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有一個星期,霪雨連綿,人困馬乏,食不甘味。我們終日忙碌在鄉野石嶺,每天都有重大發現,每天都會跑來各種各樣的人。而當這件事完全降下帷幕,人開始變得不習慣安逸起來,總感覺許多事還未來得及去做,時間永遠不夠用,而事實也是如此。這頓大餐令我徹底鬆弛了下來,林銳一口氣點了二十八道菜,許是覺得虧欠我稍微有點多,以至於讓料理店誤會是跑來了大款一番殷勤招待,又是送酒又是送卡,很有犀角餐廳的意味。肉食筋道,海鮮爽口,最後又送上一道桂花小湯圓,每個人再也吃不下,於是便相互提煙,閑扯起來。


    我有種感覺,夏洛特的果核酒店,怕是迴不去了。就像我再也迴不去闖進呂庫古陰宅前的人生那樣。現如今,一些故人,甚至是一些原以為徹底死去的人再度出現在藍天白雲之下,令人感想良多,慨歎時光飛梭。勿忘我的一句話我十分認同,她說:“何必非要計較將來呢?珍惜現在這一刻,你屬於我,我也屬於你,那就夠了。”隻可惜,此話她是對林銳說的。


    曾有一陣,我特別擔心勿忘我口無遮攔,將暗藏在krys神清裏的她當場揭露,不由在桌底暗暗拖住她的手。彌利耶顯得有些不快,總拿麗眼瞪我,似乎在說我自有分寸。惹事精的一番描述,讓我鬆了口氣,因為話題的重心已轉移到了當下他們最想解決的問題之上。然而談著談著,沙利文逐步交待出更多姐妹會的訊息,地窖裏關押著一個少女,這個倒黴蛋根據描述,與山銅礦井大戰時,新生代彌利耶杏子的特征相符。


    由著這些話,令我想起件幾乎遺忘的事來。那就是渦地大戰羵羊時,我與喪婦曾在岩漿池前撿到一隻背包,內裏物件十分眼熟,它的主人正是這個杏子。所有闖進石峽之人都是輕裝上陣,行李之類的東西都擱在旅社,很顯然,背包是有人偷偷帶進來的。


    然而這個問題,我卻不方便提起,因為做這件事的最大嫌疑人就是krys,如果糾結下去,自然將會曝光寄魂之人的身份。這對林銳來說,是繼今天的衝擊之後更大的地震,恐怕他那顆小心髒會承受不了,沒準一高興又拿起菜單再點二十八道菜。


    阻止兩個曾在異世界廝守了170餘天,愛得死去活來的情人見麵,是一種深重罪惡,我決不願當那種卑鄙小人。可是,躲在krys神清裏的家夥,卻多次與我纏綿舊情,甚至頭天夜晚就趁著宿醉與我共眠。以她捉狹個性,莫不以為是種榮耀,沒準會在大庭廣眾之下大談特談,如此一來我將無地自容,即便林銳再寬厚大度,也無法容忍自己被戴了綠帽子。


    “既然事已至此,你將她領迴家吧。”也許他會這麽說,當然他或許還會說:“我是請你代為照料,而沒說讓你與她上床!”媽的,我究竟倒了什麽血黴?出軌這種事,好像誰都不願刨根問底,隻要出問題都會推到男方身上,明明我自己也是受害者。至於女兵之流,正好可以站一旁看白戲,若彌利耶再不嫌事大,挑撥離間放上把火,左看右看反正都是我死。


    “你怎麽臉色那麽差,還出了一身臭汗?天氣快要入秋,有那麽熱嗎?我跟你換個坐吧。”緊握著勿忘我的手被她掙開,抬眼看去,林銳不知何時正站在我倆之間,他以為菜式不對我胃口,噓寒問暖一番後,便蹲下身來,要彌利耶將她在埃蘇迪加鎮的事講下去。


    “然後沒什麽可說的,你也知道從地底上來,人的狀態與惡鬼沒兩樣,兩個小孩被驚到,抱頭鼠竄蹬車逃了。我追了十多英裏,最終隻撿到個顛落在地的包,大概就是這樣吧。”


