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宋詩餘牽著淩宇來到院中,姬薇已經先一步到了,正纏著阿軻把手中的酒壇拿出來。


    阿軻被姬薇纏得沒辦法,不情不願地拿出了酒杯倒給她。不料那酒壇隻揭開了一點點,便香氣四溢,令人聞之欲醉。


    宋詩餘和淩宇還隔著七八步遠,濃鬱的酒香已經彌漫開來,沁人心脾,令人垂涎三尺。


    “好酒!”姬薇是好酒之人,此時聞得了酒香,哪裏還克製得住,不等宋詩餘兩人過來,先行一步抿了一口,立刻一副陶醉的模樣,閉著眼睛深吸一口氣,仿佛沉醉於醇香美味當中,“薔薇釀,果然名不虛傳!”


    宋詩餘也有些好奇,不免走快了兩步。她本不會喝酒,前兩年在草原結識了一些樓煩部落的朋友,跟著他們喝了幾次大醉,慢慢地才學會一些喝酒的門道。


    接過阿軻遞過來的酒杯,宋詩餘放在鼻尖輕輕嗅了一下,頓感鼻腔之間一陣清冽,薔薇細膩的甜香撲鼻而來,更是令人餘韻無窮。輕輕抿了一口,那種醇厚幽鬱的口感瞬間填滿整個口腔,馥香甘潤,飲後更是綿甜味長,快速自小腹騰起一陣暖意。


    見兩人都止不住地稱讚,阿軻心情大好,臉上的得意更是毫不遮掩:“伊洛雲夢樓的薔薇釀,哪怕是王公貴族也千金難求。怎麽樣,不錯吧?”


    “果然是瓊漿玉液,暗香盈袖。”宋詩餘微微眯起雙眼,迴味著猶自停留在口中的醇厚甜潤,“既然千金難求,你怎麽得來的?”


    “我自然有我的辦法。”阿軻難得大方了一迴,倒了一小杯遞給淩宇:“喏,試試!”


    淩宇還沒反應,宋詩餘卻眼疾手快地攔了下來,斜了阿軻一眼:“他還小,別給他喝這個。”


    酒是好酒,淩宇也沒有小到完全不能喝酒的程度,隻是雲夢樓本是風月場所,這薔薇釀自然也有暖情的功效。她和阿軻、姬薇都有內力,小酌一些並不會受到影響,但是淩宇卻不行。


    這一杯下去,非把他迷暈了不可。


    姬薇和阿軻對視了一眼,笑嘻嘻地伸手過來搶過酒杯,塞進了淩宇的手中:“怕什麽,喝多了迴去睡一覺就好了。”


    說著又從阿軻手裏倒了一杯,搶先和淩宇碰了個杯:“別聽你姐姐的,她還把你當小孩呢!”


    淩宇有些手足無措,拿眼睛去看宋詩餘的眼色,一雙桃花眼濕漉漉的,可憐的很。


    宋詩餘不肯鬆口,隻微微示意,淩宇便忙不迭地放下了酒杯,氣得姬薇和阿軻直罵宋詩餘迂腐,又罵淩宇軟弱。


    宋詩餘也不惱,連聲說喝酒,哄著兩個人不讓他們繼續纏著淩宇。


    阿軻和姬薇都是好酒且海量之人,一小壇薔薇釀很快就見了底,兩人直唿不過癮,又讓客棧小二送來好幾壇老酒,喝到夜色闌珊才各自迴房休息。


    宋詩餘也喝了不少,紫黑色的眼眸都多了幾分迷離,淩宇送阿軻和姬薇迴房,再迴來的時候,她還在院中定定地坐著,看著滿樹的梨花發呆。


    “姐姐,迴去休息吧。”淩宇輕輕扶著宋詩餘的手臂,卻被宋詩餘一把拉著在身旁坐下。


    “陪我坐會兒。”


    “好。”淩宇向來聽宋詩餘的話,聞言便乖巧地坐在一旁,靜靜地守著她。


    晚風夕夕,宋詩餘身上的酒味摻著玉蘭花香,縈繞在淩宇鼻尖。


    “淩宇,你還記得你的父母嗎?”


    淩宇心中猝然一驚,不動聲色地轉過頭,見宋詩餘依舊看著院中的梨花樹,複雜的情緒在眼眸裏轉了又轉,口中卻下意識地迴應:“不記得了,從我有記憶開始,我就在奴隸販子手中了。”


    “我也...快要不記得我娘親的模樣了。”宋詩餘看著梨花,紫黑色的瞳仁反射著月光,有幾分落寞,“其實,除了姑姑,其他的親人,我的記憶都有些模糊了。”


    淩宇靜靜地看著宋詩餘,有一個刹那,他覺得麵前這個看起來無所不能的神女,其實和他一樣孤獨、一樣身不由己。


    “淩宇,你恨那些人嗎?”仿佛意識到自己的話有些沒頭沒尾,宋詩餘頓了一頓,又補充到,“你恨那些奴隸販子嗎?你恨那些害你失去父母的人嗎?”


