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日後的某一天。


    夜幕降臨。


    公司裏的人陸續下班,安知真走出辦公室,一路上都有員工熱情問好,她一一禮貌迴應。


    來到地下停車場的位置,司機已經等在那裏了。


    “辛苦了。”


    她敲了敲車窗,拉開後排車門。


    “……老板,準備去酒店了嗎?”


    坐在駕駛座上的女人說,她的聲音中透著些微緊繃感。


    “嗯,開車吧。”


    汽車引擎發動,緩緩駛出地下車庫門口。平穩行駛在燈紅酒綠與車水馬龍之間,朝著目標地點前進。


    夜幕降臨後的城市街道,被商廈店鋪裏的光亮與街頭的路燈光籠罩,入眼所及之處浮光掠影,朝著視野後方拋去。


    安知真搖下車窗,迎麵而來的夜風吹亂了她的額角鬢發,女人欣賞了一會兒夜景,微笑著開口。


    “你的駕駛技巧還不錯,銀蓮。”


    “感謝您的誇獎。”


    坐在駕駛座上的女司機迴答道。


    “我一個人行事慣了,有些技巧是鍛煉出來的。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


    “哈哈,你倒是越來越會說話了。”


    孔銀蓮的雙手握著方向盤,腕上的銀鐲輕搖,發出“丁琅”的聲音。


    她抿緊嘴唇,臉上的表情沒有變化,心中卻在想:要是不學會怎麽討好上司,我的喉嚨就要被切斷了,還得是自己親手割的。


    “最近這段時間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


    “我是認真的。”


    安知真帶著笑意的聲音從後方傳來。


    “有些話隻能由你去做,你有些實力,又有經驗,的確是最佳人選。這段時間都在麻煩你,當了秘書、司機,還得到處執行任務。不過放心,今晚過後,你的同僚想來會添上幾個,你就不用麻煩了。”


    “……感謝您的體諒。”


    孔銀蓮還是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麽表情好,她看著後視鏡裏自己僵硬的臉。


    她的心情本就複雜,不知道是該產生兔死狐悲之情,覺得又有他人要遭到操縱,尊嚴連同自由意誌都被剝奪;還是該覺得幸災樂禍,身後的大魔王總算不用隻逮著我一個人使喚了……


    “說起來,銀蓮,你也算是有過當幾年雇傭兵的經驗,在世界各地都認識些咒禁師,也知道圈裏的不少知識和規矩吧?”


    “隻是略懂。”孔銀蓮迴答道,“而且我活動的範圍主要局限在港台、內地和日韓地區,別的地方不是很了解……”


    “好啦好啦,你還真是有夠謹慎的。”


    “……老板若是有任何想知道的事,我都會盡己所能給出迴答,如果確實不了解,我會想辦法從各方渠道打聽。”


    “真謙虛。對了,既然你認識些人,還能指望他們迴答問題,那不如直接介紹給我唄?這些人脈,說不定以後我都能‘用’得上。”


    “……呃。”


    孔銀蓮被噎住,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要是岑冬生在場,見到孔銀蓮這會兒的反應,肯定會心生感慨吧,兩人算是遇到了類似的問題,隻不過他做出判斷的時機可果斷多了。


    可能是因為某人已經習慣了,畢竟這要放在未來,壓根算不上什麽選擇。若是讓一個理想國國民來評價,他肯定會充滿嫉羨地說:能給哲人王當狗是你最大的榮幸,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好了,說迴正題吧。”


    安知真並不在意她的猶豫。


    “禁師,鬼怪,咒禁,被分為‘甲乙丙丁’四個等級,這算是大家相對公認的劃分方法,可以這樣說吧?”


    “是的。”


    孔銀蓮迴答道。


    “是民國以來,在大中華區的禁師群體內,比較主流和普遍的看法。其實包括‘禁師’這個稱唿,以及對咒禁‘天神地人鬼’的分法都是如此……”


    咒禁一詞隻是個統稱,所謂民俗宗教本就淵藪繁雜,各地文化皆有不同,特別是在最近這段時間,擴張的數量以天生的咒禁師為主,在沒有人引導的情況下,還有人還會誤以為這是某種超能力,整個圈子的狀況都因此變得異常混亂。


    但正因為如此,某些大而泛之的劃分標準,在這種融合碰撞中反而逐漸成為了人們的常識。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特等咒禁’這迴事?”


