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複治療師的職業焦慮不是空穴來風,一麵是職業難以得到認可,另一麵是就業時麵臨的困境。


    對於他們,目前沒有多少晉升的路,隻有一成不變的幹下去。沒有過多的選擇,就成為大家看到的傳統按摩師。


    在職提升學曆,可以讓工資水平往上走一段距離,但目前至少要提升到研究生才會有競爭力,這也是相對本科及以下的學曆,還有招聘方不要求全日製。


    若是專升本,大多數招聘單位隻承認第一全日製學曆,達不到招聘的起點。所以李孟盡管能力再好,也是這樣的結果。


    工作內容片麵的將康複治療師定性為單純的“體力勞動者”。他們學習提升的機會少之又少,倒是有很大的可能因為工作對體力勞動能力的側重需求,而被年輕的一代又一代替換。


    醫院係統內,治療師無論是工作內容,還是專業能力得到的尊重與迴報都處在相對底層,所以這裏的治療師人員流動比醫護要快得多。


    短短幾年,盧林已經經曆了治療組人員的幾道更新,每年都有人走有人留。在各種矛盾的博弈之中,很容易忽視從業者個人所付出的成長代價。


    雖然康複醫療已經開始向基層地區發展,但醫療保障和康複基礎越薄弱的地方,矛盾越容易凸顯。


    康複治療師在這裏更多的工作任務不是從事患者的術後或者慢性病的康複治療,而是常見病的傳統康複,簡而言就是推拿按摩。


    這個群體試圖取得非藥物的處方主動權,讓自己得到認可,但一直都在努力的路上。要建立一個對內對外都趨近完美的康複醫學體係與團隊,真正付諸行動是非常困難的事。


    在這裏更是難上加難,盧林也不知道要再花多少年,要再見證多少同伴的去留。


    各有所需與所攻,各司其職在實際工作中無法有明確的分界線,工作團隊需要相互不斷磨合。


    但這裏的工作常態已經讓許南風很疲憊,她看不到康複在這裏的出路,也看不到自己的出路。年紀輕輕的,人總不能就這樣混下去吧。


    盧林看許南風還算平靜,就勸到:“試著換個治療方案吧。現在是工作在挑你,不是你在挑工作。”


    沒曾想這句話又把許南風點著了:“我換不了。領導你可以去重新評估一遍,我不信在這樣的康複環境裏,治療師能跳過他當前的功能水平,給他擬出一份跑步計劃來。既然他不情我不願的,他就別來,我也不幹了。”


    許南風抬起頭,沉了一口氣,出奇的平靜:“我如果要繼續走這條路,也不會是在這裏。”


    盧林沒搭這句話,而是把話題岔開:“衝動是禁忌,現在先別亂說話。這周我們倆換班,周末你好好休息兩天,工作不是一件說丟就丟的小事。給出最終答案之前,要保證自己腦子清醒。”


    許南風沒再說話,壓抑著走出工作的地方。


    林景仰下班後迴到家,迎接他的是熱騰騰的一頓家常飯菜。


    林書的丈夫日常出差在外,孩子又上學在學校住宿,往往吃飯的隻有她和林景仰兩個人。


    即使兩個人,林書也會認真的對待每一頓飯。林景仰得空時,也會買菜做飯,手上的技能都是生活培訓出來的。


    林書說:“你媽媽生日快到了,你是小輩,再不歡喜到時候也要抽空去看看他們倆。給你爸你媽帶點禮物過去,長輩都服哄,哪有哄不好的。”


    “啊,好。”林景仰愣了愣,母親的生日他當然記得。隻是他一直在想陳最的事情,這件事林書也被蒙在鼓裏。


    “還有陳最和勉勉,這幾天都還好吧?”林書問。


    林景仰思索之後,平淡的說:“挺好的。”


    林書看得出林景仰今天有些不在狀態:“怎麽啦?這麽大個人還怕去見自己的爸爸媽媽嗎?還是這幾天工作太累了?要不到時候我跟你一起過去,我倒要看看他們兩口子還能對親兒子做多過分的事。誒,你怕什麽?”


    林景仰抬頭,笑了:“不用,姑姑,我自己過去就好。”


    許南風走出醫院,深深吸了一口氣,身體裏那股莫名其妙的壓抑感才消失。


    她翻開手機,看著收藏的那幾份招聘信息。裏頭有理川的幾家醫院招康複治療師的招聘細則,也有一家要求康複物理治療專業的康複醫院的。


    要應屆本科畢業生,許南風看了崗位要求,與自己的履曆符合。


    這次找工作她比上一次要費心,試用期這幾個月她一直在關注招聘的事情。她仔細的查看過這幾家醫院的綜合情況和康複水平,看到合適的崗位就收藏下來。


    一直徘徊不定,今天她才下定決心把簡曆修改之後認真的投遞出去。


    許南風還是把求職的最大目標放在康複治療師這個崗位上是因為,她知道自己的輕重。


    她沒有足夠的膽量和見識,也沒有足夠的資本和能力,在一個全新的行業重新開始很難。許南風隻能在她的本專業上尋求一點突破。


    她第一想到的是陳勉勉。


    好不容易跟這個孩子建立起信任。


    許南風可以到時間了撂下挑子就走,但是她不想辜負陳勉勉。


    她很希望這個孩子能夠快點好起來,但是她不會因為勉勉就讓自己一定要為了什麽留在這兒。人首先考慮的還是自己。


    許南風想,到時候她會跟勉勉好好的道別。


    當然還有一個大問題擺在眼前,怎麽跟家人交待?


