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朔的感覺,像是有人把他的身體粉碎,揉成飛蟲大小,然後密封在沒有出口的瓶子中。他想要找一個出口,卻又疼痛的喪失了理智,耳鳴尖銳的響著。


    他不斷地想,自己是誰,在什麽地方,為什麽四處都是黑色。他在天海山嗎,在輕夏城嗎,在,後來他來到哪裏?


    他恍惚看到黑暗中有個人,卻又看不清,像是一個穿著黑衣的女子,正帶著調笑的神色打量他。他啊了一聲,卻又看到一個非常有神采的少年和一個笑容親切的女人,遠處似乎還有一個神色古怪的少女,都在看著他。少年急切來到自己麵前說:“寧朔,醒來,醒來。”


    寧朔見他親切,一時卻想不到他是誰。他本想那一定是他的弟弟了,但一個念頭閃了出來,他是個孤兒,自己一個人生活,他生命中沒有任何一個名字——即便是自己的名字。那孤獨的感覺是那麽強烈,根本逃離不了,他在一片無依無靠的空曠中。


    他總是在想,我是誰,我是誰?


    寧朔睜開眼時,先看到一個帶著暖色黃光的屋子和一些藤蔓一樣的植物,那種植物隨著光源慢慢遷移,像是有生命一樣,讓他覺得自己迴到了天海山的叢林中。他以前在書中看過,那是藥室特有的商女藤。他最後記得的事情就是乘白暈倒,自己想要報複卜拜,後麵的事情有些印象,但記不清了,他不知道自己怎麽受的傷,想了一想,頭疼的厲害。


    他動了動,身體倒還好,坐了起來。一個戴著主藥標識的女藥師看到他醒來驚訝的喊了一聲,說:“這個孩子自己醒了,怎麽自己醒了?”


    我怎麽不會自己醒,寧朔想,我受了什麽傷?那人又對他說:“你這孩子品行雖然惡劣,但身體真是出奇。我們還說要讓人給你招魂呢。”


    “我怎麽了?”寧朔問。


    “你不記得了?嘖,你和幾個學生打架,也不知道做了什麽引逗出了超強的咒力,那幾個暈了幾個時辰,你已經有三天了。”


    咒力,好幾個人,三天,寧朔茫然的想。


    “乘白怎麽樣了,他還好嗎?”


    “所有人都好,有一個外傷極重,但院長親自施術把他救了下來,便隻有你一個沒有辦法,好在竟然自己醒了。現在知道擔心,當時又何必打架呢。真是的,相羊書院什麽地方,也有這樣不知輕重的學生。”


    她囉嗦了幾句,離開了。一會兒又有一個年輕的女藥師進來,見寧朔醒來果然也吃驚。女藥師問了他一些問題,哪裏不舒服什麽的。寧朔不覺得哪裏不舒服,隻是覺得什麽記憶被遺忘了,有些不安。他問:“你知道乘白嗎,他的傷怎麽樣?”


    女生倒是非常認真,說:“那天我不在,聽說你們八個人一起被抬到藥室,七個男生還有一個女生,一個個都昏迷不醒,真是嚇人呢。除了有外傷,竟然還傷到了魂魄,一時間弄的人心惶惶,以為又有什麽奇怪的東西進到相羊了。後來他們調查了一遍,才說隻有你們幾個的咒力,也真是讓人吃驚。


    “至於傷情,除了你之外那幾個早就離開了,有一個高個子受了極重的外傷,要是一般人早就死了,但他體質特殊,又趕上與院長有舊,院長親自用咒術幫他,應該不會怎樣。也真是幸運,這個學校雖然愈發混亂,但好久也沒有學生相互殘殺的事件。真要死了人,事情可就不好說了。”


    寧朔稍微心安了一些,他在夢境中總是覺得自己失去了什麽寶貴的東西,害怕乘白出了什麽事情。至於其他,他現在也不想在意。女生又和他說了些什麽,說有一個少年每天來看望他,脾氣性格最是好玩,寧朔急忙說:“那就是乘白。”女生笑說:“他就是乘白啊,果然是他,問他名字他還不告訴我。還真是個奇人,相羊書院之外再不可能有他這樣的人了。”


    她顯然很喜歡乘白,對寧朔便也不錯,又囑咐了很多話。等她終於走了,寧朔無事可做,一人躺在床上想著自己半年多遇到的事情。一時覺得自己多麽幸運啊,遇到了乘白,遇到了濯七香,一時又覺得人類的世界中有太多的掙紮和痛苦。他想到卜拜襲擊乘白的樣子,又生恨意,為什麽人與人之間要這麽殘忍呢?


