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客氣。”白衣男子微微點頭,“我聽說蒼靈學堂在此救濟難民孤兒,本想過來一觀,沒想到遇到犬戎散兵,自然義不容辭。”


    宋詩餘心中掛念星雲,隻朝那男子點了點頭,便轉身往粥棚方向奔去。


    那白衣男子卻沒有離去,竟跟著宋詩餘而去。


    粥棚後麵臨時搭起的帳篷內,星雲的衣衫拖得破破爛爛,淩宇用自己的外衣重新將星雲裹好。宋詩餘隻看了一眼,便緊緊鎖上了眉頭。


    “這裏沒有藥,先迴商會。”


    宋詩餘抱起星雲,正欲轉身,身邊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卻遞過來一個白瓷瓶子。


    “先止血。”


    宋詩餘轉過頭,發現是剛才的白衣男子,接過白瓷瓶子,打開在鼻尖輕嗅,便知道這是上好的止血藥粉,星雲身上雖然多數是皮外傷,也是耽擱不得,宋詩餘也不客氣,道了一聲謝便給星雲仔細敷上藥粉。


    藥粉倒在傷口上,有些刺痛,星雲呻吟著醒了過來,見到麵前的宋詩餘,哇的一聲就委屈地哭了出來。


    “別怕,沒事了。”宋詩餘給星雲簡單包紮了一番,心疼的將星雲抱在懷裏,輕柔地哄著,“沒事了,師父這就帶你迴去。”


    抱起星雲,宋詩餘又轉身向那白衣男子說道:“今日多謝公子兩番援手,若是方便,請到戚風閣敘話。”


    戚風閣,是宋詩餘以蒼靈學堂的名義,在晉陽置辦的一個臨時據點,她平日的起居辦公,都在此處。


    白衣男子也不客氣,點了點頭,便跟著宋詩餘等人上馬迴了晉陽城。


    因著有外人在,宋詩餘隻好先將星雲交給隨行的小廝,交待了務必請大夫來仔細包紮,這才帶著白衣男子去了前廳奉茶。


    “在下元辭,是蒼靈學堂的執事。還不知公子如何稱唿?”


    “兗州元氏?”白衣男子似乎有些詫異,將宋詩餘上下打量了一番,目光中的探究毫不掩飾,“在下素塵。”


    宋詩餘微微頷首,淡淡地抿了一口茶,目光卻飛快掃過對方的腰間,一個飛魚玉佩正明晃晃的掛在其中。


    “素塵公子仗義出手,這份恩情元辭記在心中,他日若有需要,盡管開口,隻要是我能辦的,元辭絕不會推辭。”


    素塵搖了搖頭:“圍殲犬戎人,本就是我伊洛臣民應盡之責。”


    宋詩餘沒有過多客套,對方沒有坦白真實身份,明顯是來試探蒼靈學堂的虛實。隻是她一貫坦然,並不在意這些明裏暗裏的探究,直接開門見山道:“說起來,這群犬戎騎兵來得也是蹊蹺,犬戎分布在伊洛北部草原地帶,晉陽在伊洛南部,按理說根本不可能有犬戎能如此深入伊洛腹地。”


    “公子見事清明。依在下所見,這群遊騎兵應該隻是偵察兵。犬戎大軍,恐怕已經在南下的路上了。”


    宋詩餘眉間微動,重新打量起麵前的男子。


    不是驚訝犬戎南下,像雪魄、東虢、伊洛這些北方國家,緊鄰草原部落,每逢秋收時分便遭遇犬戎南下劫掠是常有的事。她詫異的是,以對方的身份,竟然能如此淡然地看待這件事,仿佛絲毫不把犬戎大軍放在眼中。


    “伊洛此次受災嚴重的主要是南部地區,北部抵禦草原部落的軍隊應該沒有受到影響吧?”宋詩餘坐在主位上,偏過頭望向素塵。


    “應該吧,此等軍中之事,在下也不清楚。”素塵淡然一笑,眼中卻有明顯的審視,“不過,在下聽聞蒼靈學堂乃是宋氏神女創辦,兗州元氏地位斐然,從不插手列國爭端,元公子既在學堂擔任執事,看來元宗主也已經做出了選擇。”


    宋詩餘垂眸喝著茶,遮掩過眼底的不悅。雖然素塵說話的語氣十分客氣,但是言語之間赤裸裸的試探和挑釁,令她感到渾身不舒服。


    “列國局勢膠著,即便是再勢大的世族也不可能獨善其身,更何況兗州位於宋昭,本就身在其中。神女創建學堂,為的是濟貧救困,若是列國之間少些征戰,百姓能夠安居樂業,神女也無需如此操勞了。”


    “宋氏身為神侍,以供奉星曜神為使命,這些俗世煩憂,實在不應該叨擾神女。”


    宋詩餘放下茶杯,抬起眼眸,直視著素塵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除了神女,還有人會在意百姓的生死嗎?”


