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勉生病之後,我們無論去醫院、去幫扶機構、去特殊學校,所有人都跟我說:


    我的孩子這輩子就這樣了,沒有特效藥沒有根治方法,家人的照顧陪伴很關鍵。就連在家裏,家人也告訴我:我是孩子的媽媽,照顧孩子很重要。”


    “但是,我就是因為不會,我就是不知道怎麽辦,才會跟無頭蒼蠅似的到處求助。可最後我得到的結果是:被不斷的提醒隻能靠自己。


    我們這樣的,照顧孩子從一個家庭的事,最後變成某一個人的事。


    我當然知道我需要好好照顧我的勉勉,我也一定會照顧好我的孩子,她隻是一個普通的小寶寶。隻是我需要方向、需要方法,而不是茫然無措的靠犧牲靠母愛、靠漫無目的的熬日子。”


    許南風雖然不能完全共情,但是她知道這個過程並不容易。尤其對這樣的孩子來說。


    “照顧”不應該隻是一個家庭的事,或者是某個人的事情,而是需要社會和專業組織多方的幫助。這種幫助不僅僅是經濟支持,還有實際的應對方法。


    陳最像在說一件很平常的小事一樣滿臉放鬆,懷抱裏的小姑娘在默默的捏著玩兒,等著媽媽說完話帶自己迴家。


    她並不想大刀闊斧的談論過去,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吵到內向的孩子。陳最隻是想對幫助她和勉勉的人表達真誠的感激和善意:


    “我知道孩子康複很需要錢,但錢是可以不斷獲得的東西,賺錢的方式有很多種,可以上班、可以賒欠、可以乞討,甚至可以偷盜。但我卻不能用這些見得光見不得光的方式去得到一個醫治好我孩子的特效方法,或者是讓她康複快一點的方法。”


    陳最與金金媽媽在醫院的相遇純粹是巧合,那時候她抱著孩子從兒科診室出來。坐診醫生給她分析了孩子的情況,說目前沒有特效治療方法或者藥物,這樣的孩子更需要家人的悉心照顧,可以去更專業的醫院諮詢。


    但各種醫院她都帶孩子跑遍了,孩子的病情都能夠確診,但是得到的迴答隻有:


    這裏沒有有效的治療方法,孩子若要變得跟同齡小孩一樣,除非有奇跡。以後能不能走路自理都是問題,家長要好好照顧。以後還可能伴隨智力發育障礙,但是當時年紀太小無法確診。


    可是陳最想要的不是確診,而是治療。至少需要一個專業的人來告訴自己,自己應該怎麽照顧這個孩子。沒有人來教她怎麽成為一位母親,成為一個特殊孩子的母親。


    直到遇到另一位母親抱著一個會笑、但不會發出聲音的孩子的母親。金金媽媽主動跟陳最搭的話,孩子是母親之間最大的話題。


    後來金金的媽媽給陳最介紹了金金所在康複醫院,陳勉勉就在那裏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位治療師。進行了一係列的檢查評估之後開始早期的康複治療,勉勉的治療師一直沒有變過,直到陳最帶著孩子離開理川。


    陳最看著自己孩子跟其他孩子一樣會哭會笑,會喊媽媽,會說話,說的話她都能夠聽得懂,一直懸著的心才放下來。踏實的陪著孩子康複。


    許南風是孩子的第二任治療師。


    “我每天隻有一個時間是覺得自己最輕鬆的,就是治療師把我的孩子帶走的那幾十分鍾。”


    孩子康複得很慢,幾周甚至一兩個月都看不到明顯的進展。這樣的時光,是治療師陪著家長一起度過的,但是陳最有了底氣,已經有專業的人來幫助她的孩子,這就是她最需要的東西。


    治療師也會跟陳最說,家人康複很重要。與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們會給出具體的、家庭能夠做得到的方法,而不是一句鼓勵。


    陳最也因此明白,自己應該如何扮演好母親的角色,真正感覺到自己能為這個孩子真的做些什麽,來幫助她順利的長大。


    母親和許老師說話的時間有些長,陳勉勉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麽。隻是偶爾捕捉到自己名字時,會抬起頭看媽媽。而後就低頭玩,無聊的靠著母親的懷抱昏昏欲睡。


    陳最抱著孩子離開醫院時,勉勉已經靠著她睡著了。她在臨出醫院大門的那刻,接到了植德園藝公司第二輪麵試的通知。


    最後一次篩選要經過總負責人之手,楚延安拿著人事部整理出來的麵試者資料遞給林景仰,問:“你姐要找工作,怎麽你不提前跟我打個招唿?”


    林景仰詫異:“誰?”


