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餐館,鼻青臉腫的慶念正在放肆的吃著他這兩個月來難得的葷腥,烤雞、燒鴨、燉魚。一桌子菜全是肉,一點素菜都沒有,一旁的客人看著年輕人的大吃特吃都流露出怪異的神色。


    年輕人麵對著怪異的目光絲毫不懼,反而吃的更狠了,他看著眼前這個上杆子的師兄,想來那一桌子的飯菜皆出自他手,這對於慶念來說可是大手筆了,於是慶念頂著那張青一塊紫一塊的臉呲牙一笑。


    這一笑雖然有些滑稽,但可把裴禮笑的有些發懵,雖然和眼前這小子待了一天不到,但是裴禮卻已經了解了眼前這小子的脾性,一肚子花花腸子,想到這裴禮也不禁感歎:“看來以後不得不防了。”感歎歸感歎但是望著眼前年輕人的狼吞虎咽,裴禮也想起了當年自己求學時的經曆,每逢老頭出山采藥,自己總能借著練功的理由偷偷溜下山吃上一頓好的,那時的自己沒有大楚槍神的稱號,也沒有那大楚的一身氣運,但是也過的逍遙自在,有時裴禮也會想如果不入江湖,自己也會過的很好吧。眼前的小子,不也是和自己一樣嗎?向往著江湖的快意恩仇,卻不懂其中的身不由己。


    想到這裴禮眼神迷茫道:“如今這座江湖還算是江湖嗎?”


    “怎會不算?這座江湖依舊是年輕人所向往的江湖!”


    裴禮並沒有想到,自己突如其來的一句發問卻得到了眼前年輕人堅定的迴應。隻是那種飯菜沒咽下去就說話的方式令裴禮有一些厭煩。


    果然厭煩的聲音會停留,但不會消失:“武安天下城一劍,劍招冠絕古今。冉中正以皇子身份卻甘願問鼎江湖,兩入天下城。男兒若無忠軍四方也無江湖意氣那活著還有什麽意思?若這還不算江湖,那我們這群人向往的又是什麽?”


    最有道理的話卻用最討厭的方式說出來,裴禮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迴答,一方麵他覺得眼前這個浪子居然能說出這麽宏大的話著實是可造之材,另一方麵就是裴禮想掐著脖子叫他把東西咽下去再說話。


    最終裴禮還是沒有動手,話也憋了下去,他害怕如果自己應答後,眼前這個人還會用同樣的方式和自己說話。所以他選擇性無視了眼前這個小子的話。


    慶念則對剛剛那番豪言壯語沒有人迴答的場麵毫不在意,他行走江湖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了這種場麵,人小話微又有多少人會在意一個江湖浪子的話呢?


    終於就在一炷香之後,慶念終於吃完了桌子上的最後一口雞肉,裴禮也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望著眼前這個摸著肚子打了個飽嗝的少年,裴禮這才想到還沒有問過他的名字,於是開口說道:“師弟,還沒問你叫什麽呢?”


    誰知那個少年斜著眼吹噓道:“聽好了!小爺我叫慶念,是要成為天下第一的人。”臨了還不忘補上一句:“別和我攀關係,我可不是你師弟。”


    就這樣,裴禮又一次攥緊了自己的拳頭。


    當裴禮拽著慶念來到山後的時候,老頭已經坐在了石椅上,當然石桌子上放著的是醃黃瓜和白花花的饅頭,就是與以往不同的是桌子罕見的多了一盤花生。


    裴禮剛要開口卻被這個不知道何時從自己手上掙脫的年輕人搶了先。


    “喂,老頭!還剩一隻雞腿你吃不吃?”