    淩宇收迴目光,跟宋詩餘一起望向院中的梨花樹,滿樹的梨花盛放,院中薔薇釀的酒香逐漸飄散,梨花的香味漸漸覆蓋上來。


    “我不知道,在離開那個地牢之前,我每天想的隻有怎麽活下去。離開地牢之後,我隻想好好珍惜在姐姐身邊的日子。”


    宋詩餘轉過頭,欣慰地朝淩宇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撥開淩宇額前的碎發:“這樣很好,以後也要這樣,好好活著。姐姐希望,你能用自己想要的方式,過好今後的每一天。”


    淩宇也迴過頭,定定地看著宋詩餘,眼中閃過一絲暗芒,壓低了聲音:“我想要的,就是一直呆在你的身邊...可以嗎?”


    宋詩餘側過臉來看著淩宇,淩宇也偏頭迎視宋詩餘,兩個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久久凝滯。


    良久,宋詩餘粲然一笑:“當然可以。”


    “真的...可以嗎?”淩宇的嗓音愈發低沉暗啞,眼中也多了幾分癡癡,上身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握住了宋詩餘還停留在他額頭的手,掌心的溫度高得燙手,“姐姐,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嗎?”


    話音落下,目光也落在了宋詩餘的唇瓣上,有些笨拙地貼了上去。


    動作卻很輕柔,小心翼翼的,像是害怕驚擾到什麽,卻又似乎帶著無限的渴望和深情。


    似乎是還沒有反應過來淩宇的意思,宋詩餘在一瞬間怔愣住了,呆呆地看著他的臉在自己眼底慢慢放大,直至完全占據了自己的視線。等到冰涼的觸感落下,宋詩餘才猛然反應過來,腦袋轟地炸響,下意識地後仰了半寸,眼中的迷離也瞬間清醒過來,有幾分不可思議地看著麵前尚顯稚嫩的少年。


    “我有些醉了,先迴去睡了。”宋詩餘驀地站起身,有些慌亂地往房間走去。


    “姐姐就這麽厭惡我嗎?”身後少年受傷的聲音傳來,宋詩餘不自覺地止住了腳步,“既然這樣,當初為什麽要救我,又為什麽要把我留在身邊?”


    宋詩餘聽見他的話,身體不由得頓住了,背影僵硬如石化般佇立在原地。轉過身,卻看見少年臉色蒼白,眼中的失落幾乎無法遮掩,宋詩餘突然覺得心口微窒,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在蔓延,隻能柔聲安撫道:“不是這樣的,淩宇,你是個天資聰穎的孩子,你應該有更好的將來。”


    “我知道,我這樣的孌奴,配不上神女。”


    “住口!”宋詩餘眉頭一蹙,臉上有了一絲怒氣,“你我相識以來,我是怎麽對待你的?我可有半分輕慢過你?你這樣妄自菲薄,是在羞辱你自己,還是在羞辱我?”


    “可是,我是真的很想留在姐姐身邊,我想和姐姐在一起。”少年的眼中緩緩升起一層霧氣,聲音中也多了幾分哽咽,“哪怕...做姐姐的孌奴,我也願意。”


    看著少年精致無暇的臉龐,看著這雙純淨的眸子,她的心仿佛被什麽狠狠揪住,鈍鈍地生疼。忍不住在心中歎了一口氣,向前幾步將少年輕輕攬入懷中,柔聲安撫:“淩宇,你記住,從你離開地牢那天開始,你就是一個自由的人。你不是誰的奴隸,更加不是誰的玩物。”


    淩宇仰起頭,臉上多了幾分委屈:“今晚阿軻和姬薇讓我喝那個酒,不就是想讓我和姐姐在一起嗎?那個酒,我喝過,有催情效果,對不對?姐姐不讓我喝,不就是不願意、不喜歡我嗎?”


    宋詩餘恍然大悟,立刻明白過來,是淩宇誤會了阿軻的意思,連忙解釋道:“小傻瓜,你誤會了。你年紀小,他們故意逗你玩的,阿軻一貫就是這樣胡鬧,他們沒有那個意思,我也沒有。別多想了,好嗎?”