    為什麽自己也這樣殘忍呢?


    他等著乘白,一直到中午,乘白沒來,午飯過後,寧靜的醫療室外傳來厚重的皮靴聲,哢哢幾聲之後,四五個穿著甲胄,帶著麵具的幹城子出現在他的病房中。女主藥也在他們其中,指著寧朔說:“就是他了。應該可以走了,但最好不要體罰。”那些幹城子不說話,兩人過來抓過寧朔。


    寧朔算是有預料,他被兩個幹城子抓著非常不舒服,也隻能忍著。路上還有一些冬假沒有離開的學生,都站住看他們。顯然,這又是一次“事件”,而寧朔又成了某種焦點。


    一直到了藏樓,進了石門,穿過陰冷而高大的樓道,到了二樓或者三樓一個破舊的門前。有一個人手持長劍站在陰影的角落裏,寧朔去分辨,卻是黑星勾乙,勾乙神色緊繃,死死的盯著寧朔。


    黑星勾乙早就投靠了犀甲,寧朔倒也沒有意外,故意對他笑了笑。勾乙吐了一口唾沫,敲了敲門,把寧朔推了進去。


    ····


    相羊書院的院長辦公室意外的小,以往的記述中有很多書,很多擺設,現在都不在了。隻剩下牆壁上的一些東西,左邊掛著卜師燭我,月池怔風,囚牢犀甲三個院長的畫像,右邊則有一副風景畫,看樣子是犀甲的故園,滿城水柳的黃蟬城。


    正前麵則是一副書法,便是那首著名的《風雨》,而在《風雨》下麵懸掛著的,則是相羊如今唯一的使者遺物,北使者的雷皇刀了。雷皇刀古樸厚重,和傳聞一樣有種不能忽視的肅殺之氣,讓人不由不收斂謹慎。寧朔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卻沒有人,剩下的隻有一張辦公桌,上麵也收拾的幹幹淨淨的。幹城子帶著寧朔又向前走,推開了一麵牆壁,原來還有一間暗室。


    寧朔終於看到了乘白,心中非常的暖和了一下。乘白站在那裏一動不動的,好像在低頭思過,又好像在打盹,聽到聲音迴頭看,眼睛一亮,卻沒敢做什麽動作,隻對寧朔彎了彎眼。寧朔走了幾步站了過去。


    乘白旁邊是黑衣盟的人,除了主父卜拜受了傷坐在那裏,其他人都極為恭敬地站著。對麵則是一個年輕人,因為站在燈光前,寧朔並沒有第一時間看清楚,這時去看,見他長眉冷目,麵色沉靜,但又帶著一些親切,也正看著寧朔。這人有種極為不同的,讓他抽離或者超越這個世界的氣質,寧朔心中忽的一顫,一下就明白了他是誰。還能有誰,自然就是名動四國,他從來到人世就聽過無數次的小左臣大人,左臣青策了。


    這就是青策?寧朔想,不知為何,他看到青策眼中有種衝淡但又濃鬱,一種被隱藏起來的傷感,驚訝後再去看,又看不到了。


    青策迴頭說:“院長,人到齊了。”


    寧朔隨著青策的視線去看,才看到燈光背後的陰影中還有一個人。他一身青衣,深深的坐在椅子裏,麵容也藏在陰影之中,正是囚牢犀甲。


    寧朔並沒有注意到後麵還有人。隻是犀甲完全藏在陰影中,寧朔本不應該能夠看到他的,隻茫然掃了一眼便又低下了頭。他忽然想到前幾天傳的好兇的那個關於刺殺院長的傳聞,犀甲看上去有些疲倦,是不是因為這個?


    犀甲本來凝眉盯著他們,卻又不在意似的哼了一聲,也不知何意。青策迴過頭,臉色從恭敬變成了平靜,說:“映火城的黑星鶓且,毒牙陽穀薑,鬼祭城的陸天焉奇,黃蟬城的主父卜拜,孤人城的奉花殷卿,霜台城的女穀一夕,野花園的野園乘白,寒王城的小指泥澤,還有輕夏關的山海寧朔,你們九個人三天前在校園北麵的暗林中私會鬥亂,行為過於荒誕,相羊書院要對你們進行處罰。我已經知道了大概的過程,但在院長麵前,在雷皇刀下,我需要你們把前因後果都說清楚,院長會給予你們公正的判決。”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白神小傳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徒設在昔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徒設在昔並收藏白神小傳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