    猛然間裴禮看向慶念不知何時裝進兜裏然後掏出來的雞腿,渾身顫抖。那是多少年來的條件反射。


    隨後當慶念還不知發生了什麽的時候,那個自稱當代槍神的中年人,早已消失不見,留下的隻是一臉懵逼的慶念和不知何時已經站起身來的老頭。


    就這樣,慘叫聲足足持續了整整一個時辰。


    夕陽落下,山峰小屋唯有身旁瀑布嘩嘩作響,中年男人推開了木門緩緩進入小院。


    老頭仍然坐在那裏,石桌上擺放的還是鹽水花生、醃黃瓜、白花花的饅頭。


    裴禮繞過老頭,輕聲走進屋內,慶念渾身藥味的躺在那裏,睡的很熟偶爾還會有幾聲鼾叫。


    他輕輕關上門,退至小院坐在了老頭的對麵,他驚奇的發現桌上多了一瓶酒、兩個酒杯。


    酒已過半,老頭卻毫無醉意,裴禮輕輕的倒起一杯酒。麵向老頭一飲而盡,隨手拿起了盤子內的花生,輕輕掰開花生晶瑩剔透,味道一往如前。


    那個時候,裴禮剛剛拜師學藝,對於老頭每天設定的飲食極為不滿隻是單調的黃瓜和饅頭。兩個月後裴禮一看到這兩樣就有些惡心,老頭便遞上了一盤花生,從此以後每個月桌子上都會有一盤花生。雖然裴禮總是會趁著老頭上山采藥的時候下山偷吃,可是每個月的那盤鹽水花生卻是自己最難以忘懷的味道。


    師出之後,裴禮走遍大江南北,可是那盤鹽水花生的味道依舊纏繞心間,世間難尋。離別那一天老頭也是拿出一瓶酒為裴禮餞行,那時的裴禮不懂,懂的隻是對江湖的向往,還有想名垂千古的夢想。


    直到現在裴禮才明白那一瓶酒是離別的痛,而這半瓶卻是再見的喜。而那盤鹽水花生則是老頭每次上山采藥後獨自醃製的師生情。


    裴禮望著這個不愛說話的老頭,微微一笑道:“師父,收他做弟子吧。那牆角的鐵槍快要生鏽了。”


    老頭沒說話,隻是獨自望向天空,漫天的星辰獨有一輪半月。


    裴禮看向天空,明白了師父的意思後,他無奈的搖了搖頭:“師父,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我們便不是這樣嗎?”


    老頭還是沉默不語。


    見狀的裴禮不知在說些什麽,隻好將不解投入了那瓶酒之中,短短幾杯,那瓶酒便已經見底,而裴禮也臉色發紅。


    人借著酒勁就會話多,更何況是不勝酒力的裴禮呢?他開始趴在桌子上喃喃自語:“師父,你知道嗎?我這一趟江湖走的很好啊,我見到了很多風景,西北的大浪淘沙、兩遼的草原無際、江南的小橋流水、大理的風花雪月、直到東海之畔天下歸一。雖然前輩們早已隱去,但是我也認識到了很多同輩的人,我們一起雲遊,一起探討武學,甚至都想扳倒那天下城的城主,做一番天下第一。雖然也有九死一生,但是很快活不是嗎?”


    講到這,裴禮忽然抓住了老頭的手笑道:“師父,那時的你也很快活吧?師父知道嗎?我也收了一個徒弟,他叫項懷矗槍法很好,隻是生在官家,不能全心全意,不然下一代槍神非他莫屬。”


    老頭望著醉醺醺有些胡言亂語的徒弟,眼神中湧現出一絲溫柔,老頭子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個誤入深山的少年,在亂世之中求一口吃的的場景。老頭生下來母親就死了,十六歲那年父親傳授完家族槍法後也死了,從此以後那座槍館異常冰冷,他也漸漸的不愛說話,終於有一天他違背了父親的話,一把火燒了那傳承五百年的槍館,帶上那杆家族傳承多年的“桂花雨”便入江湖,一晃二十幾年過去了,老人成就了槍神的稱號,但是卻因一戰失去一往無前的心,老頭境界並未止步,但是修槍的那條路卻停滯不前,那一戰之後老頭的槍不純了。此後他迴到了這片從小到大的小山,隱居至此,期間他遇到了眼前的徒弟,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隻是不善言辭的他,隻能默默的守護著這個孩子,直到送他離開。


    那一夜老頭沒有理由攔眼前這個年輕人,也隻是在徒弟離開了默默喝了一夜的酒。獨自麵對著又一次離別。


    老頭望著昏睡著徒弟,輕輕將他背進屋內,老頭心裏清楚雖然他迴來了,但是這些年來的追殺,一定令他吃了不少苦頭。活到現在可能是因為幸運吧。


    這個被劉斷江罵為半個啞巴的軒轅安芝之所以沒有叫裴禮帶走那杆名為“桂花雨”的槍不是因為他不是軒轅家的人,相反老頭早已把他當作自己的孩子,隻是不想叫他涉險罷了。


    老頭輕輕的關上了門,屋子內卻傳來裴禮熙熙攘攘的夢話。


    “師父,就算我散盡了那一身大楚氣運,可是冉氏還是不會放過我,我隻是...隻是想以後有人為你送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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