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過無聲,雁過無痕,仿若一切皆不曾發生過,木屋小院寧靜雅致。


    院中那匹被暫時抵押的駿馬未曾被虧待,嚼著上好料草,閑適吹鼻子。


    屋內,慕挽歌以手為枕仰躺於竹榻上,閉目養神,靈璧在側搖著美人扇為她扇涼。


    綠意進屋瞧見這一幕,訝異不已。


    “雨後初晴,涼快著呢,靈璧你扇什麽扇子,當心主子受涼。”


    靈璧輕笑打趣,“可不是麽,我也這般想的,奈何主子偏偏今日燥熱煩悶,這世子爺一走,主子的內火更旺了。”


    綠意欲言又止,卻隻小聲嘟囔,“你可莫要胡說,主子才不會再迴那烏煙瘴氣的洛王府……”


    二人自小便在慕挽歌身邊伺候,亦隻比慕挽歌大上一歲,名為主仆,實則與親姐妹無異,言談並不像別的主仆那般拘謹,多了隨性。


    聽綠意對洛王府有諸多抱怨,靈璧笑了笑,搖頭歎了一口氣。


    慕挽歌幽幽睜眼,捉住靈璧搖扇的手,摸了摸,以一副風流公子調戲良家女子的口吻道,“靈璧大美人兒方才說起內火,似乎很老道嘛,平日可是時常上火呀。”


    如此正經時刻,主子又不正經了,綠意‘噗嗤’笑出聲來,瞧靈璧霎時紅了臉,她掩唇憋笑。


    “主子,您瞧靈璧,害羞了。”


    靈璧紅著臉剜了瞧熱鬧不嫌事大的綠意一眼,扭頭瞧見主子一臉狹促,俏臉更紅了,抽迴被主子握住的手,拿美人扇遮住臉。


    “主子您也幫著綠意欺負我……”


    慕挽歌故作無辜,揶揄笑,“我這還沒開口呢……倒是你,臉紅成這樣,心虛什麽呢?”


    靈璧心虛且羞澀,以扇遮麵,不敢搭話。


    綠意搭腔,“主子,咱們在洛王府水深火熱時,靈璧與那非言也打得火熱,隻待主子您應允,便該談婚論嫁了罷。”


    “綠意,莫要胡說……”靈璧也顧不上羞澀了,頓時慌張起來,怯怯望向主子。


    她清楚,主子待她與綠意好,可身份擺在那裏,身為婢女,豈能擅自決定親事,此乃大忌。


    慕挽歌來了興致,翻坐起身,安撫地輕拍靈璧的手,“此乃喜事,你莫要緊張,說說那個叫非言的。”


    靈璧放鬆下來,俏臉上染上緋色,小聲地道,“主子您忘了……非言、非語兄妹二人是世子爺出征前留下保護你的……”


    “……”


    她還真忘了,洛辰脩出征前確實留了兩名護衛給她,兄妹二人,名喚非言、非語。


    因著在洛王府本就行事不便,她嫌洛辰脩留下的護衛礙事,遂將兄妹二人打發至她家這邊,由靈璧約束著。


    不成想,陰差陽錯成就了一樁姻緣。


    非言既是洛辰脩的心腹,想來也不會差。


    “改日讓非言來見我,若是得當,便早日將婚事定下。”慕挽歌笑道。


    靈璧麵上不見欣喜,垂眸搖頭。


    “主子,奴婢不……”


    慕挽歌知曉靈璧接下來會說什麽,笑歎,“你與綠意皆是我的人,有了意中人,我真心替你們高興,成了親後,亦還是我的人,與先前並無不同,若是非要說出不同來,大抵也隻是不花銀子請了個護衛護你們周全罷了。”


    “主子……”靈璧抬眸,熱淚盈眶。


    靈璧的性子向來便比綠意矜持沉靜,卻也更加思慮周全,但有時太過,易多想,束縛了自己。


    慕挽歌將她二人視為親人,若她們有好姻緣,她自然是高興的。


    同時,她亦有算計。


    “洛辰脩已歸,稍後我便會將非言、非語兄妹二人遣迴,靈璧便隨他們一同去洛王府,靈璧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靈璧與綠意俱是一愣,而後靈璧點了點頭,綠意心存疑惑。


    “主子您的意思是讓靈璧借機留在洛王府探聽洛王父子的動向?”


    慕挽歌笑了笑,目光落在靈璧身上,“此事多少有幾分利用你與非言感情的嫌疑,稍後你與非言如實說便是,迴洛王府後,非言會稟報洛辰脩……他不會為難於你。”


    這個‘他’指的是洛辰脩。


    靈璧訝然,終是忍不住開口問了。


    “主子,您似乎待世子有些不同,可是……您動心了?”