    “那隻包現在在哪?讓我辯認一下,立即就能知道是不是她。”林銳向她一攤手,問。


    “我也想知道她究竟是誰,所以將包帶走了,裏頭都是零食和血衣,就丟在閣樓上,你要看的話,過些天我迴家去取好了。”勿忘我聳聳肩,歎道:“我哪知道你們後來的破事。”


    “你那隻破包,早被人盜了,據此不遠,目前就在世界之子的迴避場雜物間裏摞著。”krys眨巴著眼,忽然陰陰怪笑起來,朝我一指,說:“他也同樣見到了,不信可以問他。”


    “好像是有這麽迴事,不提的話我差不多都忘了,你們與那個流裏流氣的少女有交際,我卻不熟。那時我正與小櫻桃在車廂外,與殺手狼鱝拚死作戰呢!”抬眼望去,krys正用一種邪惡的眼神盯著我幹笑,不知她忽然不裝死了所為何意,我打了個激靈,隨口敷衍幾句。


    “你緩過來了?現在感覺怎樣?”林銳見她忽然恢複正常,不禁愣了愣,忙走上前去。


    “頭很暈,時而清醒時而渾噩,你別問那麽多,我隻想靜一靜。”她不耐煩地擺擺手。


    既然此事厘不清,那就自然跳到了下一個問題,為什麽勿忘我會說姐妹會可能是個新興的亞彌爾,何謂泣蛩?分崩離析後的彌利耶又經曆了什麽?


    “雷音甕裏小破孩隨口吐露的幾句話,叫我無地自容,身為彌利耶卻不了解自己由來,豈不是諷刺?所以迴家後我便在別人協助下,去找尋這段遺落的曆史真相。”勿忘我將麵前幾隻盤的蝦仁鮑魚席卷一空,點起支weed,神情專注又凝重,陷入了沉思之中。


    兩百年前,第二次法布利諾聖戰的終結,就是以摧毀獍行們的狼穴落幕的。當時的暗世界群雄聯合部分泛世界勢力,共集結了五千餘名新軍,將應布羅斯島團團包圍,經過十天血戰突破島礁,攻入百花金壇,幾乎殺絕了島上所有獍行,將末代踏星者逼入絕境,鸛頭狼帶著幾名親信逃入海峽鏡元,集體禱告後拔火自焚身亡。當新軍追到地底,在一具焦屍身上奪走象征邪教教主地位的黃金駝鹿麵罩,宣布暗世界取得完勝。


    獍行的覆滅,據信是觸犯了眾怒,鸛頭狼性格扭曲,專好奪取國珍,卻又不願與人分享,往往在看過一眼後當即銷毀。遠征新大陸時期,西班牙人從別人祖墓裏搶掠得來的珍寶,記載著遠古驚天秘密,這件事引起了暗世界幾大巨頭的矚目。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之夜,他們聯絡獍行偷襲皇家行宮,以極小代價奇劫成功,將銀版書帶去英格蘭,請來拜占庭極秘教團破解。而誰都不曾想到,國珍其實是兩本書,一冊名喚白銀之翼,另一冊叫做白銀之風。


    末代踏星者聞風而動,親自參與了剽掠行動,他第一個闖入禁房,當見到不為人知的白銀之風後,便偷偷藏了下來。時隔幾年,極秘教團解開了白銀之翼全部謎麵,方才讓大眾獲悉,這其實是前人類留下的傳世之寶,裏頭詳盡記載了寶鑽,炫彩以及華蓋這些聞所未聞的概念,以及如何奪取它們的方式。然而它的末頁絲語並未終結,皆表明還有另一冊。


    人們登上應布羅斯小島,與鸛頭狼進行交涉,希望他將秘密布告天下,東西依舊可以歸他所有。踏星者滿口答應,哪知一轉身就將絕版書融成了銀錠,此舉徹底激怒了暗世界。戰後,分散在各地的獍行行會都遭到血洗,天姿國色的魅者們一律賣入妓院或充作後宮,彌利耶則被趕盡殺絕,僥幸活下來的獍行們於是隱姓埋名,從此變得悄無聲息。


