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先生去世的第二天就是柳青青與白玉風流韻事落幕的那天。


    那天白玉半路攔下柳青青,柳青青重獲自由正要同白玉一訴衷腸的時候,吳詩文從磨擔溝托人來太平公社找柳青青了。


    當得知太平鎮德望重的高先生過世,他二話沒說就跑向了磨擔溝。


    安葬了高先生,柳青青迴到太平鎮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首先到了工作組的住處,卻發現大門已上了鎖,他失魂落魄地往迴走。路過汪秀民的家時,汪秀民把他拉住了:


    “青青,昨天晚上,公社所有工作組都撤離了,白玉走的時候把鑰匙留給了我,告訴我她給你留了一封信,就在床頭。”


    柳青青接過汪秀民遞過來的鑰匙,沮喪著臉打開了門。


    他一進屋,看見黎克佳辦公兼臥室的床前有一堆紙灰,右邊那間常增誌住的屋中央也有一堆紙灰。


    柳青青轉進左邊那間白玉的房間,果然在床前找到了一封信,他抽出信紙,白玉那張俊俏的臉就在秀麗的鋼筆字中跳躍:


    青青,我的好弟弟!


    原諒我的不辭而別,這是我們的紀律。


    昨晚十二點接到縣工作團的指示,叫工作隊的人今晨五點全部撤出太平公社。縣上專門調度的汽車今晨四點就在下場口馬路上待命,而我更是一夜未眠!


    說實話,我真有些不舍你,還有花花。


    聽說上麵來了新文件,還沒有正式傳達,說是什麽“文化大革命”。


    我還聽說我們工作組執行的是資產階級的反動路線,我揣測我們中途結束“四清動動”而又秘密撤離的原因可能就在此。


    我們到地區還要集中學習幾天,聽說是學習最新下達的《十六條》。


    太平公社有我有許多留戀,但最讓我留戀的是禹王宮後麵黃桷樹梁子上,那棵永遠蒼翠的黃桷樹,還有你那顆率直得讓人心疼的心髒!


    白姐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二日淩晨


    柳青青的雙手有些發抖,他連續讀了兩遍,現在人去樓空,恍若置於夢中。


    看到滿屋紙灰滿屋淒涼,他不願在此多待一刻,揣好了信便出門,然後恍恍惚惚往家裏走。


    進屋後才看見屋裏的飯桌旁坐著鄭花花。


    “她走了!”柳青青有些淒楚無奈地說。


    “你說的是白姐吧,我曉得,我一大早也到工作組去了,見到四隊的汪秀民隊長,他告訴我昨天夜裏工作組走了。“


    鄭花花也濕潤著眼睛說。


    “人要是沒有思想、沒有感情那該多好!”柳青青自言自語,掏出一支煙點燃,狠狠地吸了起來。


    “人如果沒思想沒有感情,那同植物有什麽區別,”鄭花花看著柳青青,道:“命中注定,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強求也得不來!”


    柳青青使勁的抽煙,一句話也不說。


    看著柳青青如此模樣,鄭花花冷笑一聲,道:“還真是一個癡情漢子,既然這麽癡情,怎麽沒看到你殉情?”


    “我殉什麽情?”柳青青瞪了鄭花花一眼,道:“你這是想咒我死?咒白玉死?”


    “白姐已離開了太平公社,她說她這輩子不會同你再見,這同死已無啥區別!”鄭花花冷冷地道。


    “你……你怎麽知道?”柳青青迷惑地道:“莫非她走之前同你說過什麽?”


    “她……她能說什麽,”鄭花花冷聲道:“白姐姐說如果你要死要活讓我別拉著你!”


    “誰想讓你拉著。”柳青青瞪了鄭花花一眼,然後轉身出門。


    “喂柳青青,你還真去殉情啊,”鄭花花跺著腳道:


    “你總喜歡在一棵樹上吊死,總是被愛,而不肯去愛喜歡自己的人!”


    鄭花花說著又追了出去,她跑到柳青青前麵,伸開雙手攔住他,急聲道:


    “柳大雙迴來了,他叫我去公社辦結婚證,我說這事還沒考慮好慌啥?”


    “他說部隊隻給他一個月假,他們紀律嚴,容不得我沒完沒了的考慮,青青,你說現在該怎麽辦?”


    “你也總是被愛而不肯去愛,柳大雙這樣優秀的人太平公社能找出幾個?”柳青青冷聲說。


    “我發現你腦殼有毛病了,說得這麽輕巧,我和你處了十幾年了,你就怎麽沒有發現我的優點?”


    “你能改變對白玉的感覺嗎?白姐當初說得沒錯,你真太固執了!白姐說你的固執會害你一生。”


    鄭花花幾乎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柳青青不出聲,任憑鄭花花在那裏一五一十的數落,他能說些什麽呢?


    他連他自己喜歡的人都不敢去愛,而又怎麽敢去談論別人的幸福?


    接連幾天,柳青青的腦子裏滿是白玉的影子,最後舊病複發,癱在床上吐了一小口血。


    父親柳金源急了,趕忙去診所抓藥,柳母坐在床沿一把鼻涕一把淚哭。


    吃了兩天中藥,病情仍不見好轉,柳母立即請來了太平公社有名的袁仙娘。


    袁仙娘進了屋,叫柳母鏟了一堆柴火灰到床前,又叫她拿來兩個雞蛋。


    袁仙娘一手握一個,輪番在柳青青的身上滾來滾去,然後將兩隻雞蛋對著嘴皮拚命哈了兩口氣,將雞蛋埋到床前的火灰裏。


    緊接著,她又拿出兩片蘭竹做的卦敲了起來,邊敲邊圍著灰堆跳,口中念念有詞。


    約摸跳了十餘分鍾,灰堆裏忽然“撲滋”發出兩聲暴響。


    袁仙娘便不再跳,收了法寶,從灰火中刨出那兩隻雞蛋,抵在我母親的鼻子邊:“你看,你好好看看!”


    柳母看得明白,兩隻蛋都暴出一塊,活象人頭,蛋的下半截象人的身子,如果續上四肢,那不是人是什麽?


    柳母一驚。


    袁仙娘隨即指點迷津:“柳家嫂子可看清了,這腦殼、身子全黑了,難怪青青會生病!”


    柳母嚇得一身冷汗,急急懇求:“仙娘,你得想辦法救我兒啊!”


    袁仙娘那張麻臉呈現出一種特別的表情:“急不得!先去準備涼水來。”


    柳母急忙去灶屋端了水來,惶恐地立在她的身旁。


    隻見袁仙娘不慌不忙地去了蛋殼,轉身對著房門,將兩隻削了殼的蛋用左手舉著,右手食指對著雞蛋畫了幾下。


    然後“撲”地吹了一口,隻見飛煙散落,她張嘴張,一口就吞下了一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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