    靈璧此言一出,綠意目瞪口呆,就連慕挽歌亦怔了怔,隨即搖頭失笑。


    “我與他名義上做了一載夫妻,實則統共也就是幾麵之緣罷了,夠不上動心一說,我待他是有幾分欣賞,卻也因為如此,才讓你如實與非言說,洛辰脩是聰明人,往後便不會對你起疑。”


    綠意聽得糊裏糊塗,靈璧卻懂了。


    與世子爺那樣的人相交,坦誠相待乃明智之舉,主子這是將世子爺的脾性摸清了啊。


    算準了世子爺不會拒絕,歸根究底,還是因主子捏住了世子爺。


    與其說是主子待世子爺不同,倒不如說是世子爺對主子……若非如此,昨夜便不會不顧傷重,在外淋了一夜的雨。


    主子有一顆七竅玲瓏心,如何會瞧不出世子的心思,既可成全了她與非言,又可讓她光明正大入洛王府探聽消息。


    不失為兩全其美之策。


    “主子,即便世子同意了,那洛王呢?”遲鈍的綠意終於反應過來。


    慕挽歌意味深長地笑道,“隻要洛辰脩點頭,洛王不會多問的。”


    靈璧會意,應了一聲便站起身離開了。


    見主子眼底倦意正濃,綠意不敢再問,安靜下來,立於一側。


    慕挽歌翻身下榻,趿鞋行至窗前,目光幽遠瞧著外麵。


    “綠意,帶上藥箱,稍後我們怕是要與靈璧一同再去趟洛王府。”


    綠意一驚,“世子他……”


    “嗯,他舊疾未愈又添新傷,著實不容樂觀,不出半個時辰便會……”慕挽歌心緒不寧,輕聲歎息。


    “傷他之人用心險惡,竟要他心脈盡斷,五髒六腑衰竭而亡……”


    洛辰脩此時狀況極糟,這世上除了她師父外,便隻有她能救。


    且不說什麽,便是她與洛辰脩有這一載有名無實的夫妻之緣,及夢中他舍身相護……她亦不該見死不救。


    洛王妃張氏及洛碧茹惹人厭,但洛辰脩卻不曾有絲毫苛待她。


    綠意知輕重,照吩咐去收拾行囊,與自家主子想的一樣,她亦覺得洛辰脩比張氏母女討喜。


    至少自家主子待世子並不厭惡,否則一年前怎會應了世子的求娶。


    然,綠意還未收拾妥當,墨隱去而複返,神色焦急策馬疾馳前來求救。


    由靈璧引著來到慕挽歌房門外,未待靈璧出聲,墨隱急聲開口。


    “世子妃,爺他不好了!”


    佇立窗前的慕挽歌擰眉迴身,去開了門。


    墨隱單膝下跪地,懇求,“爺在馬車上,情況危急,屬下不敢挪動,求您隨屬下去救救爺。”


    慕挽歌麵色微變,叫了一聲綠意,便越過跪地的墨隱,疾步往外走,綠意急忙拿了醫藥箱跟上。


    門外,一便裝男子已牽著馬候著,那馬正是方才墨隱抵押在此的。


    “世子妃,請上馬。”


    慕挽歌接過男子遞過的韁繩,翻身上馬後並未著急離開,瞧見綠意攔了墨隱的馬,墨隱愣了愣後才向綠意伸出手,綠意借著墨隱的力,輕鬆躍上馬背,與墨隱同乘一匹。


    目睹一切的慕挽歌不禁笑了笑,綠意可真是好樣的,瞧這情形,也無需她等嘛。


    隨即,慕挽歌的目光迴到恭敬立於馬旁的挺拔男子身上。


    “你便是非言?”


    “正是屬下。”非言恭敬應聲。


    慕挽歌收迴目光,未再多言,揚鞭打馬而去,墨隱急忙驅馬跟上,隻餘非言在原地兀自沉思。


    世子妃方才那一眼似乎別有深意。


    馬車並未行多遠,小半刻左右,慕挽歌便來到馬車後,墨隱與綠意落後一步,她翻身下馬,徑自上了馬車。


    洛辰脩麵容寡白,氣息奄奄靠在車壁上,輕閉的眼在她鑽進馬車時勉強睜開。


    “阿挽……”


    “叫天仙!”慕挽歌賞了他一記白眼,卻也鬆了一口氣。


    比她預想的最糟糕的情形稍好一些,至少他毅力夠好,撐著等她到來。


    洛辰脩多次想支起身未果,虛弱無力的模樣慘兮兮的,慕挽歌遂才軟了語氣,卻依舊嚴厲。


    “隻餘一口氣吊著了,好生靠著便是,逞強隻會令你死得更快而已。”


    匆忙送藥箱過來的墨隱恰好聽到世子爺挨數落,且他掀開簾子時無意間竟瞧見挨訓斥的爺不僅不惱,反而在笑。


    果然呢,於爺而言,世子妃到底是不同的……


    替洛辰脩診過脈後,慕挽歌自藥箱裏拿出針包,取了三根銀針紮在洛辰脩的三個要穴上,而後便自行下了馬車。


    “將你們世子爺扶下來,一個時辰內,方圓十丈不可有閑雜人靠近。”


    聽到吩咐,墨隱依言而行,與兩名護衛一起小心翼翼地將洛辰脩扶下馬車就地盤坐,慕挽歌與他相對而坐,墨隱等人訓練有素,快速散開,做好守衛。


    綠意不需慕挽歌吩咐,找好自己的位置,警惕四周。


    慕挽歌伸出雙手與洛辰脩相握,在他艱難抬眼望她時,麵無表情說了句話。


    “先前診金加上藥錢是五百兩,一會子我需損耗真氣替你護住心脈續命,瞧在以往交情上,我隻收你五百兩,如此你便欠我一千兩,記得還我。”


    “……”


    她這賬算得精細明了,世子爺好氣又好笑,奈何連開口說話的力氣也使不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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