    時間荏苒,光陰如梭,一戰爆發前一年,暗世界迎來了新聖王迪休裏斯,人稱慈悲之石。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十分開明,提出了共存共榮,展望未來,攜手和解的觀念,讓躲藏在陰溝裏的獍行們瞧見了希望。人們之所以不遺餘力地追剿彌利耶,說她們卑鄙無恥荒淫邪惡都是托詞,實際真正畏懼的是這群瘋子們爆發出來的可怕戰力。圍攻狼穴時新軍戰損是彌利耶的七倍之多,各大軍頭都害怕自己遭來報複,所以才要拚死追殺。


    一戰到二戰的幾十年間,獍行獲得喘息,感激涕零之餘,向暗世界奉獻了許多漂亮的魅者作為答謝,又開始暗中活躍起來。慈悲之石雖開明,但也禁止獍行按自己意願推舉踏星者,並規定永不得邁入暗世界頂流勢力圈。但此人壽終就寢後,新的聖王登基,又開始了新一輪驅逐獍行的運動,因此這股勢力被徹底邊緣化,隻能遊走民間,靠充當殺手混飯吃。


    真正的轉折點,就在我們一行人逃離雷音甕之際開始。勿忘我迴到老家,在探尋真相的曆程之中,發現彌利耶非但沒有瀕臨滅絕,相反比起史上任何高光時刻都興盛。原來幸存的彌利耶在各地發展獨立王國,她們的徒眾又繼續發揚光大,紛紛建立道場和秘密基地,以至於被發現時,早已是擁眾數萬。隻不過,她們為了避嫌,改頭換麵管自己叫亞彌爾。


    範胖眼鏡老家的姐妹會,擇日的特征,與彌利耶過去在百花金壇祭天儀式很相似,正式名稱叫做鏡元換心,據說能召來亡故的踏星者魂魄,解答在任教主厘不清的曆史遺留問題,同時也能預告天機。鏡元換心若想成功,需捕捉與問題息息相關之人,然後再用無辜者的血來澆灌,從而找出秘密。這一切,讓勿忘我敏銳地覺出,她們可能是新興亞彌爾的一支。


    “難怪啊,我說怎麽這群賊婆娘如此兇悍,還沒開始交手就被她們攆跑了,原來是這麽迴事。”馬洛抹了把冷汗,寬慰自己說:“但她們也不全部都是,就其中三、五個人較厲害。”


    “再厲害,現在也隻得乖乖住院,”女兵淺飲一口蓴羹四鰓鱸魚湯,笑道:“誰讓她們急功近利,衝在最前,還不是讓我一一射翻,滾下了公路。這場邪教儀式被咱們徹底攪黃了。”


    “但這是治標不治本,對了,彌利耶大姐,泣蛩是什麽含義?”沙利文湊上前來,問。


    原來,在獍行的組織架構裏,領導者稱作踏星者,手下擁有兩部人馬,全部都是女性,戰鬥人員叫彌利耶,搞諜報的是魅者。另有一群充當夥夫的行李員,以男性為主,主要負責後勤和支援,幹的是些文職工作,個別極端情況下也會參與亂戰。


    除此三者之外,就剩下泣蛩這個邊緣單位了。她們的本職工作是斥候以及偵察,布防在應布羅斯外圍幾個島礁上,倘若有人渡海前來偷襲,就會發出預警信號,通知狼穴的人做好戰鬥準備。起初她們叫做蛩人,由於每人都佩戴一隻口哨,吹響時會發出密集的蟲鳴聲,猶如在秋風中瑟瑟發抖的將死蟋蟀,所以時間一久,就成了泣蛩。