    “陳最。”


    楚延安把策劃崗通過的麵試者資料找出來,頂頭第一份就是陳最的。她的簡曆以筆試第一,麵試第二,最後綜合第一的成績被放在最上邊。


    林景仰意外的看著陳最的簡曆,上邊名字照片和履曆都對得上,但是他這段日子沒發現陳最要找工作的事情:“我沒聽說陳最姐要找……”


    他的目光落到婚姻狀況那一欄時,話一下子默住了。


    離異。


    孩子突然變成與母親姓?母女二人單獨乘車迴來?不敢迴鄉下而是在城區租房子?生病了不敢讓親生父母知道?


    帶著生病的孩子和那筆固定積蓄還要時隔一年多再次找工作?一刻不停的圍著孩子轉,對孩子保護到過分寵愛?


    陳最的種種行為瞬間得到解釋,林景仰覺得可笑,他居然這麽遲鈍,知道真相卻是在這張麵試單上。


    “你這是什麽表情,陳最應該是顧及你們的關係才瞞著你。”楚延安不以為然的把簡曆從林景仰手裏抽過來看陳最的履曆,雖然她有一年的職業空窗期,但是她曾經的工作經驗和業務能力都不錯。


    聽人事部的人說,麵試時給出的園藝活動策劃主題,陳最不僅能結合當下市場趨勢給出條理清晰可行的方案,而且充分考慮了本公司的優劣勢。年輕的她對當下的園藝發展狀況很敏銳,看來準備十分充分。


    楚延安看林景仰的呆愣的表情,這件事應該對他的衝擊應該比對自己大得多。他也沒有想到陳最是單親媽媽,這種時候還出來工作。


    她的樣子,一點兒沒有露餡兒。


    除了現在。


    林景仰的腦子忽然很亂,他不知道現在自己應該做什麽。他應該給陳最打電話問清楚真相,告訴陳最的家人,照常選擇心儀的求職者,去質問孩子的父親為什麽要這樣對待她們母女二人,還是立刻跑過去驅寒溫暖。


    他一時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辦。


    楚延安拍拍他的肩膀,開口:“複試你迴避,免得以後有人找茬。”


    “正常的求職者在正常的公司,通過正常的程序找份正經工作沒什麽可意外的?當初我把平平放進來,也不見你有這麽大反應。更何況陳最靠的是實力。”


    楚延安並不是不信任林景仰刻意要讓他避嫌,而是現在選擇這種方式,能最大限度的減少對陳最、對林景仰以後的影響:


    “反正這次招的人大多數都先待公司本部這邊,以後看理川那邊的發展情況再談其他的。你們也沒多少機會碰麵,這次招聘你就別管了。”


    另一邊,許南風難捱的渡過今天。趙家文和家屬都沒有出現,除卻陳勉勉需要康複訓練,剩下的都是推拿按摩病人。


    她準備下班時看到盧林還沒走。


    盧林看來是特意等著她的,沒等來一頓訓斥,隻是作為過來人簡單的勸慰:“工作心態放平一點,情緒和感性不會給工作帶來多少好處,反到把人弄得很累。”


    有康複治療師參與組成的科室係統,治療師對內與醫護之間以及對外與患者之間,真正取得互相尊重和共處都不易。


    組成醫師要麽基於中西醫結合要麽是中醫理論體係,而治療師基於康複醫學體係,此中有重疊的地方,但各自側重的廣度和深度不同。


    現代康複醫學相比其他學科的發展時間不長,現代康複技術真正大批量出現在臨床患者的康複工作當中更是近幾年的事。


    年輕的康複學子走出校門,邁進醫院崗位時,更多的一部分人是承擔傳統康複的工作。現代康複手段不為人人所知是很正常的事。


    醫學體係需要不斷的學習與經驗的累積,一個治療師無法在一兩年內掌握龐大無邊的臨床知識,同理一個非康複出身的醫師也無法通過短暫的一兩年摸透徹康複體係。


    各種聲音混雜,若是一黑即黑一白即白的一刀切,不止被服務對象對行業失去基本的信任和信心,從業者同樣有這樣的情緒在內。


    盧林可以算是與這裏的康複科同步成長,他知道每個人都是勞動糊口的角色。像李孟雖然年輕未婚,但對他的家庭來說,他已經是家裏十分重要的勞動力。


    工資收入在這樣消費不高的區縣維持他的個人生活還勉強,但還要維持家庭就屬於捉襟見肘。無論是經驗學曆和專業能力,他們都是用時間和經濟的代價累積出來的。


    但對於這樣的李孟們,無形的職業榮譽感和有形的職業收入都得不到心儀的保障。兩年,五年,甚至十年,如果不出特殊情況,他們的勞動所得和職業價值就是這條水平線。


    這些人的人生也是,或許就這樣了,驚不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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