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詩餘一滯,當日楚湛就曾經告訴過他,因為廣平侯的死,虞祝朝堂已經陷入一片混亂,沒想到竟然還波及到民間。


    廣平侯是怎麽死的,三位堂主都心知肚明,此刻相互對視了一眼,不由有些尷尬。半晌,楚霆才清了清嗓子,沉聲道:“廣平侯畢竟是虞祝的柱石人物,雖然窮兵黷武,但是還是為虞祝掃平了很多小國。如今他一死,虞祝朝堂混亂,很多當時被廣平侯滅國、或者是迫於廣平侯威勢而歸順的小國,都在蠢蠢欲動,意圖自立,各個地方動亂不斷。我們坤靈商會也受到很大影響...”


    宋詩餘微微皺眉,她雖然不後悔殺了廣平侯,但是造成如此影響卻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那...我親自去一趟虞祝...”宋詩餘右手握拳,抵在鼻尖,話說一半便停止了。


    從宋昭到伊洛南部,中間虞祝的國土南北距離上千裏。按照目前的情況,哪怕她親自過去,也未必能夠殺出一條完整的運糧路。


    更何況,時間也完全來不及了。


    “殿下,屬下有一個想法,但是需要和伊洛朝廷交涉。”宋詩餘尚在沉吟,楚清卻突然開口,“要想從宋昭往伊洛運糧,不是隻有一條路。”


    楚清取下牆上掛著的一麵各國地圖,指尖指向宋昭之外的茫茫大海:“陸路不通,可以走水路。伊洛和宋昭都有出海口,伊洛的海軍更是七國之最。”


    宋詩餘不由眼前一亮,她自幼在雪魄長大,雪魄地處內陸,沒有海運,更沒有海軍,因此她完全沒有往這一方麵去想。但是伊洛和宋昭靠海,尤其是伊洛,多次和海外的琉球群島發生海戰,擁有秦川大陸最強大、最完善的海軍係統。


    “楚清堂主,你太厲害了!”宋詩餘激動地狠狠拍了一下楚清的肩膀。


    楚歌也頗有幾分恍然大悟的神情:“我怎麽就沒想到呢?羲和太子派人聯係過我,我現在就給那人傳信。”


    “等下,除了這件事,你給羲和的信中要說清楚,這次運糧,隻需要他出船和船員,不需要大軍護送。”問題有了解決的辦法,宋詩餘的眼中也精光四射,“我們自己找人。”


    “我們自己找人?”楚歌一怔,她的坤靈商會雖然人多,但是畢竟隻是商隊,哪怕有一些鏢隊,也運不了這麽大量的糧草啊。


    宋詩餘卻點了點頭,補充道:“不僅如此,糧食運迴來之後,坤靈商會要全程介入到分糧、派糧的賑災全過程中去。”


    楚歌尚有幾分疑惑,楚清倒像是有些明白了:“聽楚言說,殿下的往生營已經頗具規模,是想在這時候拿出來曆練曆練?”


    宋詩餘心下高興,竟然朝楚清拋了個媚眼:“不僅如此,這次,我要用伊洛朝廷的錢,辦坤靈商會的事。”


    因為伊洛向東虢開戰,處在平陰的蒼靈學堂也受到了影響,東虢分堂主楚言花了不少精力來維護平陰的安全。再加上無數難民湧入,蒼靈學堂幾乎無法負荷,這一切都需要從坤靈商會的口袋裏掏錢。雖然她一切都是為了百姓,但是讓伊洛朝廷補貼點利息,也很應該不是?


    一切商定,眾人當下開始行動,楚歌迴到伊洛與朝廷溝通用船事宜,楚霆負責買糧和銀錢的調動,楚清在明麵上招攬人手、打點路線,平陰的青冥和楚言則將往生營的人手暗中調往平津渡口,宋詩餘坐鎮瓊州城,一邊跟進鹽路事宜,一邊調配運糧的人力物力。


    各方都有條不紊、忙而不亂。


    等到宋詩餘親自將整整三十艘的糧草押運到伊洛的浮平港時,整個港口一片沸騰,碼頭上擠滿了自發前來幫忙的百姓。


    一時間,坤靈商會在伊洛名聲大噪,從一個蠅營狗苟的吸血商會,瞬間變成救國救民的大義君子。在如此名望的加持下,接下來的數年裏,坤靈商會在大陸東南方向再也沒有任何阻礙,幾乎壟斷了整個東南地區的經濟。