    她們的前生,是選拔出局的參賽人,隻配擔當次要職能,所以獍行出列任務時佩戴的朝露,對她們而言是一種殊榮。須得加倍努力,等待下一次機會,正式成為彌利耶後才可獲取。然而,狼穴被摧毀後,這些常年不被重視的人,因性格扭曲公開投誠暗世界,把歐洲幾大獍行據點出賣給了白狼仲裁院,並參與曆次抓捕,將曾經高高在上的彌利耶殘忍迫害致死,將魅者賣去全球最肮髒的妓院,這些可悲的女人們韶華還未綻放,便紛紛死去。


    “新生的亞彌爾,不再像正統彌利耶那樣佩戴珠簾,而是掛著一種叫檞朼的垂飾。我曾偶遇過她們,卻被討要檞朼來驗明身份,真是黃鼠狼下耗子,一代不如一代,實在太可笑了。”勿忘我默默拭去眼角淚花,歎道:“他們可悲到對我們的曆史一無所知。”


    “你稍微等等,勿忘我姐妹。”林銳問眼鏡要過褐皮本子,開始奮筆疾書,畫了個圖形遞給彌利耶,問:“你辯認一下,是不是這種像蟠桃般的銀質掛件?風鈴也問過同樣的話。”


    “勿忘我,是我剛入彌利耶時得來的花名,如果在外還這麽叫,會顯得很奇怪,活像怪物似的。”她聞言破涕而笑,接過本子掃了一眼,默默點了點頭。跟著打包裏取出一遝名片,分發給我們,說:“所以還是叫人名會比較好,那樣才不會引起旁人側目。”


    她的名片就像其本人那麽精致,選用的是深藍鬆木漿斜紋紙,上曰教堂山狼吞虎咽房產中介,nareb成員,北卡年度房屋中介銷售第三金牌經紀人,eloise.all(愛洛伊絲。麥考爾),透著一股中年婦女愛用的曇花香味。


    “這是你的真名麽?”範胖抓了抓腦袋,質疑起來,問:“我記得你當初曾說自己住在麥迪遜縣,為此還和魂鐮打了一架,並聲稱要將他碎屍萬段方能解恨。”


    “當然是個假名,麥迪遜縣的房子讓人燒了,我怎還會住在原址?你管那麽多幹嘛?有麻煩的人是你們,而不是我。”她趴在桌頭寫字,然後將便簽提給女兵,道:“這間大屋就在亞特蘭大市內,屋主去希臘了,你們先搬去住幾天。”


    “不急不急,狼吞虎咽事務所,與你給人的第一感官很相似呢。”範胖悠悠然點起一支煙,笑問:“有一點我不太明白,彌利耶女士。你想重振獍行們威光,這點我們能理解,但為什麽不自己找相好的,而打我們這種小團夥的主意?你的最終目標是想當踏星者麽?”


    “什麽才是人生最大的樂趣呢?坐享其成?或是震懾群雄重返暗世界?我卻認為創業之初才是最激蕩人心的。每天投入的精力能見到迴報,就像栽種樹苗,從無到有豈不是件有意思的事麽?德不配位的我,注定不可能成為踏星者,即便僥幸竊取,也會是史上最累最慘的教主,出門打架得自己上,人事紛爭得親自調解,就連組織資金也得自己倒貼。老娘可不想年紀輕輕就嘔血而亡。”勿忘我將手一攤,苦著臉道:“事實上,我說服不了其他彌利耶共創大業,她們全將我當賊提防,反正是一個人都拉不到,所以隻能找你們。”


    出了錦綺軒,她與其餘幾人分道揚鑣,欽點我與krys跟上,向n電視中心停車場方向而去。室外下著毛毛細雨,她顯得十分輕快,旁若無人地打著酒嗝放著臭屁,全然不注重自己形象。勿忘我給人最大的美感,就是毫不做作,自由散漫慣了不在乎別人看法,你如果愛慕她就要接受她一切陋習,你如果討厭她也千萬別憋著,與人爭鬥素來就是她的最愛。


    “你剛才為何忽然提起背包的事?我差點以為就要暴露了。這隻破包究竟是哪來的?”我推了一把krys,她正依偎在懷中,安靜地走在雨下,我不時查看眾人是否遠去,問。


    “我不知它哪來的,但頭腦中有印象,你為何認定就是我?”她更緊地抱住我胳臂,低語道:“總之你們正巧在說,我脫口而出罷了。alex,現在咱們該怎麽辦?繼續瞞下去麽?”