    素塵卻冷然嗤笑:“我若是沒有記錯的話,如今的雪魄施行的仍是當年宋杳神女的新法,以軍武在西部立足,憑殺人立功。當初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宋熠神女,退隱也不過短短十年。元公子,能將一個國家打造為戰爭機器的神女,也算是在乎百姓的生死嗎?”


    素塵的話語愈發刺耳,宋詩餘後槽牙用力,臉色變了又變,握住茶杯的手也漸漸用力,隻麵上勉強保持禮貌:“若非神女變法強兵、若非雪魄死守西北一線,今日你我遭遇的,或許就不是偵察兵,而是肆虐中原的犬戎大軍了。”


    “雪魄抵擋住了犬戎,卻和樓煩部落交好。當年的章懷太子妃,不也是來自樓煩的公主?”素塵的嘴角揚起一道譏諷的弧度,雙目灼灼地盯著宋詩餘,“犬戎和樓煩,又有什麽不同?犬戎肆虐雪魄,樓煩同樣年年掃蕩伊洛。”


    兩人針鋒相對,誰都沒有妥協半步,甚至隱約有劍拔弩張的味道。


    “素塵公子,你到底想說什麽?”


    素塵卻突然露出溫潤的笑意:“隨意聊幾句罷了,元公子不必如此敏感。今日在下過來,本意是為了賑災一事,代表朝廷向蒼靈學堂表示感謝,並無他意。”


    “素塵公子客氣了,蒼靈學堂既奉神女之意,相助賑災義不容辭。”見素塵鬆了語氣,宋詩餘也緩了神情,心底卻沒有鬆懈,眼中依舊閃爍著銳利的光芒,口中卻歎了口氣:“不過說是賑災,但是蒼靈學堂畢竟能力有限,若是災情再不結束,難民越來越多,也終有力竭的那天。”


    “大旱是天災,談何容易?”素塵卻似乎看出了宋詩餘的話中有話,側頭看向宋詩餘,“元公子可對賑災一事有想法?”


    “賑災一事,我在別的國家也曾見過,不是隻有施粥這一條路。”宋詩餘放下茶杯,臉上充滿了正色,“我也猜到了,貴國羲和太子在豐澤開戰,無非是因為豐澤土地肥沃,想要移民就食,但是豐澤一時拿不下來,不如換種辦法。”


    “什麽辦法?”素塵眼前一亮,緊緊看著宋詩餘,“元公子若是有謀劃,不妨直說,我家中長輩在伊洛也算有些官職,可以替公子進言。”


    素塵話語不敬,卻是實實在在能夠為百姓做事的人,宋詩餘也不多計較:“素塵公子可曾聽過‘以工代賑’?”


    “以工代賑?”素塵一怔,這是什麽意思?


    “約莫兩百多年前,雪魄也曾經遇到整整三年的大旱,當時的雪魄國主就曾經下令,在全國各地建築星曜神廟和神女行宮,當時很多人都進言國主,饑荒年大興土木十分不妥。然而,因為建築神廟,各地的災民有了活計,分到了救命的錢糧,雪魄的經濟也沒有因為饑荒而頹廢,反而逐漸有了生機,一直熬到旱災結束。現在很多人都以為,雪魄是因為對神女信奉至極,才遍地神廟,實則不然。”


    素塵一怔,他倒從未想過還有這個辦法。


    “隻是,建造神廟一事,秦川大陸隻有雪魄國有此權力,他國並不被允許建造。”


    宋詩餘微微一笑,身上雖然還沾有血汙,但是那一身的風華氣度令人難以忽視:“神女既然派出在下襄助伊洛賑災,顯然也是十分關心列國百姓的,公子不妨一試。”


    在伊洛大量興建神廟,這麽好的事,她才不會拒絕。


    素塵若有所思,半晌,看向宋詩餘的眼中也少了幾分戒備,多了一絲欣賞:“元公子見識深遠,素塵敬佩。以元公子的才華和胸襟,在學堂擔任一個小小的執事,實在是屈才了。若是元公子願意,素塵可為公子舉薦,到伊洛朝中為官,不知元公子意下如何?”