    宋詩餘哄了好半天,又解釋了一大堆,才把一臉委屈的淩宇哄睡,心中不由暗罵阿軻又給她惹麻煩。


    迴了房間,宋詩餘躺在床上,腦中卻亂糟糟的。少年一觸即分的親吻,竟然像是刻在了她的腦海中一樣,揮之不去,一想到少年冰涼的觸感,她的心髒就狂烈地跳動起來,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唿吸也變得急促。


    宋詩餘閉著眼,一遍一遍地告誡著自己淩宇的身份,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可腦海中的那個身影卻越來越清晰,讓她心慌意亂。


    翻來覆去了半夜,直到天色泛白,宋詩餘還是沒有絲毫睡意。將淩宇的話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決定應該狠下心來。


    十三歲的少年,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這樣寸步不離地跟在她的身邊,確實不妥。


    翌日,阿軻和姬薇睡到了日上三竿,淩宇卻一大早起來在院中練劍,見宋詩餘揉著腫脹的太陽穴出來,臉上還有幾分不自然。


    宋詩餘卻像是沒事人一般,招手讓淩宇一同去吃早點。


    席間,宋詩餘夾了一塊糕點放在淩宇的碗中,語氣淡然:“等下迴去收拾一下,我安排了人,今日便送你去平陰。”


    淩宇一怔,仿佛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隻定定地看著宋詩餘。


    “平陰的蒼靈學堂,我跟你提過的。你過去之後,好好跟先生學本事,不用再跟著我東奔西跑了。”宋詩餘喝了一口粥,沒有去看淩宇的表情,語氣平淡,語速也很慢。


    淩宇卻在一瞬間紅了眼眶,臉上是顯而易見的慌亂,啞著嗓音問道:“是因為...我昨晚做錯事了嗎?”


    “不是。”宋詩餘依舊沒有抬頭,淡然地吃著麵前的糕點,“我接下來會很忙,沒時間照顧你了,你去平陰,我比較放心。”


    “我不會拖姐姐後腿的!”淩宇急急道。


    “這件事情就這麽定了,不必再說了。”宋詩餘放下碗筷,擦了擦嘴,施施然站起身,往屋外走去,“我今天還有事情要忙,你迴去收拾吧。”


    “姐姐!”淩宇追著宋詩餘到了院外,見宋詩餘頭也不迴地往外走,快步追上去拉住宋詩餘,雙膝一曲,第一次跪在了宋詩餘麵前。


    “姐姐,我知道錯了,你怎麽懲罰我都好,我隻求你別拋棄我。”


    看著少年的眼眶中盛滿了眼淚,宋詩餘的心中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微微有些刺痛。幾乎就想要伸手去把淩宇拉起來,片刻又轉過臉,不去看淩宇的眼睛,隻壓著嗓音道:“淩宇,聽話。”


    少年倔強地仰頭看著宋詩餘,依舊跪著一動不動。


    宋詩餘狠了狠心,還是轉身出了門。她不敢迴頭去看淩宇的眼睛,生怕自己會心軟。


    \\\"姐姐......\\\"


    淩宇依舊跪在原地,目光一直望著宋詩餘離開的方向,久久不能移動。


    深褐色的眼眸裏閃過無數的情緒,少年的唿吸逐漸重了起來。


    \\\"嗬。\\\"


    良久,一聲冷笑從少年的喉嚨裏發了出來,淩宇緩緩抬起頭,眼中已經沒有了半點的柔情。


    \\\"宋氏神女,全都這麽心狠嗎?\\\"少年低聲呢喃著,嘴角勾勒出一絲嘲諷的弧度。


    坤靈商會裏,楚霆正在向宋詩餘匯報著這一方商會的情況,廳外便鬧哄哄地吵了起來。


    楚霆年紀不大,性子卻極其沉穩,隻側耳聽了片刻,便朝宋詩餘笑道:“殿下,是阿軻到了。”


    阿軻跟坤靈商會混得很熟,一到商會便四處跟商會的姑娘們打招唿,一副風流公子的做派,惹得姑娘們齊齊羞紅了臉,又忍不住圍上前去。


    宋詩餘聽到阿軻到了,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斜斜望了一眼窗外,果然見阿軻正與幾個姑娘聊得火熱,不由冷聲哼道:“他倒是風流瀟灑。”


    話是這麽說,宋詩餘卻並不擔心阿軻和姑娘們的關係。這人雖然花名在外,可實際上並不是一個花花公子,從未在男女之事上鬧過什麽幺蛾子。


    楚霆笑了笑:“來得正好,也正要跟他說說鹽場的事。”說著便起身往門外走去。


    “阿辭,你那個淩宇怎麽迴事,在院子裏跪了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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