    就這樣走出半條街,勿忘我突然站下,問我要過一支煙,借著點火掃了krys幾眼,問:“怎麽迴事,你到底是誰?幹嘛占著別人的軀殼不走?那樣會妨礙我辦大事。”


    “誒?你難道沒認出她麽?”我聽得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本以為之前她倆竊竊私語,大概已摸清了老底,而照現在看,卻顯得很陌生,剛想上前說明,她揚揚手讓我閉嘴。


    “在這個女的神清裏,除了惡鬼外還躲著兩個人。”她抓起krys的胳臂,將她拽到自己懷中,撫弄著頭發說:“現在的這個我們在雷音甕見過,你倆在其他時空裏是對新婚夫婦;而之前與我對話的,卻不知所謂何人。背包遭竊的事,多半是它做下的。”


    “什麽?還有這種事?難道我被騙了?”聞言我不由大驚,仔細端詳起krys這張臉來。迴想過去發生的種種,好像真的存在問題。krys有時顯得溫柔無比,有時卻狡詐陰險,那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人格。一個還陷在情感漩渦之中,而另一個曆經滄桑,各方麵都極其老道。


    “想到什麽了?有話就說有屁就放,”彌利耶將她丟還給我,道:“你幾次三番暗示我別拆穿,老實說我也深思過。但像現在這樣隔著層麵紗,咱們做任何事都縮手縮腳。而如果公開,那麽小女就將麵臨艱難抉擇,究竟是找迴自己小女友,還是與另一個自己再續前緣。反正因這兩個家夥搗鬼,將我原先布局打亂了。我看,主意由你來拿,畢竟你才是當事人。”


    “不,由著你說,我想起前一次談判,她向小老漢道破了紅隼的秘密。說那家夥身上不止一條活魂,能拿下羵羊靠的就是靈活切換,以犧牲一條的代價奪走了次級鑽。那麽一來,她寄魂krys闖進渦地,不也是沿用了這個原理麽?所以,你很可能是對的。”


    “雨漸漸下大了,先到中心地庫再說。”勿忘我抓起手機與熟人通話,讓他們找幾個雜務工去將宅子打掃幹淨,明天有客戶來看房子,然後邊跑邊急吼吼催著我倆加快腳步。


    十餘分鍾後,我們走n大樓樓底,七繞八拐下到地庫,在那空蕩蕩的一角,端的是輛紅色跑車,款式十分新穎,並一塵不染。原來白天勿忘我偽裝成網友,就是開著它來的,此地距離商品街和飯莊差不多路程,地理位置十分便捷。我本來還在問她找人去打掃大屋會不會遲了些,沒準範胖等人一迴旅社便立即退房過去了。結果她卻搖手笑我,說以他們的品性,多半會住到明天正午出發,因為窮鬼們都不願讓店家白白占便宜,又把屋子賣出去。此外,小女友跟著她走,林銳始終放不下心,他必然要等她迴來後才肯動身的。


    趁著雨勢未停,我打算將佐治亞之行完整無缺地告知她,啟料彌利耶擺擺手,說自己連日來就混在黑楓鎮群眾裏,對整件事起因結局了如指掌,見我大惑不解,她從座椅下揪出隻包,取出頭套戴上,這張人皮臉,居然是尤金的老爸。寧息之刻那天,她在油氣站偷偷下毒,漢子喝得酩酊大醉,被她拖藏進了廁所,而自己則牽著黑小孩的手跑去了隧道圍觀。跟著在下半夜又將漢子重新扶迴自己的床上。所以在整場騷亂中,包括小孩走失,都沒人擅闖石峽。


    她迫切想知道的,就是在迴避場裏那場談判。我找krys相互核對,結果她說自己隻記得在草坪上和我追逐開玩笑,以及被自由憲兵扭著胳臂這些,其餘說了什麽,自己沒有印象。這些話,不啻證實了勿忘我的判斷,這具肉身果真被兩個人占據著。然而,好巧不巧的是,另一個家夥所遺忘之事,她卻偏偏都記得,並說自己與那人事先是約定好的,這個家夥也是名女性。有些小蒼蘭辦不到的事,全交由她去幹,大概就是這麽個經過。


