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爭鬥在校園引發了一些輿論,但在更大的事件前很快就被遺忘了。


    因為要爭奪一段運河的管理權,高年級的學生之間爆發了遠為嚴重的衝突,相比起來,二年級生的小打小鬧實在不值一提。


    而對於他們自己,不管是敬佩,畏懼,討厭,拉攏,談資,都像水紋一樣漸漸消散了——黑衣盟不再去招惹誰,寧朔自然也不願做焦點人物,甚至劍術課的黑星勾乙也成為一個看上去盡職盡責的老師。一切又恢複了平靜。


    對寧朔來說,真正難受的是後麵的事情。


    在爭鬥過後的第七天,一個薄霧彌漫進宿舍的早晨,一封夾雜著憤怒和失望情緒的信被送到了寧朔手中,寫信的自然是天門濯七香。


    她自然是聽聞了寧朔的所作所為,顯然,寧朔並沒有像答應她的那樣心無旁騖的專研學術,而是把精力放在了一些在她看來“隻會引發紛爭”的事情上。


    寧朔看了信又羞又愧,大概也有些委屈,他鬱鬱寡歡了一整天,不想第二天又接到了一封信,然後便是第三封,第四封,直到第八封。


    這些信的主題大致一樣,但一個比一個嚴厲,在第七封信中她甚至說自己開始懷疑當初的決定,說讓寧朔來相羊書院也許是個錯誤等等。


    寧朔一時極為煩悶,又有些生氣,他可以不在意任何人的指責,但濯七香顯然不在這範圍之中。


    在衝突之後的第八天,兩人正坐在秋色點綴的小院子裏休息,乘白突然說:“這個調查就算了吧,不要再繼續了。”


    “為什麽?”寧朔以為他在開玩笑,但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我隻是有些煩躁,和這件事無關的。”


    “但我看得出,你已經轉換了心思。”


    “轉換嗎?”


    “好吧,但你確實有了別的心思。”乘白認真的說,“再者,我們做了那麽多嚐試,手指上流出的血都能養活半個叢林的蚊子了,也沒有絲毫的進展。


    我越發覺得,作為這張圖畫上唯一的信息,左臣家這個位置對打開咒貼是必須的,而我們沒有前往那裏的途徑。


    如今幾乎沒有成功的可能,又何必在這裏枉自掙紮?


    七香老師上一封信說你成績一定很糟糕如何如何,你顯然也很在意,那我們為什麽不把成績弄得非常非常好,嚇她一跳呢?”


    “因為我不想這樣受她控製,”寧朔嚴肅起來,突然扔起手中的石子,把牆外杏樹林上呱噪的烏鴉嚇跑了。


    “你看這些信件,開始我還當真的,但後麵幾封寫的是什麽?不和黑衣盟的人起衝突是一迴事,什麽也不能做是另一迴事,老師到底要做什麽?


    為什麽話題突然變成了成績?她是因為我和殷卿的爭鬥而這麽激動嗎?”


    “不是嗎?”乘白問。


    “不是,”寧朔說,“是另外的事情。我隻是好奇她如何得知的,為什麽恰好在這個時間點。”


    “你認為,她知道了血裔?!”


    “還能有什麽,”寧朔說,“所以她才說這些,不是為了成績,不是為了躲過‘矛盾可能越來越激化的未來’。


    而是通過成為心無旁騖的''好學生'',不再去調查血裔。要我說,她才是失控的那個。”


    乘白和寧朔早就猜測濯七香知道血裔,不管是她的身份還是說她給寧朔選擇的族姓,很難想象她不知道。


    但說她知道他們知道了血裔並且正在調查,這多少讓人驚訝。她如何知道的,為什麽在這個時間?難道是人魚一族?


    乘白問:“如果這樣,既然你認為她是失控的那個,又為什麽這麽焦慮?”


    “因為她是天門濯七香,”寧朔說,“不管她說什麽我都會非常在意的。但這不意味著我要聽從這些焦慮,我不會允許自己做這樣的事情的,對你也不公平,不是嗎?”


    “對我還好啦,”乘白笑著說,仔細想了下,“我倒沒覺得老師的提議有那麽無理,即便她是因為另外的原因,那畢竟是她真實的感受。


    不過她確實隱瞞了很多事情,為什麽不直接說呢。有時候想想,你們之間的關係還真是扭曲。但即便如此,我也不認為這全是她的問題,事情沒有你說的那麽簡單,寧朔,我是了解你的。”


    乘白這樣說,是因為早就注意到寧朔有些反常,那是他內心深處的焦慮,持續有一段時間了。


    而不管是濯七香的過激,還是寧朔對濯七香過激反應的強烈質疑,都隻能說明一點,這件事對他們極為重要,比他認為的還要重要的多。


    現在的情況是,濯七香不想他們繼續,寧朔明明無比焦慮卻逼著自己一定要繼續,兩人都深陷其中,乘白幾乎嗅到了毀滅的味道。


    寧朔便沉默了下來,問:“乘白,你認為如何?”