    再加上九曜銀號的滲透,無數的金銀財寶湧入宋詩餘的手中,為宋詩餘後來十數年的征戰提供了絕對堅實的經濟基礎。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海上糧道打通,宋詩餘也就不再需要親自跟著了,一切交給了楚清負責。她自己則帶著淩宇去了晉陽,一邊協助楚歌賑災,一邊安排因為旱災而流離失所的難民。


    晉陽是伊洛中部的一座大型城池,繁華程度不亞於虞祝的王城,然而此刻卻被難民充斥。


    宋詩餘一路從浮平港過來,一路都是幹涸的田地和衣不蔽體的難民。災情嚴重的地方,整個村子沒有一個活人,隻有吃肉的禿鷲和森森白骨。


    有一日,宋詩餘路過一個村寨,見到其中有一戶竟然有炊煙,正想去敲門,淩宇卻瞥見角落裏一攤血肉中竟然有小孩的頭顱,血肉模糊之中,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血紅的眼睛和變形的五官。


    宋詩餘瞬間想起曾在書上看過的一句話:每逢饑荒年,百姓多有易子而食。


    險些當場吐出來的宋詩餘,當即帶著淩宇疾馳而走。


    饒是宋詩餘心堅如鐵,也接連做了幾日的噩夢。


    就連一貫冷漠的淩宇,也忍不住悄聲和宋詩餘說:“姐姐,我很幸運。”


    直到這一刻,淩宇才明白,宋詩餘當初說的話是什麽意思。


    “有些傷害也許永遠都不會痊愈,但是有些疼痛,會伴隨著你走過的山水、讀過的書,慢慢變淡。”


    他曾經經曆過非人的折磨,在地牢裏的兩年,他每一天都無比痛恨著這個不公平的上天、怨恨這個猶如煉獄的世道。直到看到了這一路走來的慘狀,他才知道,比起這些人,他是幸運的。


    他們都隻是一些勤勤懇懇的老百姓,什麽事情都沒有做錯,卻在這兵禍連天的歲月裏,一點一點被饑餓和戰爭折磨致死。


    他開始明白宋詩餘的心境,對於百姓所受之苦,每一點每一滴她都感同身受。這是她作為神女必須要承受的,也是她必須要承擔的責任。


    也開始明白,宋詩餘在這一路所做的一切努力,她想要改變這個世界,改變百姓生來受苦的命運。


    十三歲的少年,慢慢明白了宋詩餘所說的責任和擔當。


    這一日,宋詩餘正在城外的粥棚逐一為孤兒登記,安排進入蒼靈學堂。正在忙的時候,卻突然聽得粥棚外一陣喧鬧,像是有人搶粥鬧事,宋詩餘本不想出去,這樣的小事每天都會有,商會安排了專人處理。


    驀地卻聽見小孩的哭聲,一直待在宋詩餘身邊的淩宇轉頭看了一眼,凝神聽去,皺了皺眉:“有星雲的哭聲。”


    淩宇的五感極其靈敏,此時雖然吵雜,但是自從來了晉陽,和星雲朝夕相處已有多日,他決計不會聽錯。


    聞言,宋詩餘連忙起身出去。


    星雲是宋詩餘收的第一批星字輩的徒弟裏麵最小的一個,今年隻有九歲,但是乖巧懂事,來此處幫忙也有多日了,絕不會無故哭鬧。


    出了門,宋詩餘才發現原本井然有序的施粥隊伍混亂不堪,到處都是尖叫和哭喊聲。待看清了形勢,宋詩餘瞬間神色大變,立馬在腰間一抹,握住了寒霜劍。一邊大步向前,一邊快速叮囑身邊的淩宇:“是犬戎騎兵,快去通知官府!”


    犬戎人一貫彪悍兇狠,淩宇絲毫不敢耽擱,立刻上馬疾馳而去。


    一隊約莫三百人的小股騎兵,正衝入人群中肆意砍殺,趁著人群混亂,見到孩童,還隨手擄上馬帶走,星雲已經被其中一人用長鞭卷住,正在地上拖行。


    宋詩餘柳眉倒豎,腳尖輕點,輕功施展開來,幾個翻身間便掠到了拖著星雲的犬戎騎兵麵前,一劍砍斷了長鞭,將痛暈過去的星雲攬進懷中。


    那猛地脫力的犬戎騎兵轉過身來,見宋詩餘膽敢孤身一人衝入他們的馬隊中,不由怒火中燒,揮舞著大刀就向宋詩餘砍來。


    宋詩餘一手抱著星雲,眼中的怒火幾乎凝成實質,不退反進,鋒芒逼人的寒霜劍,蘊含著宋詩餘渾厚的內力,一劍擊出,那兇猛的犬戎騎兵,瞬間連人帶馬被劈成了兩半。鮮紅的血液飛濺而起,染紅了周圍的草地。