    那麽風鈴的包為何會在渦地裏呢?隨著一問一答逐漸被還原了出來。此物多數由神秘女人打勿忘我家閣樓上盜取,她或許早知莉莉絲姐妹會的事,打算好好搜檢包中之物。而在這一過程中,krys最起碼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再度去打開過孔迪亞石峽一次,將這隻分外顯眼的背包丟棄在石穴內的某段。而到了鎮魂挽歌時,小蒼蘭重新找到這隻包,背著它帶進羵羊巢穴,目的十分單純,就是擔心人流湧動被發現,然後給電視台的人順手牽羊取走了。


    “誒?說起背包,我想起一件事來。你帶著紅發男偷偷離開時,錯將我的包帶走了。那麽可否將掘墓人麵罩還給我?林銳未來還需靠它重返異世界,去將真正的小蒼蘭救迴人間。”


    “有嗎?我甚至沒來得及打開細看過。很可惜,若是在還你卻也沒關係,可包在帶出洞前,就被水銀心瓣那頭巨妖盯上了,為了保命我隻能丟給他,這才僥幸活了下來。”她撐了個懶腰,安慰似的拍拍我,說:“就當從沒擁有過吧,反正它本就是呂庫古家族的財產。”


    “這叫我如何向林銳交待?咱們還指著它去求尤比西奧,通過妖法重返鏡像世界。”


    “你是不是把咱倆都當蠢貨了?”哪知勿忘我心思根本不在我身上,她麗眼圓睜,衝著krys高聲喝問:“別給臉不要臉,若繼續撒謊,我就要揭你老底了。你倆到底在包裏找什麽?”


    “我真的不記得了,”krys麵色泛紅,往我身邊使勁靠了靠,說:“對了,雖然記憶不完整,但我記得是為了促成某件事的成型,現在發生的一切對我倆來說,全部是曆史啊。”


    “你別逼她,我也有過喪失記憶的時刻,那是很痛苦的。”我點起三支煙,分別遞給倆人,建議不如去迴避場再走一遭,看能否取迴那隻背包,重新查找一遍便全清楚了。


    “嗯,遲早會去拜訪的,但絕對要避開午夜時分,現在快十一點了,多待幾小時後再說吧。”勿忘我從駕駛座爬過來,往我身上一倒,指著krys說:“這都是為了她好。”


    “怎麽說?你又看出什麽來了?”我不由撓了撓頭,問:“她還有什麽驚天秘密隱瞞著?”


    原來,前一晚受到小老漢邀請,我與她不得不硬著頭皮去迴避場,但在臨近午夜時krys話沒說完忽然掉頭就跑,並說這是第一晚鬼抬頭,不能讓麗姬婭和格蘭特撞在一起。這些全是鬼扯,她正是利用了世界之子不熟極暗世界的套路,信口胡編的。所謂的鬼抬頭是指炫彩的蘇醒,與兩隻老妖無關。但被種下妖魂之人,卻會在那一刻瞧見對方真身。換句話說,始終給我朦朧之感的那個女人,將被尤比西奧看得一清二楚,那麽,這在將來可能會是個麻煩。


    “我怎會知道的?”勿忘我探出手撫摸著krys的臉龐,奸笑起來:“別忘了我是隻半妖,也同樣懂得如何看破一部分時空線,咱倆半斤八兩,都是妖怪,你豈能瞞得過我呢?”


