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樹聞到一種淡淡的香味,像是花香,但更加的清淡,仿佛一個美好的夢境。他覺得耳邊有風聲,又有什麽人在說話。


    他曾聽人說過,人們在死後會到天堂或是地府,但心中不敢相信,況且,他並不是一名火神教徒。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從睡夢中醒來,先看到一個女人坐在自己旁邊。她眼神很有光彩,表情卻很嚴肅,大概四十歲年紀,穿著紅色的風衣,正在看著他。


    ——似乎有些關於謀殺還是什麽的夢境殘存在他腦海裏,讓他更不能確定自己在哪裏。


    兩人離得那麽近,尼樹幾乎能感受到她身上的溫熱,但他不確定這是怎麽迴事,也就沒有去躲避。


    他問:“我死了嗎?”


    “自然沒有。”女人說,“是我把你帶了迴來。我叫天門濯七香,你知道我嗎?”


    濯七香?尼樹想,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他掙紮著坐了起來,才發現自己穿著某種軟軟的沒穿過的布料,腿上也被包紮好了。


    他拆開繃帶,把傷口的血痂劃開一個口子,血液鮮紅湧出,再劃開一個,毒顯然已經被清了。


    他重新包紮好傷口,終於想到了天門濯七香這個名字,其實昨天還聽到的,就是那個相羊書院的紅衣教師。


    相羊書院有五大教師,也稱五大使者,他隻聽說過兩個。青衣教師便是院長,紅衣教師主招生和外交,便是這個人了。


    濯七香也算是傳奇人物,二十多年前相羊書院的學生分裂成兩三派相互征伐,活下來的算是少數,她就是其中之一。


    他又似乎記得他在昏睡前看到山川大野中那一抹鮮豔的紅色,還有那淡淡的香味。


    尤其那味道,像是紮在了他的腦子中一樣,給他一種奇怪的親切感。


    “是你救了我嗎?”他問。


    “很難說,我也是察覺到了什麽奇怪的東西,順路追過去,便看到你們那慘烈的一幕。但那隻白虎對你似乎沒有敵意,雲官一族呢,自然也顧不得你。”


    “那他們死了?”


    “大郎三郎四郎都死在了那裏,二郎寒影和二小姐春影被我連同你一同救了迴來,但對當時的情況都不記得了。


    “至於那隻巨虎,它最後自己離開,我也並不明白原因。我讀書時曾聽聞天海山中有一隻大虎形狀的白魂將,看似兇惡,卻隻殺有殺人之心者,不過,我向來不相信這些東西。”


    “那自然是假的。”尼樹本來認真地聽,這時忍不住冷笑起來。“有殺人之心者,你認為我不想殺了他們?”


    “我並不能明白你為什麽那麽做,”濯七香說,“如果那些人一直想要殺你,按照常理來說,你應該也想要殺了他們,至少,不應該是舍棄自己的性命去救他們。


    “所以你是怎麽迴事,願意和我說說嗎?”


    尼樹有些驚訝對方的話,她說的其實很有道理,正常的人們是不會去救一些日夜都想殺死自己的人的,他自然也覺得可笑。但他並不認為自己有義務給她解釋。


    “為什麽要和你說?你又是誰?”


    “隻是好奇罷了,”濯七香始終那副從容的樣子,“其實與人類世界隔絕,做稀奇古怪的事情,很多人都經曆過,我也經曆過。當然,大概不像你這樣極端而慘烈。”


    她又問:“所以你會好奇自己是怎樣的存在嗎,你會想這些事情嗎?”