    “在我看來,人有焦慮和不安是很正常的,努力驅除這種感覺也決不是軟弱的行為,為什麽要對自己那麽刻薄呢?


    成績不重要,老師的話也可以不重要,但總有些重要的東西。不如就以此為契機看看另外的生活是怎樣的,看看另一種選擇。


    即便走不下去,我們也能更好地了解這一切,了解自己,不至於生活在不斷的懷疑中。”


    乘白說的有些隱晦,寧朔卻非常明白他的意思。這世界上也隻有乘白能這樣了解他,也隻有乘白能這樣簡單的說服他。他靜靜的看著乘白。


    “也許,可以試一試。”他終於說。


    “那就試一試吧。”乘白說,笑了起來,“讓我們來做一下那個心無旁騖的好學生,一定嚇他們一跳!或者考出特別好的成績嚇他們一跳。哈哈,總之,不管是七香老師還是班上同學,一定要讓他們,跳一下呢!”


    ·····


    又是一個天色還沒亮的清晨,滿天的星辰壓在還未融化的雪林上,有兩個少年腳步輕快的從宿舍區走了出來。


    他們一邊搓著手一邊往三水樓走,似乎說到了有趣的話題,漸次笑著。孤獨而自戀的夜梟還想守住這沉靜而危險的深夜,淒聲鳴叫,但終究抵不過那笑聲,無奈飛走了。


    已經到了十一月,離寧朔和乘白決定心無旁騖的認真讀書已經過去兩個月了。這兩個月來他們朝五晚十一的埋頭苦讀,把自己埋在了書的世界裏。


    沒有了左臣,沒有了蹲人,沒有了血裔,隻有曆代賢者,古代王國,貨值變革,還有各種古老的語言與他們作伴。


    轉眼之間過了立冬,過了初雪,相羊書院的考試季要來了。


    “不是,她的意思是,為什麽我院子裏的蘿卜都不在了呢?”乘白剛才用古語文磕磕巴巴的講了一個他前幾天看的關於外院寡婦的故事,那荒誕滑稽的情節和古老僵硬的語言實在不搭,他一邊講一邊自己笑做了一團。


    “這次,大概不是她家的狗吧。”寧朔笑著說,卻突然看了看叢林。


    兩人進了三水樓,等出來時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天色也亮了。初冬的早霞鋪陳在空中,像是貧瘠的少女偶爾才有的美麗。


    乘白一出來就看到小廣場邊緣一群人在圍著什麽,人聲躁動,暗藏不安。他好奇地墊腳看,隻看到一個人在大樹下,滿身是雪。


    “是個男生。”寧朔說,其實來時他就在白底黑帶的叢林中看到了他。


    “死了?!”


    “沒有,被鎖了起來,大概被鎖了一晚上。”寧朔說著,推著乘白往千木廳走。可等他們吃完飯出來那學生依舊被鎖在那裏,圍觀的人更多了。乘白這次看到了,是一個高年級的男生,被一種少見的鎖鏈把他的脖子和大樹緊緊鎖在一起,一動不能動的,樣子極為難堪。


    周圍很多人顯然在為他開鎖,但那鎖鏈的樣子少見,人們開不開,每每發出悲憤的咒罵聲。


    到了教室時,好多學生都在窗戶邊上看著,氣氛躁動非常。有個人跑進來說:“他們說這個學生違背了律法,被兩個老師鎖在那裏,然後大概是忘了。已經有人去找那兩個老師去了。”


    “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可憐。”另一個人說。


    “好倒黴呢。”第一個人說。


    寧朔正在準備上課的材料,聽到這些話沒忍住笑了起來。女穀一夕坐他不遠處,也正捂著嘴笑,便看了他一眼。


    火卒庵哥大聲說:“是啊,倒黴,被貴族老師用這樣精心準備的鎖鏈像一條狗一樣鎖了一晚上,還真是倒黴。對了,他就是之前和小鳳族女生在一起走的那個人吧?這麽倒黴,豈不是天譴?哦不對,是神譴呢!”


    他這樣說,之前說話那些人都不說了,雪原狼其也在這時候進來,吼了一句:“看什麽看,迴座位上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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