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餘怔怔地望向宋熠,似乎想從她臉上讀懂什麽,卻發覺自己什麽也看不穿。


    不禁沉默。


    過了許久,宋詩餘才輕輕問道:“姑姑是不讚成我攝政嗎?”


    “不,不是。”宋熠抬起眼眸,溫柔而堅定的目光注視著宋詩餘,“我和你說這些舊事,是想提醒你,權力之爭,從來沒有溫情脈脈。為了利益,即便是受萬民供奉的神女,也可以絕情抹殺。當日姑祖因為一時心軟,給宋氏帶來的幾乎是滅頂之災。你已成年繼任,我的靈力也已然消退。總有一天,這條路上會隻剩下你一個人。所以,是否攝政,由你自行選擇。我隻告訴你,選擇攝政,你便需要徹底舍棄作為宋詩餘的一切,全心全意為了政治和天下籌謀。放棄攝政,便徹底退出政壇,從此以後,宋氏神女隻高坐於神殿之上,一絲一毫也不要再插手列國爭端,朝堂之事。”


    說著,宋熠將手中的族譜緩緩交到了宋詩餘的手上,輕聲叮嚀:“餘兒,你已經長大了,很多事,姑姑隻能給你建議,不能再替你做決定。這一輩子,成為什麽樣的人,走什麽樣的路,終究還是要看你自己的意願。”


    宋詩餘牢牢捧著手上的族譜,隻感覺這薄薄的書頁有著千斤重。


    太清殿內,曆任神女的畫像和牌位森然林立,最上方,先祖宋煜的畫像栩栩如生,即便過去了九百年,神女的光輝依然璀璨奪目,令人不敢直視。


    神女的威嚴,是天生的。


    神女的責任,是鐫刻在骨子裏的。


    “姑姑,所有的一切,在我舉兵平陰的時候,就已經成定局了。我現在退縮、說我並無涉足朝堂的野心,還會有人相信嗎?”宋詩餘揚起一抹明媚的笑容,燦若春花,眉梢眼角皆是英姿颯爽的風采,“我是星曜神女,我的身後,不僅站著宋氏的列祖列宗,還站著千萬蒼生百姓,我不能逃避,也不會逃避。”


    聞言,宋熠亦是揚眉淺笑,四目相對之間,盡是天下女子應有的風華。


    “既如此,我們姑侄便要好好商議一下,如何麵對目下的局麵。”


    秋風乍起,黃葉飛舞,吹得樹葉沙沙作響。夕陽的最後一抹光輝落下,夜幕緩緩降臨,整片天地籠罩在朦朧的霧靄中。遠方的雲海翻騰,宛如波濤洶湧的巨浪,在天邊緩緩移動。


    迷蒙的黑暗中,一輛樸實無華的馬車自祁陽宮駛出,悄然上了太初山。


    “聖尊,殿下,太後攜新君前來拜見。”


    宋詩餘抬眸,毫不意外地望向宋熠,等待著宋熠的命令。


    “是該來了。”宋熠亦注視著宋詩餘,帶笑的眼眸中帶著一絲鼓勵,“去吧,餘兒。”


    “是。”宋詩餘微微頷首,起身跟著若伊去了清華殿。


    看著宋詩餘離去的背影,宋熠的眼眸閃了又閃,最終,才低低的呢喃出聲——


    “神女歿,殺星出。宿命的齒輪轉動,終究是誰都逃不過。”


    聲音極低極低,沒有任何人聽見,不知是說別人,還是說自己。


    清華殿內,侍女早已奉了茶,寧溪和秦琪卻沒有落座,隻安靜地站立在殿中。秦琪一身廣袖黑色蟒袍,頭上用玉簪簡單束起黑發,緊緊牽著母親的手,稚嫩的臉龐上寫滿了與年齡不符的成熟和憔悴。


    他還遠遠未到加冠的年齡,秦師愷的死,對他而言,既是國喪之慟,更是喪父之痛。


    寧溪亦是一身玄色衣裙,烏黑秀美的長發綰成圓髻,鬢發間除了固定的銀簪,再無任何珠飾。


    眼見宋詩餘緩步而來,寧溪輕輕推了一下秦琪的後背,低聲道:“去吧。”


    秦琪咬了咬唇,雙拳握緊,快步走到宋詩餘麵前,不等宋詩餘開口,兜頭便跪。


    “微之拜見神女。”


    宋詩餘大驚,連忙上前欲扶起秦琪,秦琪卻不肯起來,隻傲然抬頭,堅定地望著宋詩餘,沉聲道:“父王以身殉國,微之即將繼位國君。然微之知道,微之力有不逮,無法掌政,主少則必國疑。雪魄強敵環伺,內憂外患,為江山百姓計,微之懇請神女輔政,助微之穩固朝堂。”


    話畢,秦琪鄭重叩首,額頭磕在青石板磚上發出‘咚’的一聲悶響。


    宋詩餘怔住了,隨即眼眶泛紅,鼻尖有些酸澀,她蹲下身,扶起秦琪的雙臂,柔聲道:“王上是新君,詩餘受不起如此大禮。”


    一年前,她帶著秦琪出征豫州,他還懵懂天真,雖然誌向遠大,但難掩少年的稚氣。雁鳴關一別,再見麵時,那雙稚嫩的肩膀已經要挑起國家的重任。


    見秦琪猶自不肯起身,宋詩餘將目光投向了寧溪。


    見宋詩餘望了過來,寧溪亦高抬雙手過眉,在麵前交疊,鄭重彎腰行禮。


    “懇請神女,看在先王的情分上,扶持新君登基。”


    宋詩餘眉眼微動,雙手用力,提起秦琪,隨即快步上前,扶起寧溪。


    “太後如此大禮,詩餘受之有愧。”


    她想過寧溪會來找她,也和宋熠商議過寧溪會提出怎樣的交換條件,獨獨沒有想過,她竟然會如此懇切、如此真誠。


    “當年先王登基,全靠聖尊一力扶持。十四年來,聖尊更是全力輔佐先王,才有雪魄今日的國富民強。今日,我們母子麵臨著同樣的險境,同樣,隻有神女可以信賴。”寧溪語氣真摯,眼神嚴肅,“寧溪以先王遺孀的身份,再請神女輔政,保秦氏江山,護百姓安康。”


    字字鏗鏘,擲地有聲。


    “微之再請神女相助。”


    話音落下,秦琪又要跪下,被宋詩餘眼疾手快扶起。


    宋詩餘沒有立刻作答,隻深深看了寧溪一眼,似乎在探尋她所說的話有幾分真誠。


    寧溪和秦琪主動提出神女輔政,這對她而言本是好事,但人都有利己性,此事利在她宋詩餘,弊在秦琪,寧溪自然不可能不為秦琪考量周全。


    半晌,才歎息了一聲:“太後,可否借一步說話?”


    寧溪鳳眸含霜,輕輕抿唇,正色道:“神女有什麽話,但請直言。微之已是國君,該有國君的擔當。”


    宋詩餘點了點頭,緩緩開口:“太後此次上山,該是深思熟慮過了。詩餘不明白的是,寧相是太後的親弟弟,也比詩餘更加熟悉朝堂局勢,為何太後會選擇詩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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