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街的十九級石階上來,左邊數過去第五家。


    就是太平鎮最有名氣的酒樓——三碗倒。


    門前黑漆木匾上麵,“三碗倒”是三個燙金色大字。


    大門兩側有一聯,上聯是“一碗兩碗三碗不倒是金剛”。


    下聯是“初來再來又來醉後似神仙。”


    這酒樓的名字是吳亦高題的,這聯也是吳亦高隨手編的。


    酒樓的老板姓王,滿臉麻子,笑容嵌進窩窩裏,滿肚子精明,滿腦殼的人情世故。


    他聽說是高先生吳亦高包席,就幹脆不讓其他顧客上樓,五六張桌子就擺了中間一台。


    吳亦高一上樓,小二就托來八碗龍井茶、四把銅水煙壺走了過來。


    不一會兒,客人相繼到來,柳玉山和羅舉人後一步上樓。


    羅舉人五十多歲了,仍像以前一樣不愛修邊幅。


    穿一身不經常洗換的藍布衣衫,花白的頭發,淩亂的胡須。


    再加上腳上那一雙灰不溜湫的布鞋,一看就知道曾經是一個落魄的書生。


    羅舉人考過三次舉而未中,後來就迴到太平鎮學堂教書。


    被人稱作“羅舉人”,是太平鎮比較有威望的先生,許多人對他都敬仰有加。


    柳金史和雷街仲很識趣的坐了側位,與他二人相對的另一側麵是汪老板和賈豆腐。


    柳金史史老虎家住“香茗樓”對麵,為人豪爽,喜歡打抱不平。


    深受太平鎮鄉民的推崇,論輩份他比柳玉山矮一輩,所以就坐了側位。


    汪老板是汪秀林的大哥汪秀德,個子高胖,為人耿直,讀過不少書。


    在禹王宮下麵有一家糖果坊,生意十分紅火。


    他母親是柳玉山原配胡氏的堂妹,故隻能在側席相陪。


    雷街仲雖然是太平鎮街上工商各界的頭麵人物,因其堂弟雷光陽是柳玉山的女婿,所以也選了側席坐定。


    賈豆腐住在太平鎮下街十九級石階上的拐角處,與雷街仲隔街相對。


    他是賈新河的堂弟,叫賈新書,開了一家豆腐坊。


    四副大石磨,兩口大鍋灶,他的豆腐鮮嫩,豆漿清甜,豆腐幹臘黃臘香,在太平鎮獨一無二。


    賈豆腐個子不高,精壯,人情練達,每到年關總要給街上的名流送一板上好的鹵香豆腐幹。


    他手藝好,人緣好,不過同吳亦高好上卻是兩年前的事。


    前年臘月二十六,賈豆腐照例給雷街仲、史老虎、汪老板、柳玉山、柳玉常等人士送去了豆腐幹。


    因害怕同李二哥這樣的土匪往來,就沒有給他送。


    李二哥特別惱怒,想我李元吉迴太平鎮也有兩三年了,好歹也是一個團總。


    幾十杆槍,連鎮長見了都矮我三分,怎麽還不如史老虎吃香?


    他把遊雙流子叫來耳語了一陣,兩個二流子就立即帶了七八個荷槍實彈的兄弟,半個時辰就將賈豆腐的作坊搞個稀爛。


    臨走時,遊國登還惡狠狠地說:


    “賈新書,賈老板,賈豆腐,大年三十天我們李二哥還會親自給你這個矮葫蘆拜年!”


    賈豆腐趕忙去找雷街仲想辦法對付李二哥,雷街仲麵有難色道:


    “兄弟出麵,恐怕是割狗雞兒敬神,狗死了不說,神也得罪了。”


    “這事恐怕還得找高先生,他李元吉天不怕地不怕,總得給高先生三分薄麵吧。”


    賈豆腐平時與吳亦高很少往來,不由遲疑地道:


    “吳亦高不就會玩點筆杆子嗎,李元吉玩的可是槍,這李二哥怕是不會賣他的賬吧。”


    “賈哥你這就沒鬧明白了,太平鎮許多事都藏有暗樁,吳亦高的姑婆是柳老爺柳玉常的母親。”


    雷街仲頓了一會兒,繼續道:


    “吳亦高的父親五歲時死了爹娘,是由柳玉常老爺的父母帶大,這香茗樓是柳老爺的父親花了幾十石田以吳亦高父親的名義買的。”


    “再加上吳亦高又是柳玉山老先生的得意門生,聽說還要娶柳玉常的大女兒柳金玉,你說這吳亦高也算不算是柳家之人?”


    “柳氏一族不喜歡拋頭露麵,近年來在地麵的事都由吳亦高代勞,吳亦高出來說話,人人都明白是代表柳家。”


    賈豆腐一聽,趕緊提了一板自己過年吃的豆腐幹和雷街仲去見高先生,高先生問了來由,就提筆寫了幾個字:


    兔子不吃窩邊草,吳亦高。


    待墨跡稍幹,他將紙折了,交給賈豆腐,吩咐 道:


    “賈老板打發一個小二哥交給李元吉就行了,你的豆腐幹我吃了。”


    “不過這豆腐幹錢我還得給,過了倒押期,這錢是欠不得的。”


    高先生說完就叫吳可給賈豆腐錢,賈豆腐慌忙說:


    “這豆腐幹是送給先生的,這……”


    吳可衝賈豆腐笑了笑:


    “你還不知道我這位兄弟的脾氣,這錢你無論如何還得收下。”


    賈豆腐推辭不過,接了吳可遞過來的錢,半信半疑的拿了吳亦高寫的條子。


    迴到家裏,立即打發了一個膽子比較大的小二把紙條送了過去。


    那李二哥迴到太平鎮也隻有兩年,地皮還沒有完全踩熱,對柳家和高先生還是有三分敬畏。


    於是第二天就叫了兩個小兄弟隨自己去豆腐坊給賈新書賠禮道歉。


    還當眾甩了兩個小兄弟的耳光,然後把一摞銀元放在櫃台上,拱手道:


    “請轉告高先生,恕元吉對屬下管教不嚴!”


    從此賈豆腐對吳亦高佩服得五體投地。


    推讓了半天,吳亦高在柳老先生的喝斥下才坐了下席,同他坐在一方的是張秀才。


    這張秀才其實不是秀才,他父親才是真格的秀才。


    曾和柳老先生在縣國立中學任過教,三年前因肺病謝世。


    張秀才雖然不是秀才,卻能熟誦《唐詩三百首》而無錯漏。


    一手毛筆字在太平鎮也是不俗,因此人們便把他叫做秀才。


    菜陸續上桌,老板王麻子親自捧了一壇窯藏不低於三十年的高粱酒,啟開封泥,頓時滿樓飄香。


    這桌席是三不倒酒樓的精華——“三湯四涼六熱炒”。


    三湯為:清燉田雞湯,砂鍋烏蛇湯,雞絲蘑菇湯。


    四涼盤為:麻辣豆腐幹絲,全鹵金鴨掌,幹烤野兔,油炸花生米。


    六熱炒為:紅燒獅子頭,蒜頭爆豬肚,青椒迴鍋肉,木耳鮮豬肝,油溜鯉魚,火爆鴉雀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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