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青青親眼目睹之前,他從來沒有看到這麽完美、這麽連貫的手法。


    以至於他在罪惡感中,看到了一種技巧的藝術。


    完美的藝術使得他的心跳逐漸平息。


    他看到了傳說中的庖丁解牛。


    當然,這隻是打一個比方。


    事實上柳青青看到的是庖丁解麻雀,同樣的,此庖丁也並非彼庖丁。


    從麻雀的膝關節折斷,順著一撕,皮毛盡褪,再一刀下去,去其頭,再用兩指從喉嚨伸進,扣出五髒.


    一隻鮮嫩而又赤裸、待人烹飪的麻雀肉唿之欲出。


    解麻雀的庖丁不是古代廚藝冠絕天下的那個庖丁,這個庖丁是鄭禿子,他的學生偶爾也叫他鄭老師。


    鄭禿子的表情很興奮,挨批鬥的陰影已不複存在。


    此前還嚷著要割賈仁慈小雞雞的鄭禿子今天表現得十分義氣,他對身邊的賈仁慈和柳青青說:


    “你兩個去摘南瓜葉子,摘大的,摘多點,我給你們整火燒辣子鳥。”


    關於對死麻雀的善後,原來賈仁慈早就有預謀,難怪他不讚同柳青青厚葬。


    鄭禿子雖然是教師,但他並沒有傳承孔子的仁治和慈祥。


    他天生貪吃。


    蛇,鼠,麻雀,等等,隻要身上長肉的,他都喜歡吃。


    除了喜歡吃山上跑的,天上飛的,他還喜歡吃豆花。


    隻要有人說到賈新書的豆花,他就會即興作出一首詩。


    現在摘抄一首,以為佐證:


    早晨起來生相思,


    遙想豆花嬌欲滴。


    嘴角垂涎三千丈,


    甘甜入喉勝美食。


    賈新書對會作詩的鄭禿子十分欽佩,鄭禿子每作一首讚美他豆腐的詩,賈新書就會免費送他一碗豆花。


    從第一首詩開始,鄭禿子給賈新書的豆腐作了不下於五十首詩,也就白吃了五十多碗豆花。


    一時間,成為了太平鎮小有名氣的豆花詩人


    不過,後來終於文思枯竭,江郎才盡。


    實事上也不是鄭禿子作不出詩,而是羅美美把作詩的難度提高了,她在豆腐坊裏懸掛了一幅李白的“床前明白光,疑是地上霜,舉頭望明白,低頭思故鄉”的字幅。


    後來,鄭禿子每作一首詩,羅美美就會讓他站在李白的詩的麵前自我比較。


    羅美美對鄭禿子說:如果你自認為你作的詩比李白的好,我們家新書就可以給你一碗免費豆花。


    羅美美這樣做的後果,直接導致鄭禿子吃不上免費的豆花,有時他覺得自己寫的詩很好,可是站在李白麵前,他就自我羞愧起來。


    李白是詩界的泰山北鬥,他一個小小教書匠,怎麽能夠超越呢?


    那年頭吃飽肚皮就算不錯了,這豆花豆腐豆腐幹,那可是有點路子的人才吃得起的。


    鄭禿子上有老,下有小,自然舍不得自個兒掏錢吃豆腐。


    賈仁慈在他手裏讀書的時候,他曾有過機會,羅美美給他許諾:


    你如果能讓我的寶貝兒子學習成績進入前三名,我每個星期給你一碗免費豆花。


    這個很有吸引力,於是鄭禿子給賈仁慈開小灶,別人放學了,賈仁慈還得留下來,別人每天寫一篇作業,賈仁慈要寫兩篇。


    即便是賈仁慈在學校放一個屁,鄭禿子也了如指掌。


    這讓賈仁慈心裏很不爽,於是他開始同鄭禿子作對,以至於後來成了冤家。


    賈仁慈在鄭禿子手下讀了幾年書,鄭禿子連豆腐渣都沒嚐到,這讓鄭禿子心裏很不是滋味。


    於是他發誓,一定要從賈仁慈身上找到突破口,吃上免費的豆花。


    機會終於來了,就在賈仁慈站在死人劉高壽門外那一刻。鄭禿子擰住賈仁慈的胸口,表麵很生氣,但內心卻欣喜若狂。


    按他的思路,他隻要給賈仁慈扣上一頂流氓他花花的帽子,賈仁慈就一定跪下來求饒,那時候他就會慢慢的同賈仁慈討論豆花的問題。


    當然,作為一個教師,他絕對不會無恥的一下子提到豆花,他會很婉轉的給賈仁慈提示,他甚至想到了具體的提示方法。


    如果賈仁慈打算就流氓鄭花花的事情進行私了,鄭禿子打算這樣給賈仁慈說: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是無論如何你嚇到了我的鄭花花,這樣她很有可能一個月或幾個月吃不下粗糧……”