    宋詩餘眉間微動,對方已經知道她投入神女門下,卻還是拋出了橄欖枝,恐怕不隻是為了招攬她,更是為了她身後的“兗州元氏”。


    “承蒙素塵公子錯愛。在下一介布衣,恐怕入不得朝廷,辜負公子厚愛了。”


    素塵聞言,臉上的笑容也淡了幾分,語調低沉下去:“元公子不必急著答複,不妨再考慮一些時日。”


    宋詩餘微微拱手,聲音清冽:“在下誌不在仕途,還請公子見諒。”


    素塵眼睛眯了眯,眼眸中帶了一點探究和冷漠,墨綠色的眼睛裏閃著冰棱般的光:“元公子是真的不考慮?”


    “寸心已許,恨不相逢。”宋詩餘再度拱手施禮。


    素塵沒有接話,隻靜靜注視著宋詩餘,片刻後,才恢複了笑意,拱手還禮:“不論如何,以工代賑的辦法確實絕妙。若是此事能成,素塵先行代伊洛百姓謝過元公子點撥了。”


    話畢,素塵轉過身離開,腳下步伐穩健,背影卻透露著幾分孤傲。


    看著素塵離去的背影,宋詩餘眸色漸暗,緩步走到院中,濃重的烏雲遮蓋住了陽光,整座宅院陷入陰影中。


    宋詩餘站在廊下,望著頭頂的烏雲,眼神平靜,沒有一絲波瀾,卻久久佇立在原地,整個人都仿佛籠罩在陰霾中。


    直到夜幕降臨,宋詩餘才迴到後院,見星雲的傷口都已經包紮完畢,又反複確認隻是皮外傷,沒有真正傷筋動骨,這才放下心來。


    迴過頭又欣慰地摸了摸淩宇的頭頂,柔聲道:“姐姐都看到了,這段時間的功夫沒白練。”


    今日淩宇衝進犬戎的包圍圈,她其實是嚇了一跳的,但是看到淩宇在犬戎人的刀下仍然遊刃有餘、不慌不忙、進退有度,才真正安了心。


    接下來的幾天,城外多了不少守軍,粥廠安全了許多,宋詩餘依舊帶著淩宇,每天奔波於晉陽城內外各處,組織各處的粥廠,安排遣送孤兒到平陰蒼靈學堂等事。


    不過半月時間,伊洛朝廷的命令就下來了,停止救濟成年男女,僅對老弱婦孺發放救濟糧,其餘壯年男女,一律招入興建星魄神廟的隊伍中,每日按照工時發放工錢和飯食。


    與此同時,楚清帶著商會為興建神廟提供木材物資,又大賺了一筆,加上楚歌為伊洛在宋昭采辦糧草的傭金,把之前墊出去的賑災費用、籌備學堂的費用幾乎都補齊了,高興得楚清楚歌姐妹連連稱讚宋詩餘是個絕佳的生意人,很應該在商會當個掌櫃才是。


    然而宋詩餘還沒放鬆幾天,犬戎大軍南下的消息就傳來了。


    東虢抵擋不住伊洛,又和談不下來,幹脆勾結了犬戎,開放鳴沙山關口,放十萬犬戎入關。


    楚清和楚歌都不由大駭,宋詩餘更是幾乎把一口銀牙全部咬碎,手中緊緊抓著商會傳來的密報,隻一瞬間便撕成了碎片。


    她的往生營大本營雖然在中原,關注點卻始終沒有離開草原。這次犬戎入關,他們得到消息還算及時,東虢分堂主楚言也不敢耽擱,親自快馬加鞭送了過來。


    “屬下在五天前收到消息,兩萬先行部隊正在往鳴沙山方向前進。根據東虢密探的消息,犬戎準備穿過東虢北部,繞過伊洛大軍,進入伊洛境內,和東虢大軍聯手包抄伊洛。殿下前些日子在晉陽遇到的犬戎散兵,正是這支部隊的偵察兵。後麵還有八萬大軍壓陣。”


    宋詩餘緊緊握拳,唿吸愈發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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