    尼樹越發明白這個女人和他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這其實很明顯,比如說她並沒有立刻的害怕或者厭惡自己,比如她願意和自己說話。


    如果不是剛剛經曆了這樣的變故,他肯定不會保持如此的敵意。


    但在這樣的時候,他隻想躲迴自己的洞穴中。


    所以他目光愈發鋒利的看著女人,這是他擅長的,在平時足以引發對方的厭惡和恐懼,然後便是隨之而來的咒罵或者躲避,他已經經曆了無數次。


    可無論他怎麽做,對方始終沒有迴應,她既沒有咒罵,也沒有躲避,隻是平靜而善意的看著他。


    過了一時,尼樹低下了頭,他的態度終於有了緩和。


    “我自然會想,但這毫無意義。”他迴答道,


    “就好比無法結果的蘋果樹,不管它知道什麽,有些事情不是它能改變的。也許隻會讓它更加煩惱。


    “當然我並不討厭煩惱,就好像偷蜂蜜的熊,總是些擺脫無聊的事情,但也隻是這些而已。”


    他說的認真,濯七香卻忍不住笑了起來,她問:“所以你想要改變嗎?”


    “大概是沒有吧。”尼樹說。


    濯七香幾乎在同時說:“要我猜,大概是沒有的。”


    她聽了尼樹的迴答,便又笑了起來。


    尼樹愈發不解這女人是個什麽樣的人,不解她為什麽能聽懂自己腦子裏隻用來和自己交流的話,不解她為什麽能明白自己的思想。


    而且,她總是給他一種本能的安寧的感覺,那也是他從來沒有體會——甚至想象過的。


    相羊書院,這就是相羊書院嗎?


    他這樣想著,心思越來越重,濯七香卻在這時囑咐了兩句,起身離去了。尼樹看四周,窗戶和門都開著,也沒看到什麽奇怪的東西,讓他認定對方想要困住然後殺死自己的猜測也落了空。


    但那讓他更加的不安,想要立刻離開,卻又有些猶豫。


    反複之間,也不知過了多久,濯七香便又迴來了。


    “怎麽,還不舒服嗎?怎麽這麽多汗?”


    “你想要獸皮嗎,”尼樹問,沒之前那麽僵硬了。“我知道你幫了我,可以分你一些。我有好多好多,很多的顏色。也可以都給你。”


    “謝謝你的好意,”濯七香笑道,一邊卻弄著手裏的一張紙,“但我是相羊書院的紅衣教師,你可以想見,我不需要那些東西的。”


    尼樹便又低下頭。濯七香說:“不過我確實好心幫了你。如果想要表達感激的話,你可以隨我去一個地方。你知道我拿的是什麽嗎?”


    她說著終於把手中的東西弄好,把長發挽了起來,便從懷裏取出一根細針。


    她先用針紮破自己手指,把血滴在紙上,又拉過尼樹的手。


    尼樹一時疑心大作,濯七香說:“不用怕,不疼的。”


    她用針紮破尼樹手指,血滴滴在紙張上,拉起尼樹的手。忽然之間,原來的世界不在了,他們兩人出現在一片荒野中。


    尼樹大為驚駭,他們竟然在長集外的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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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叫做咒貼,也算是我的小考驗。”濯七香也看著四周,似乎鬆了口氣,


    “一般而言,沒有咒力或者咒力不夠強大的人是不能在這裏真麽清醒,更不能像你這樣瞪著眼睛四處看。”


    “陰陽貼。”尼樹怔怔地說,低頭看,自己的腿也能站立了。


    “陰陽貼?也是,這咒術由我們相羊書院的老院長創造,天下擅長的不過那幾個,人們自然不會真的了解。


    “但它並不能連通陰陽,隻是用作記錄的咒術罷了。你知道咒術和咒力嗎?”


    尼樹自然知道咒力,這個時代誰不知道咒力?


    總的來說,咒力便是種讓人類超出限製,做到原本無法企及的事情的巫術。


    依照很多人的說法,遠古的人類咒力極為強大,可以隨意唿風喚雨,移山移河,而且每個人皆如此。但後世咒力衰退,絕大多數人都淪為常人。


    再之後咒力起伏不定,有幾百上千年的沉寂期,也有複蘇強大的時候。比如建立這個時代和帝國的五使者,便是上一個咒力複蘇時期的人物。


    而經過了七百年的沉寂後,咒力如今又有強勢複蘇的跡象,三百年前人們當做神話鬼話的力量再現人間,


    尤其在相羊書院發生的一些事情後,咒力又成為了所有人關注的焦點。


    隻是大多數人對咒力真正的使用一無所知,各種傳聞也相差甚遠。


    有的說咒力隻會讓人更加聰明更加強壯,有的則說咒力可以讓人變換鳥獸,挾製鬼神。尼樹雖然聽得多,也不能有真正的了解,加上他為人理智,向來不信什麽鬼神,一直以為都是妄言。