    “吃不下飯就會死。如果要她不死,那隻能讓她吃些別的,這個別些的東西,一定要細,要嫩,要滑口,而且還必須利於消化。”


    鄭禿子想得比羅美美還美,但是賈仁慈卻不配合。


    賈仁慈本來是可以配合的,他知道鄭禿子一直在打他家豆花的主意,鄭禿子說他流氓鄭花花,不過就是為了一碗豆花。


    如果放在平時,他就一碗豆花把鄭禿子打發了。


    但那時情況不一樣,賈仁慈參觀完劉高壽,他心情極壞,壞得想要毀滅整個宇宙。


    所以,鄭禿子在那個時候敲詐賈仁慈的豆花,其結果必定是吃不到羊肉反惹一身騷。


    鄭禿子被打成了右派,被批鬥了兩天兩夜,政府停了他的公職,但他放出來後,仍然沒有忘記賈新書的豆花。


    他上門找到賈新書和羅美美,把賈仁慈如何流氓鄭花花的事情,添油加醋的囉嗦了一遍。


    囉嗦完又挽起自己的衣襟,讓賈新書夫婦看自己被搞成右派挨打的傷痕。


    賈新書早就聽說了賈仁慈流氓鄭花花的傳聞,今天見鄭禿子上門問罪,心裏感到理虧,他當即表示願意每個月給鄭禿子兩碗豆花作為精神補償。


    鄭禿子不滿意,他說至少每三天要補償一碗。


    後來羅美美叉著腰給了一個底線價,一個禮拜一碗。


    “一個禮拜補償你一碗,你愛吃不吃,你舍得你女兒的聲譽,我也舍得我這個撿來的兒子!”羅美美吼著說。


    “好嘛,不過現在你得給我吃上兩碗,這兩碗與每個禮拜的那一碗沒有關係,算你家仁慈對我家花花的精神補償。”


    鄭禿子討價還價的說。


    鄭禿子美美的在羅美美那裏吃了兩碗美美的豆花,拍著肚皮走出了門,他一路走一路哼著小曲,在王麻子的茶館門前遇到了賈仁慈。


    賈仁慈見到鄭禿子,轉身想跑,鄭禿子哈哈笑了起來,他得意的說:


    “你跑啥,我已吃了你家的豆花,你美美媽媽還答應每個禮拜賠我一碗,我再也不說你流氓我鄭花花了。”


    賈仁慈睜大著眼睛盯著鄭禿子,心裏將信將疑,自己同鄭禿子的恩恩怨怨,至少也有五六年了,怎麽就給一碗豆花解決了呢?


    “冤家宜結不易散……你還不信是吧!”鄭禿子把小手指伸進嘴裏,從牙齒縫裏摳出一點豆花殘餘,遞在賈仁慈的眼前:


    “你看,這是你美美媽媽給我吃的豆花,你美美媽媽答應我每個禮拜給我吃一碗,你說我豆花都吃上了,我還能說你是流氓麽?”


    賈仁慈感到一陣惡心,他一把推開鄭禿子那有些臭味的手,還是有些不相信的說:


    “那天在鎮政府會場你被打成右派,而且還被挨了兩天的批鬥,你不恨我?”


    “不恨,不恨了!”鄭禿子連連擺手,一副大義凜然的道:


    “我鄭功名好歹也讀過幾天聖賢書,為民請願,替群眾說話,吃點苦,挨點鬥,這不算什麽。”


    “即使那天你不在,我也會這麽做。”


    賈仁慈聽後,嘴角露出一絲不屑的冷笑。


    那天,鄭禿子為了表示自己的誠意,還主動的請賈仁慈喝了兩碗茶。


    喝完茶後,鄭禿子說:


    “你看,我已表示了我最誠意的歉意,從今天開始,我們的賬一筆勾銷,不過呢——”


    鄭禿子停頓了一下,臉上爛笑著說:“你也應該表示你的誠意。”


    “怎麽表示?”賈仁慈瞪著眼睛說:“我可沒有錢請你喝茶!”


    “不喝茶,也不用你的錢,”鄭禿子看了看左右,然後神神秘秘的說:


    “我聽說過幾天全國要開展‘除四害’運動,還要吆麻雀,你是小孩,上麵沒有人注意你,你能不能想法給我弄它幾十隻麻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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