招唿著大家趕緊找個位置睡一覺,明早離開這地方。


    貴人安排的差事估摸著是砸了,好在這趟沒白來,能兩頭吃,一輩子都夠吃香喝辣了。


    一屋子狗東西都各自找地方趴窩了,蘇合這個氣啊,吃飽了犯食困是吧?老娘現在還頭疼呢,憑啥我擱著站崗看你們睡啊?


    煩死了,傻女主也不知道跑丟沒,要是她沒良心不來給老娘收屍,爛了個屁的那銀票妥妥的就白瞎了。


    “誒?狗賊你給我把那衣服放下!”


    蘇合正對著自己的‘屍體’緬懷呢,那邊準備趴窩的大哥也不知道咋地了,逃荒一路睡土坑啥事沒有,兜裏有兩個臭錢還嬌生慣養起來了。非得把扔到角落裏女主那點換洗衣服翻出來,給自己湊出一套鋪蓋來。


    你說你奪不要臉啊,那腿都比女主小腰粗了,你翻她衣服幹啥?當護膝嗷?


    瞅你那髒手,一摸一個爪子印,完了完了完了這下指定是穿不了了。


    誒?你丫手裏拿著什麽呢?臥槽,憋特麽碰人家小背心啊死變態!


    殊不知蘇合完全是多慮了,這廝自幼村頭村尾的混,哪裏有什麽教養可言,直到現在出門還是掛空擋呢,拿著小背心也隻以為是文弱小雞崽子的保暖兜兜罷了。


    然而蘇合已經對著他把一雙拳頭掄出了虛影,一時間哪哪都癢了起來,還以為是包袱裏進了蟲子,連忙把衣服一丟,自己跑到火堆邊扯開衣服檢查起來。


    也不曉得做鬼會不會長針眼,保險起見蘇合還是遠遠避開了,那人身上自然也不再癢了,暗罵一聲邪門,就捂著懷裏的銀票躺下睡了。


    不一會兒功夫,屋子裏就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唿嚕聲,與磨牙、放屁聲交織在一起,震得梁上的灰塵也撲簌簌的往下掉。


    這誰還待得下去了?


    蘇合一邊往外飄,一邊給每人都啐上一口,等走出已經沒有了大門的門框一看,嗬,月亮都快要下班了,烏漆嘛黑的還不如屋裏有點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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