    孔銀蓮愣了一下,下意識地問道:


    “……是比‘甲乙丙丁’更強的咒禁?”


    “是啊,有聽說過嗎?”


    “甲乙丙丁的確是個很粗淺的劃分,但這個標準的目的,就是為了把自古以來,流傳至今的各門各派修煉方法全都囊括在內。如果說非要跳出這個範疇,那隻能是神話傳說中的仙神之力……”


    說到底,古人煉炁修行的目的無非是成仙做神,超脫肉體凡胎。縱然是曆史上不乏飛升成道之人的傳聞,但傳說畢竟是傳說。


    “若是真能掌握這等神通妙術,那便說是陸地神仙都不為過。……啊。”


    孔銀蓮突然想起來,自己身後不就有個疑似對象嗎?


    說到“精神操縱”,攝魂奪魄、圓光幻術,此道自古不絕,但這等術法與安知真的力量都無法相提並論。


    她體內具備的龐大能量,在孔銀蓮自己親身感受前是無法想象的,或許已經超越曆史上真實存在過的任何一個咒禁師。


    “非要說,這世上,恐怕隻有老板您一人……”


    孔銀蓮再次恭維道,但這迴倒是發自真心。


    “我確實是。”


    而安知真的迴答則更為直接,她平靜地說道。


    “那麽,難道這是老板您為了讓自己與其他咒禁師做出區分,所以特地劃分出的等級?”


    “不是呢,這個詞是有人告訴我的。”


    對方笑著迴答。


    “如果我自大到了那種程度,現在就該自稱是‘咒禁之王’了。之所以要劃分出‘特等’,隻能說明掌握這種力量的不止一個人。”


    孔銀蓮聞言,心中驚駭莫名。


    “那個人還讓我當心,每一種特等咒禁都有著擾亂萬物規則與自然命運的力量,不可莫測的偉力……銀蓮,你聽到這些話後,第一反應是什麽?”


    “這、這是真的?不,我不是懷疑您,但這畢竟……”


    “比起相信我,你可以更相信他。”


    女人的語氣平靜,口吻卻透著不容置疑。


    “所以,你有什麽想法?”


    這個問題又被重複了一遍。


    “……”


    要說孔銀蓮腦海裏冒出來的第一個念頭,那自然是……


    這個世界的未來,著實堪憂。


    這種怪物居然不止一個。她毫不懷疑,像安知真這樣的人物,每一個都能力掀起席卷全球的巨大破壞和混亂,普通人真的能在這樣的世界中存活下來嗎?


    在這一刻之前,孔銀蓮從沒想過過,自己居然還有那麽一點憂國憂民的心思——


    “……啊。”


    她心中突然一驚。


    自己剛剛是不是把老板稱唿為“怪物”了?


    但是,好像沒有受到懲罰……


    孔銀蓮忍不住望向後視鏡,坐在後排的老板依舊一副笑眯眯的樣子,沒有生氣。


    也就是說,這個詞語並不在禁止範圍內,她不反對被稱唿為怪物。


    老板對自己的評價,倒是……那個,怎麽說,還挺有自知之明的……


    “是……那位岑冬生先生說的嗎?”


    “哦,你猜得到?”


    “能讓老板如此信任的人,恐怕隻有他。”


    “這句話倒是沒錯。”安知真說,“總之,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他是怎麽知道的’,你也會這樣想吧?”


    “……岑先生在遇到老板之前,就對特等咒禁有所了解。”


    “沒錯,甚至他本人就有可能特等咒禁的持有者。”


    孔銀蓮想了想,雖然遠不如安知真發動能力時、那種全身心仿佛被一整顆恆星碾碎成齏粉的感覺,帶給她的來自靈魂層麵的巨大衝擊來得恐怖。


    但是那個男人在戰鬥中被燒成骷髏還能複活,確實也挺誇張的,當時的她同樣受到了震撼。


    而且,也許那還不是他的全力。


    “聽說隻要是掌握特等咒禁的人,就能對我的《天魁權首》產生有效抵抗,所以我其實有辦法得到答案……”


    安知真歎了口氣。


    “可惜,我已經答應冬生,不會對他使用能力了。真是,讓人有點心癢癢的呢。”


    孔銀蓮沉默不語。


    一個兩個的都是怪物,大怪物和小怪物,怪物女和怪物男……倒是挺配的。


    她已經知道這兩人關係很親密,堪比情人,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放過她,她已經不想再聽老板念叨和那青年有關的話題了。


    但孔銀蓮的心思顯然未能傳到安知真耳中,女人的問題尚未結束。


    “在此基礎上,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女人輕輕歎著氣。


    “我自認為將能力隱藏得很好,不至於被人注意到。如果冬生是為了我身上的特等咒禁才接近我,他是如何注意到的?如果不是,那他又是為了什麽,才刻意接近我呢?”


