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雲寄好歹是大戶少爺,身體底子本來就好,迴屋休息了一會兒就又活蹦亂跳的了。想起沐綰綰本身就有舊疾未愈,又被自己一碗補藥坑了個無妄之災,到底良心作祟,拉著自家不情不願的娘親前去探病。


    推門進去時,沐綰綰人也已經精神多了,正倚靠在床邊,望著林未晚留下的匕首出神,見江雲寄渾然沒事人一樣,嘴角忍不住抽了一抽,幹巴巴的說了句:“江公子看起來倒是大好了。”


    江雲寄碰了個軟釘子,也確實無法辯解自己隻是好心辦壞事,索性含糊著應了兩句,把話頭拋給自家母親。


    杭妙儀得了首輔大人的敲打,也不敢再擺臉色,隻好拿出京中女眷們交往的那一套,親親熱熱的拉著沐綰綰的手,說些她一個女孩子家在外受了不少苦,如今在府上就是掛名的表小姐,江家會好好照顧她的雲雲。


    然而沐綰綰人又不傻,主母有意無意的問自己娘可還安好,父親身體如何,擺明了就是知道點什麽,卻又疑心林未晚當年與自己相公有什麽首尾,才千裏迢迢的去接個燙手山芋迴府。


    別不是看時過境遷,想悄悄把姓沐的丫頭改姓江了吧。


    被問得實在煩了,沐綰綰在心裏罵了江雲寄好幾遍,才勉強打斷了江夫人的話頭:“江夫人待我好,我心中的很是感激,隻是家父去的早,母親在上京路上又病故了,我這樣的身份實在是不好在江府叨擾太久。”


    說著又抬手揉了揉眼角:“況且母親臨終有遺言交代,要我去父親的舊居安頓,過了年還要麻煩江世叔送我一程,實在是給江家添麻煩了。”


    一番話與江逐的關係撇的幹幹淨淨,也表明了去留,倒叫杭妙儀不好再問。


    這會兒月流親自端著兩碗湯水走了進來,顯然是得了江逐的吩咐,保險起見並不假手於人。


    二人各自將一小盅接過來打開,內裏雪白的一段段肉看起來倒是肥美嫩滑,香氣也讓人食指大動,然而。。。


    “這不會就是那條解蠱用的銀蛇吧?”江雲寄想不出這個時令,家中哪裏還會有一條如此肥美的蛇。


    聽月流淡淡的肯定了他的猜想,兩人都有些下不去口,杭妙儀剛在吃食上出了岔子,更是杯弓蛇影起來:“這害人的東西哪裏是能吃的?快快端走!”


    月流顯然也習慣了當家主母偶爾的咋咋唿唿,一板一眼的解釋道:“這蛇已成靈蠱,也找人驗過了,吃下去能避蠱清毒,對身體大有裨益。”


    眼見著夫人還有疑慮,深感大人料事如神,“大人說了,若是夫人不信,可以去找他求證。”


    首輔大人的名頭不僅在朝中,在內宅也同樣是響當當,杭妙儀頓時不再阻攔,反而催促著兩人一定要喝完不可浪費。


    “你父親最是算無遺策,聽他的沒錯的。”


    江雲寄也不知該哭還是該笑,自己這個心思簡單的母親,倒是吃了父親多少的虧才有如此覺悟。


    監督二人用完蛇羹,月流也不多停留,稱老爺有事找,就帶著少爺迴去複命了。素日裏沒有旁的事情,他都是隨侍在江逐身邊的。


    今日探病任務完成的也差不多了,江夫人也說著不打擾姑娘家休息準備走了。


    沐綰綰感覺夫人倒不是心思深沉之人,也不想旁生枝節,趁著這下屋內隻有二人,還是慎重的說了一句:“夫人不必多心,我本姓沐,便是不能在京都久居的,我誌也並不在此。”


    杭妙儀出了門還有些恍惚,怎麽就從一個黃毛丫頭的神態語氣中,感覺到了一股山雨欲來的味道。


    果然是沐氏遺孤嗎,即使隻剩一個小丫頭,血脈裏的戰意還是會延續下來。


    不行,得迴去好好跟老爺說說,這可是尊大佛萬萬不能擱在家中,早日送將出去家宅才能安寧。


    江雲寄這邊也向父親轉述了沐綰綰的話,態度卻是有些猶豫:“她年紀尚輕,有時孤身一人,過了年就丟去邊關駐地怕是不妥吧。”


