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隊丙伍的營房裏,伍長塗定山吊著受傷的左胳膊坐在一個桌子前,在他的對麵,坐了幾排整齊的馬劄。


    士兵們一個個雙手平放在大腿上,腰杆挺得筆直,緊抿著嘴唇,沒有一個人交頭接耳。


    千戶大人很注重所謂的士兵精神風貌這一塊兒,啥原因大家也不清楚,照做就是。


    “那個哈,昂,剛才,對,我已經說過了,嗯,說過了,每個人都得發言。”


    “是關於作戰改進建議的,昂,作戰建議,每個人都得說。”


    “我得記下的,千戶大人都要過目的。昂,都得說。”


    “白德三,從你開始說!”


    伍長塗定山在千戶官廳裏開會都不緊張,可每次一麵對自己小隊裏的這二十來個人,坐在前麵說話就會結結巴巴。


    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是怎麽迴事。


    這二十多個人他哪個都揍過,怎麽偏對著他們一起講話時就不利索了呢?


    叫白德三的士兵站起來道:“俺也不知道該說些啥,反正就是覺得這些狗韃子的箭射得真他娘的準,比那些土匪厲害太多了!”


    “俺就覺得前麵要是能再有一排盾牌兵就好了,能給大家擋擋。沒了。”


    “盾牌。”塗定山低聲喃喃重複,然後便要在紙上寫下,想了一會兒竟然不會寫牌字,就索性畫了一麵。


    “下一個!”


    旁邊的士兵也站起來,道:“韃子的馬又高又大,跑起來望著就像是一座山要撞過來一樣,俺當時是站在第一排的,嚇死了。”


    “俺建議以後訓練時也讓人騎馬裝作要衝過來,嚇嚇大家夥,習慣了,就不覺得嚇人了。”


    “嗯,馬撞。”塗定山低聲總結一下,但是這迴提筆半天又不知道撞字怎麽寫,便寫了個馬字,然後在後麵畫了一個箭頭,表示衝撞的意思。


    “下一個。”


    “俺覺得盔甲也重要,要是大家都有前排兄弟的盔甲就好了,還能少死幾個人。”


    “甲。”塗定山認認真真地又寫了一個字。


    當初考試的時候,生拖硬拽好歹是過關了,認識的倒是不少,但現在寫著還是費勁兒,時間一長,更不用說了。


    “俺聽孛羅堝的人說,原本他們有一種守城的利器叫作鐵荔枝,壇子那麽大的一個,裏麵裝滿了火藥鐵釘。”


    “韃子攻城的時候,我們往下麵人堆裏一扔,就能炸倒一大片。”


    “俺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就該讓堡裏多造一些。”


    塗定山點點頭,那個叫作萬人敵,他以前是見過的。


    “虎蹲炮,俺覺得那是真厲害!”


    “賀大帥轟轟幾炮,韃子群裏就開花了。咱們當時城頭上要是也有幾台,韃子還不一定能上得了堡牆。”


    “嗯,虎蹲炮,蹲,蹲……”塗定山又卡殼了,氣得一把摔了手中的筆,對著第一個發言的白德三道:“狗日的!看不到老子胳膊都斷了嗎?還不快上來幫老子記!”


    白德三連忙小跑兩步上來,坐在了塗定山的位置上,提起筆也不知道該記啥。


    “虎蹲炮!”塗定山在他耳邊怒喝一聲。


    白德三擰了擰眉頭,伍長俺還不知道你?你斷的是左胳膊又不是右胳膊,礙著你寫字了?


    可蹲字俺也不會寫啊!


    他看了看塗定山上麵畫的抽象風盾牌,照葫蘆畫瓢,先勾勒出一根一柱擎天的炮筒,底下左右兩邊再畫了兩個圓圈代表輪子,這就是虎蹲炮了。


    塗定山看著他那令人遐想無限的作品嘴角直抽抽。


    日你娘!狗日的畫的是你他娘的命根子嗎?


    再說虎蹲炮你娘的有輪子嗎?


    “下一個。”塗定山咬牙切齒地說。


    孫新橋訥訥地站起來,道:“隨軍醫士太少了,就王胡子一個人,手藝還不太行。”


    “有些兄弟分明就是給耽誤死的,我聽蓋州城來的大夫說,像二虎那樣的,要是救治及時的話還是可以救活的。”


    “嗯。”塗定山點點頭,可不是咋滴,那王胡子狗日的原本就是個獸醫,專門給畜生瞧病的,能有什麽手藝?


    老子這胳膊開始都給他接歪了,事後找他,還偏說老子生下來就歪,你娘。


    “醫士,醫士……”白德三又開始啃筆頭了,畫也不好畫呀。


    “日你娘!醫士都不會寫?”


    “你娘的不是號稱秀才嗎!”


    塗定山一個爆錘砸在白德三的頭上。


    “假秀才……”白德三眼裏噙著淚花委屈道。


    “砰砰!”塗定山聽到又朝他腦袋上扇了一巴掌,徹底把個七尺漢子打哭了。


    各伍匯總之後,楊端和、趙阿五、仲慶泉三人剔除重複的之後,又各自向劉俊作了匯報。


    建議五花八門,但主要還是集中在強化裝備方麵,劉俊也是撓頭,他自己何嚐不知道啊,但說來說去,這都是錢!


    自己養著四百脫產的士兵,幾千嗷嗷待哺的軍戶,堡裏暫且又沒有什麽值得一提的收入,眼見就入不敷出了,哪裏還有富餘的錢強化裝備?


    但是打造更多更堅固的盔甲,更多的鳥銃,乃至虎蹲炮,組建耗費驚人的騎兵部隊又是越不過的一道坎兒,越想越覺得頭禿。


    雖然很多問題自己現在還無力解決,但他很欣慰下麵也有人能看出來問題所在。


    這證明自己的這幾百戰士已經不再是木呆呆的農民,也不是大明渾渾噩噩的普通士兵,而是具備一定的眼界和思考能力了。


    劉俊一邊逐條看,一邊將可行的建議分門別類,哪些現在立馬就可以辦,哪些是緊緊日子緩緩可辦,哪些過於超出負擔,暫且擱置。


    又結合總結修正了部分條例,計劃了下段時間的工作重點,這才靠在椅子上愣愣出神。


    “都是錢鬧的!”劉俊一拍桌子喝道:“錢來!”


    書房外麵,已經被劉俊提拔為自己侍衛隊長的冷先貴嚇了一跳。


    他慌忙走進來看時,隻見到劉俊捧著一本閑書,正端坐在書桌上看得聚精會神。


    神情淡定、坦然,一派運籌帷幄高深模樣。


    冷先貴連忙又退了出去,一定是他聽錯了,大人此等人物,怎麽可能為了銀子心心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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