    許南風不知道怎麽跟沈婉開口說自己這次真的惹出事情來了,母親每每打電話都會叮囑她忍耐些,熬熬都會好起來的。


    她心亂如麻,最後選擇連夜敲響自家的門。


    “誰啊?”沈婉滿身疲態的從內裏打開門,就看到杵在門口的許南風。


    “你身上不是有鑰匙……不對,你怎麽迴來啦?”沈婉瞪大眼睛不敢相信這真的是自己的女兒,但看到許南風一聲不吭的表情也大體知道發生了什麽。


    要實在幹不下去,她就直接到家門口敲門。沈婉記得許南風這樣說過。


    門半開,沈婉堵在打開的門縫裏,聲音刺耳的放大:“說話啊!”


    許南風埋下頭,說:“我已經在投簡曆了,五六份。”


    “你這是什麽意思?才幾天沒吭氣你就作出這麽大動靜,迴來怎麽不提前跟我說?”沈婉看許南風不像在開完笑,天快黑了又沒法把她轟到哪裏去,猶疑之後還是側身讓開。


    許南風埋著頭進門,身後是沈婉緊跟著進來數落的聲音:“什麽時候迴去上班?難不成還要我掏錢養你?什麽時候的事,還有挽迴的餘地沒有?難不成現在還要我來養你?”


    “沒有餘地,鬧掰了。”許南風自動免疫沈婉的嘮叨,低頭換上拖鞋,迎麵就看到她這輩子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許平安坐在輪椅上,左手被簡易自製的三角巾完全兜著,掛在脖子上。


    “你說說你,到底能做什麽事……”沈婉恨鐵不成鋼的話在許南風喊出那聲“爸”之前,難堪的停止。她偏過臉,不知道怎麽麵對許南風。


    許南風不敢往正確的答案上猜:“骨……骨折?”


    許平安右手抓住扶手想要撐著輪椅站起來,但使盡雙腿和全身的勁兒,把臀部稍微抬離輪椅,很快又坐迴去。隻能艱難的張張嘴,慢吞吞發出的聲音又含糊又嘶啞,像喉嚨和嘴巴裏含了東西似的:“南……風……”


    許南風一時忍不住,把臉別過去了。她現在沒有辦法冷靜的過去給自己的父親做評估,她甚至不敢靠近一步。


    現在,許南風既不敢把看到的父親與工作中的患者畫上等號,更不敢承認自己就是治療師。


    為什麽要出現這樣的意外?憑什麽?


    沈婉沉默下來,無措的伸手捋了擋臉的下頭發,頭發還是狼狽的掉了下來。她不敢直視自己女兒,故作輕鬆的說:“腦梗中風,兩個星期前剛出院,就這樣。”


    “怎麽不告訴我?”


    “告訴你有什麽用,大大小小的診所都跑遍了,藥也吃了,還是這樣。走不了,說不清楚話,吃飯有時候也會嗆。”


    許南風異常的平靜,平靜到她都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空了:“怎麽沒去醫院?這裏進醫院康複應該不難。”


    “在康複啊我們,我們在家裏康複。”沈婉雙手交替擦幹淨眼眶旁溢出的眼淚,“我們沒去醫院,但是請了康複師來家裏康複的,你爸爸手上的吊帶就是劉叔自己做的。醫院裏邊也就是跟他這麽做的,你劉叔是三年的理療康複師,有經驗。”


    “那種不行,去正規醫院,找專業的治療師。”許南風終於鼓起勇氣,幾步過去托著父親的左臂,把那個於治療師來說學樣不學理的綁帶解開:


    “我爸的手已經開始有張力了,以後不能綁這個。還有什麽康複師,我不相信。現在去醫院康複,還來得及。”


    許南風清楚,在這裏,康複發展不但足夠好,甚至是良莠不齊。無論哪個行業都想吃一嘴“康複”的紅利。


    一個普通的養老機構會掛上“康複中心”的牌子,甚至一家底細不明的私人小店,也會打上各種康複技術招牌,真實性待考究。


    “劉叔收費比醫院便宜。他有證,而且他老婆就是他自己康複好的,你看。”沈婉收起情緒,點出視頻讓許南風看。


    一張是標有“理療康複師”的證書照片。上頭寫的是參加了某健康企業為期一周的培訓,完成培訓,特發此證。


    視頻裏是一個男人,拽著一個偏癱女性走路,“劉叔說,之前他老婆也跟你爸一樣站不起來走不了路,他就拉著她這樣走。一個多月就能走路了,要是到醫院裏邊,少說也要三四個月,每天就是躺著動動手動動腳,又費錢又耗時間,那些才不靠譜。”


    許南風的腦海裏已經可以預估結果,再這樣下去,自己父親的後果就是趙家文。


    她內心升騰起一陣恐懼和焦躁:“媽,你既不信你女兒的專業,又要我死捱那樣的工作,不是雙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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