    猛然之間,我的心倒懸起來。是啊,這兩個女人的本質全是半妖,我坐在她們之中,不就是理想的宵夜麽?適才她們在飯局上都不怎麽吃喝,沒準圖的就是我這頓加餐。人在恐懼時,也許會散發出某種氣味,彌利耶很快注意到我額頭冷汗淋漓,便將手探了進來,霎那間一股冰寒直透五髒六腑,這對爪子,絕不是活人,她就像自己所說,死去已久。


    “我能在一霎那間掏出肝髒,你連痛苦都感觸不到就死了,現在你還覺得我性感嗎?仍想要泡我麽?”她獰笑了幾聲,慢慢鬆開手,板起臉來威嚇道:“所以,你最好放明白些,去替我說服那個胖子,如此才能看見明早的日出。不然,空屋的地窖就是你的下場。”


    恰在此時,坐在另一頭的kris打了個哈欠,雙目遲滯下來,直到煙蒂燒到手方才驚覺。她見彌利耶正拿吃人一事取笑我,不由沉下臉來,問:“誒?你這小賤人怎麽還沒走?”


    “哈哈,終於還是來了,我在等的就是你啊!”勿忘我狂喜不已,像丟稻草般將我甩到一旁,攀著她肩頭,問:“可他媽我左看右看,就是看不破你的真身到底是誰,你找小傻妞聯手,倒底想要幹成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不妨告訴我,咱們都是惡人,沒準能互惠互利呢。”


    “你即便成了末裔那般的老妖,也休想看破,因為我對你來說是個不存在的人。剛才那種話,我不想下一次再聽見,這個小家夥很重要,你若敢動他我就找你拚命!”


    彌利耶本就是貪圖口頭之快的人,見她磨拳霍霍,用力推開門打算幹上一架打發時間,krys自當不甘示弱,也氣鼓鼓爬下車,倆人在車道上擺開了架勢。我擔心彌利耶動手沒有輕重,萬一誤傷了她,或者劃破krys俏麗臉龐,迴旅店我不好交代。剛想拉架,她似乎想起了什麽,盯著勿忘我的臉左右端詳,忽然大笑起來:“我的天哪,原來你就是那個關鍵之人。”


    彌利耶早就等得不耐其煩,未等她說完,便如一道閃電刺來,倆人肢體撞上的一極瞬,氣浪將我震飛出去,直直砸在水泥石墩上方才止住,我撐起身打算爬到車後暫避,她倆居然已經打完了。勿忘我暗歎了一聲厲害,抬起自己溫潤的手掌,說:“和為貴,咱們停火。”


    我借口去買些飲料,快速逃離了兩隻老妖的視線,當從24小時便利店迴來時,見她們正坐靠在車引擎蓋上抽著我的煙,似乎已在這段時間裏,彼此交換了意見並達成妥協。


    “沒想到命格這種事,居然屢屢發生在你我他之間,真是天大的造化。”勿忘我朝近在咫尺的梅賽德斯奔馳體育場方向指了指,道:“還要等那麽久,又找不到人打架,老胳臂老腿恐怕要生鏽,那裏有家希爾頓花園酒店,正好可以去定間房睡下,此外她也需要休息。”


    就這樣,她開著車將我倆拉到酒店,然後獨自走去前台。這種時間,跑來酒店開房的年輕男女,大多都不是正經人,而是不知打哪家夜店剛出來,找上幾個女的勾肩搭背來銷魂。好在彌利耶與krys穿得都很正統,表麵看像寫字間裏的白領,門廳和保安都不怎麽懷疑,隻道是連夜工作來不及歸家的那種人。不過,她們的姿容太過絕麗,引得邊上人不住打量,這卻令我深感頗不自在。


    推開房門,krys直奔大床,一放平身子,立即唿唿大睡起來,我上前推了推,紋絲不動就跟死了那般。彌利耶讓我休要理會,自己寬衣解帶坐在圈椅上看起電視來。我內心異常激動,口頭卻在問這樣是不是不太方便,要不我再去定間房?她隻管坐著冷笑,什麽都不答。


    這種事,對於混跡風月場的老子來說,不是明擺著的麽?二女一男跑來酒店開房,卻隻定一間雙套,勿忘我再怎麽說也人模狗樣開了家公司,這點錢她豈會在乎?可此女總喜愛出人意料,內心難以捉摸,很難說清她究竟是為了偷情還是隻為了休息。