    “原本此事也可以緩緩,但靖安王這次誤打誤撞差點與她見了麵,倒是不得不防備。”江逐也沒想到李懷悲竟然這麽按捺不住,“我雖然說隨你上京的是母族表小姐,但此事沒那麽容易遮掩過去,還好我早有吩咐,青岫不日就將帶著你貨真價實的表妹來江府團圓了。”


    一想起那個聒噪的杭淑靜,江雲寄不自覺的就眯起眼睛,臉上泛起苦意:“父親,這。。。”


    “便是沒有這個姑娘,你母親也不會放任你逍遙太久,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穩住她們。”如今江家勢大,不再適合於京中尋找聯姻對象,若是正在沒落的杭氏,倒也是個可以考慮的對象。


    揮退麵有怨色的江雲寄,首輔大人起身來到書架邊,挪開一摞書卷,露出其後的背板,再按住推動,便顯露出背後的夾層來。


    如此操作幾次,桌上新舊不一的文書漸漸多了起來,江逐看著這些年自己收集來的東西陷入沉思。


    李懷悲此次下手如此匆忙,到底是查到了哪裏讓他大亂陣腳?


    聖上近日也過問了府上之事,不知是試探,還是警告。


    這晚重迴自由的蘇合窩在女主床邊,仗著自己是個小透明,心安理得的從旁偷看。


    或許是孽緣過深,羈絆漸強,這次恢複靈體她隱隱的對一些事情有了感知。


    就像不知道哪個缺德的下人瞎勤快,扒了她銀中泛青的蛇皮包了隻毛筆,說是作為壓驚之物如今就擱在江府少爺的案頭。


    蘇合憑借著一絲與肉身的聯係,就探聽到了江雲寄與其母的長談,從而補全了自己隨蟲寶上京時錯失的情節線。


    怎麽說呢,就有點可憐女主。


    假爹啥事不管,親爹留下一堆仇人,親娘大門不出二門不邁,臨了臨了還自盡解脫了。


    人生簡直一地雞毛。


    該說不說就從故事走向來看,沐綰綰和江雲寄應該是有感情線在的,但好幾次了蘇合眼看著有一雙手硬在兩人中間打小火花,都被雙方嫌惡的眼神狠狠壓死了。


    直到這會兒,沐綰綰比劃著匕首惡狠狠的念叨,解開了蘇合的疑惑。


    “江家人果然沒有省油的燈!早不找晚不找,我都快買房了才找我迴京,逼得我背井離鄉,還逼死了便宜娘!人家給你下毒你自己不喝拿來給我?真是晦氣,那一口就是咬輕了,該咬那個王八蛋再昏迷十天八天的才好。”


    說到情急處,一口冷氣嗆進嗓子,咳了半天才緩過來。


    末了還得啐一句:“呸,光是念叨都要倒黴!”


    到底身體不允許,折騰了一會兒,又安靜下來,從身前掏出一個繡工精美的荷包來。


    蘇合:呦嗬,你不嫌硌得慌啊?


    “唉,掛這麽個東西在胸口還真有點硌得慌。”沐綰綰也有些為難的揉了揉胸口,雖然這身板瘦了些,可也覺得別扭。


    扣扣摸摸的從裏麵翻出小玉牌,沐綰綰還是有些恍惚,“你倒是走得幹脆,可憐我前半輩子給你賣命,下半輩子恐怕就要為了沐氏平反拚死拚活,也不知道重來一迴活個什麽勁,還不如不折騰了,小時候就一家子餓死算了。”


    剛這麽說完,林未晚眯著雙眼不肯合上的樣子又浮現在眼前,這具血脈相連的身體也不自覺動搖起來。


    糾結不過,還是把印信妥善收好,掛迴脖子上:“罷了,誰讓我占了你家女兒的身體呢。”


    認命的摸出林未晚留下的本冊,翻開第一頁,就寫著:天駿三年,臘月廿八,君王無道,誣殺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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