    他從沒想過世上有人能擁有這樣神奇而強大的力量。


    濯七香任由他驚訝過了,帶著他往前走,四處花木旺盛,隻是有些模糊。走了不久白虎那巨大的身軀顯露了出來,它正在咆哮著,尼樹則躺在不遠處。


    尼樹有些哀傷的看著遠處的自己,看著白虎漸漸平息,看著自己突然偷襲,把長矛插入了白虎的心髒。正這時,聽到了雲官族大郎的聲音。


    “想想吧!”大郎顯然有些激動,“如果我們抓到這樣的怪物,不要說紅日一族,輕夏一族也不敢小瞧我們!”


    尼樹側目去看,果然看到大郎和三郎隱藏著草叢中,大郎極為興奮,三郎則有些猶豫。


    “那樣,連相羊書院也不用去了。”三郎紅著臉,又說,“但那些打獵的呢?”


    “那些獵戶最不要緊,老四今天已經死在這裏,隻死他一人才不好交代。再者,總要給那西國怪物加一些切實的罪名。豈不是一石二鳥?”


    三郎便又猶疑了起來,大郎說:“老三,我就不說春影說的那些話是真是假,怪物救了我們什麽的。我隻說一句話,


    “不管你多麽自負,那些人終究不會認同你的,你從來不是他們中的一個。這是一生僅有一次的機遇,是你的前程,我們兄弟兩的前程!你要想好自己想要什麽!”


    “也是可惜,”濯七香在一邊說,“如果雲官池影能堅持自己的內心,我是願意接納他進入相羊的,但我早就看出他不過是個尋常之人。”


    他們隨著兩兄弟往前走,一同來到被壓斷腿的尼樹的身邊,尼樹緊盯,大郎在前麵吸引注意力,三郎則把毒藥灑在了自己腿上,二郎似乎並沒看到,春影卻明顯帶著不安,自然是看到了。


    尼樹心中一陣灰頹。


    “殺人之心。”他想著這幾個字,忍不住冷笑。


    而白虎便也悄無聲息的站了起來。


    尼樹再要看時,濯七香卻拉著他的手,隻是一瞬間咒貼消失了,世界也消失了,他們原來還坐在之前的屋子裏。


    濯七香坐到了一邊說:“當時我還要救你,不能分心。”


    尼樹隻是不說話,濯七香又說:“隻是想讓你看清楚因果,他們是一群卑鄙的人,這裏並沒有你的過錯。”


    “你說我有咒力?”尼樹問。


    “你有強大的咒力,可惜我現在才遇到你。”


    “但我不會那些巫術的,他們認為我會,我並不會。我並不能化作陰影,不會指揮動物,我隻是比他們更加強壯罷了。”


    “首先,你可不隻是比他們更加強壯。”濯七香說,


    “至於其他那些,那是因為你不會咒術,民間總是把二者混為一談。咒力和咒術是不一樣的,咒力是自生而來的,多出現在成年之前,隻在於自己。


    “咒術則需要修煉,需要切實的學習方法和途徑,相羊書院便是這樣的地方。你自然知道相羊書院。”


    相羊書院?尼樹又不知道要說什麽了,心中慌亂,又膽怯又逼人的盯著這個今天才認識的女人。濯七香卻越發溫柔的看著他。


    “沒有咒力的人,再去修煉也無濟於事。而咒力強大的人,不加控製很容易陷入失控,


    “加上他們往往難以融入他人,為了他自己以及這個世界,相羊書院都需要找到他們。找這些人,便是相羊書院紅衣教師的工作。


    “你知道我就是相羊書院的紅衣教師,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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