    想著我換上紙拖鞋,故意在其身後走來繞去,最後慢吞吞滑向盥洗台前刷牙,時不時偷眼看她。她依舊盯著電視看得出神,秀美臉龐隨著光線跳躍時暗時明,顯得若有所思。


    “好吧,你就繼續看那些狗屁專家的股票專欄和財經報道去吧,算老子自作多情!”這個披著青春靈動外皮的娘們,其實是個比我大了不知多少的老貨,裝什麽蒜?也許她真的到此是為求休息,當真獨處總不見得緊挨著krys對床盡情雲雨吧?這沒什麽,反正我預料的事從沒有準過,隻是白白可惜了這麽有情調的一個絲絲雨夜。


    結果我走進淋浴房洗沒幾分鍾,一條人影悄無聲息偷摸進來,隔著麻花玻璃便聽得衣料滑落在地的輕音,小門緩緩被拉開,勿忘我眨巴著麗眼,掛著怪笑地闖了進來。老實說要我對她視而不見很困難,打從地底陰蜮時,她就是我的意淫對象。甚至說句不好聽的,與迪姐廝守在一起,也是以她作為原型的,在這點上我很對不住當家花旦。


    一雙柔軟的手開始在背脊上為我塗泡沫,由她口鼻噴出的熱氣,撩撥著還未被水打濕的長發。我剛想應答,便被她一把抱住後腦勺。勿忘我十分高挑,以至於我隻得仰麵接受擁吻,她勁道極大,那種被抱得掙不脫的觸感,我的天哪,簡直是窒息的天堂,美不勝收!


    “恰好我也裝不來清純少女那一套!”她笑著追問:“沒想到吧?”


    “怎會想不到呢?隻是不太明白你的這種安排,畢竟邊上還睡著krys,這樣會不會吵到她?萬一她半夜驚醒瞧見,那樣豈不是挺尷尬的?”這樣一個整天打打殺殺的女人,身上竟連半塊肌肉都沒有,毛孔細密簡直彈指可破,整體協調完美,仿若一尊雕像。


    “事實上她們是三個人,為了維持正常機能,也總得讓宿主保持充足休眠,不到天明是醒不來的。你管那麽多幹嘛?難道想將她喚醒?”


    “你不會是想搞偷拍,然後打算出我洋相吧?這樣不太好吧,畢竟我有dixie了。”


    “屁的九頻道dixie,在陰蜮的臭池前在燕子窩,你垂涎我的身體,從沒少偷便宜,厚顏無恥的跟條癩皮狗似的,就差跪下了。我早就覺察出來,還說什麽隨你們四海漂泊,你這顆小腦袋究竟在想些什麽?恐怕惦記我都快惦記瘋了。不然為啥老在別人麵前提到我?按理說一個死人不值得你那麽念念不忘。”


    書桌台上的大玻璃鏡子,倒映著一張極度醜陋,卻又極度美麗的脊背,曾經的鬼牙齒馬已不複存在,在那高度燒傷的粗大疤痕上,布滿清晰可見的刀傷。那是在無盡的歲月裏,掙紮在廝殺中兇殘敵人給她留下的標記。而同時它卻又是瑰麗的,那是女人身上唯一能見到肌肉的部位。窗外雨幕的波光流離,令這幕激情之刻仿若仙境。我迷醉在愛的海洋裏,甚至記不起整個過程何時開始,又是何時結束的。


    激烈運動過後,我帶著滿足的笑容進入夢鄉,人還未深眠就被她連拖帶拽拉起,挑開窗簾一看,天邊早已是泛紅。krys穿戴齊整,正襟危坐在廳裏看電視。


    “現在去迴避場要迴背包麽?”我急急忙忙地刷著牙,不住迴頭問她。


    “包固然是要拿的,但現在老娘決定,得去挽救歪嘴男人的狗命,順便找那個小破孩多談些條件,快走快走。”她一把擰住我領子,拖到屋門前,指著門框笑道:“這是道分水嶺,當你越過這條線,也就意味著咱們的奇妙旅程即將開始了,心不心動?那就綁上安全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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