    犬戎騎兵個個身材魁梧,濃眉虎目,滿臉絡腮胡,看起來像是山野裏長大的粗狂漢子。見狀,紛紛舉起手中的彎刀,向宋詩餘衝去。


    宋詩餘緊緊抱住星雲,寒霜劍猶如銀蛇一般,在犬戎人四麵八方刺來的大刀中左右翻飛,幾乎形成一堵劍牆光幕,將靠近的犬戎人全數絞殺。


    宋詩餘武藝雖然高強,但是犬戎騎兵畢竟不比普通殺手,經過嚴格訓練的軍隊,配合默契程度遠超常人,宋詩餘以寡敵眾,一時之間也無法脫身,還要護著懷中的星雲,頗有掣肘。不禁眉頭緊皺,眼眸冷厲,手腕一轉,寒霜劍化為無數道淡青色的劍光,向著犬戎人疾射而去,每一道劍氣都夾雜著強悍的威壓,讓犬戎人頓覺胸口窒悶。


    宋詩餘手持寒霜劍,腳踩冰蓮,一步跨出便是數丈的距離,身影飄忽如仙,一招一式更加的精妙絕倫。隻見漫天劍雨劃破虛空,將犬戎人籠罩在劍光之中,劍氣唿嘯,慘叫聲響徹雲霄。


    就在此時,犬戎騎兵隊伍後方,一陣風刮起,吹起無數落葉與塵土,遮擋住宋詩餘的視線,隻看見一藍一白兩道身影,猶如閃電一般,衝進犬戎人的包圍圈中,犬戎騎兵被分散,宋詩餘頓感壓力驟減。


    餘光看見其中的藍衣人正是去通知官府的淩宇,宋詩餘知道官兵到了,不由心下一鬆,一聲嬌喝,衝到了淩宇身邊,將昏迷的星雲往淩宇懷中一塞:“先帶星雲走!”


    下一瞬,寒霜劍飛舞而起,為淩宇撕開了一個口子。


    淩宇知道輕重,也不耽擱,立刻接住星雲,縱身躍起,帶著星雲朝著包圍圈外奔馳而去。


    宋詩餘迴首看了看犬戎騎兵隊伍,眼底浮動著嗜血的殺意,冷笑道:“今天,誰也別想跑。”


    沒了星雲這個顧慮,宋詩餘頓時放開手腳,大開殺戒。


    那白衣男子不知是誰,武功竟也不在宋詩餘之下,兩人聯手,三百人的犬戎騎兵一時也拿不下二人,還接連被二人反殺。


    眼看官兵包圍了上來,其中一個犬戎人一聲低吼:“快撤!”一行人便向外突圍而去。


    宋詩餘卻哪裏肯讓他們逃脫,眸如冷電,長劍如虹,欺身而上,將想要突圍的犬戎人再次逼迴戰圈。


    她出手狠厲果斷,招招都是致命的攻擊。那些犬戎人雖然兇悍,也無法與火力全開的宋詩餘相匹敵。


    眼見逃脫無望,領頭的犬戎人一咬牙,一聲令下,上百號犬戎人紛紛掏出圓月彎刀,動作極快,刀光閃爍,鋒利森寒,齊齊向宋詩餘撲去,但求一個同歸於盡。


    宋詩餘輕蔑一笑,並未放在心上,腳步微移,身形飄逸,遊走於犬戎騎兵之間,長劍飛舞,劍氣縱橫,一劍一個,將犬戎騎兵斬殺於馬背之上。


    在宋詩餘和數百名官兵的包圍下,犬戎騎兵很快被團滅。


    收迴殺人不沾血的寒霜劍,宋詩餘轉過身,這才有時間仔細打量那出手相幫的白衣男子。


    男子臨風而立,眉飛入鬢,身如玉樹,一雙墨綠色的眼眸轉動著令人琢磨不透的幽光,看似平靜的眼波下,暗藏著的是銳利如鷹的犀利。一襲白色錦服,其間點點猩紅的血跡,不顯狼狽,卻襯得男子愈發的冷峻寒冽。


    四目相對之間,宋詩餘的眉心驀地跳動了兩下。這個白衣男子,隻隨意地站在那裏,就給人極大的壓迫感,但是他的身上卻沒有多少戾氣。反倒是他周身的氣質讓人莫名的信服,仿佛這個男子天生就應該高高在上,俯視眾生,睥睨天下。


    匆匆收迴目光,宋詩餘朝那白衣男子拱手道:“多謝公子大義援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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