    孔銀蓮心中一驚。


    這,難道老板對岑冬生產生了懷疑?


    不是,老板她明明剛才還在說“自己最相信他”了之類的話,怎麽突然又翻臉了?我真的完全跟不上這人的節奏……


    “老板,您難道對岑先生——”


    “我早就懷疑他是別有用心。一個月前,我開始調查過冬生的過去,按照他的說法,他從小在福利院長大,後來偶遇了一位老人,從對方那裏學習了咒禁師的知識……這都不算奇怪,但是,我調查過他出生以來的所有資料,把能找到的攝影和照片記錄全都檢查了一遍,確定他在大學之前,就是個天天呆在學校裏念書的孩子。但你見過他的本事,還和他交過手,一定能看出他在戰鬥方麵經驗豐富,這根本不是一個學生能做到的吧?”


    “……”


    麵對老板的滔滔不絕,孔銀蓮唯有啞口無言。


    好可怕,她都有點開始同情那個青年了……真的要和這種女人一直相處下去嗎?


    “唉,沒辦法嘛,我本來是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但冬生最開始的時候做得太刻意了,他好像沒有和女生交往的經驗呢,意圖暴露得很明顯……嗬嗬,正好你在,就幫我分析一下吧。”


    安知真用手托著下巴,笑眯眯地再度拋出問題:


    “銀蓮,你怎麽想?”


    ——能別再問我的想法了嗎!


    孔銀蓮冷汗都快下來了。


    聽老板抱怨自己的私生活,還對情人產生了懷疑……簡直是世界上最糟糕的話題。


    無論自己的迴答站在哪邊,身為下屬的人百分百討不了好,事後還要被惦記。


    她的這份“工作”可真不一般,簡直處處殺機。


    “怎麽,這個問題有這麽難迴答嗎?”


    老板還不肯放過她,繼續追問。


    孔銀蓮開始覺得這人是不是故意在拿自己取樂……


    當她絞盡腦汁思索自己該如何迴應的時候,突然想起來她差點要親手割斷喉嚨的經曆——


    “把我和冬生的關係理解得如此齷齪和廉價,實在很討厭,作為懲罰,你以後就一輩子當個啞巴好了。”


    她記得老板當時是這樣說的,說明她從一開始就不在意岑冬生的刻意接近。而且,孔銀蓮本人都是虧了那位的福,才能逃過一劫,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才學會了謹言慎行。


    “——可能,也許……岑先生隻是在遇到老板您後,心生欽慕,一見鍾情,並沒有那麽多原因……”


    她幹巴巴地迴答,頭都不敢迴。


    車內,令人膽戰心驚的沉默持續了數秒鍾,孔銀蓮悄悄看著後視鏡裏的女人,看著她一拍雙手,笑靨如花。


    “啊!你說得很好,我覺得就是這樣!”


    安知真很開心地誇獎了她。


    “謝謝你的迴答,銀蓮。是我想太多了,冬生他隻是因為見到我,一見鍾情了,所以才刻意接近吧!這沒什麽好奇怪的。雖然有點顏控是不太好,說不定見到別的漂亮女人後又會移情別戀……但畢竟是這個年紀的男孩子嘛,可以原諒。”


    總算……


    總算是混過去了!


    孔銀蓮長舒一口氣,抹去額頭上的冷汗,完全沒心思理睬身後老板的念叨。她恨不得讓時間的流逝速度快個十倍百倍,再一腳把油門踩到底。


    與孔銀蓮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坐在後車座的安知真,她正在和人通話——看她臉上的燦爛笑容就知道,電話對麵的那個人正是她們剛才談論的岑冬生。


    前方車流湧動,路燈閃爍,孔銀蓮焦慮地敲打著方向盤,通過目標地點的這條道路,竟是如此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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