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活在火燼與毒氣之間,連同我們的語言,在那個淒寂無聲的地底。這是正在發生的曆史,然而它卻成為了久遠,任你匍匐在歲月腳下嗚咽,深淵卻始終不發一言。我對著這麵銅壁失魂落魄,踉踉蹌蹌,求告無門,哭聲從唇齒跌出,而它卻說,在我身後既無天堂也無地獄,隻有爬滿無妄罪名的苦藤,是與非,兩者都是頑牆,隻會將我雙眼蒙蔽……


    人當沒有煩惱,將卷帙列成長河,唿喚正在席卷叢林的狂風,動員排山倒海的針林,以此養育果實與它附加帶來的雨露。聽著掩身雲朵的天使號角,在漆黑海麵上過夜,向著星辰落下之地橫渡駭浪,並擊碎環伺島礁的鹿角森嚴,讓自己登基,成為風中之王。


    在那憂鬱麵具下,是張幹枯臉龐,我曾經折腰,並為之不敢冒犯而屈膝跪倒,甚至願意像螻蟻般驀然死去。忍受著饑饉,並被一無所知地出賣,心頭仍掛滿父親高大搖曳的旗幟,去選擇如糞土般橫屍世界之角。人因恐懼而悲淚高歌,人因壓迫而集體高唱,反抗聲如劃過沙漠的奔雷,終匯成一氣嗬成的洪流。我召集臆想與多變,趁著青橞與收成還未爬上床衾,夾緊胯下駿馬,向著你,失落在遙遠記憶中的夢魘疾馳,一座建在黑水之上的國境。


    如果沒有神明我們會死,如果誅殺神明我們也同樣會死,那麽,我將選擇死而後懼。”


    勿忘我悄無聲息的現身,與當初偽裝成提燈喪婦時那樣,叫人猝不及防。林銳被綁走後,她親切地稱唿其為姐妹,謊稱她是被人從小拐跑並囚禁在安道爾的妓院裏,幾乎顛覆了小傻妞的記憶。在披肝瀝膽為她找尋愛女這一過程中,她始終是勿忘我的掌中玩物,皮肉與心靈都遭至最惡毒的蹂躪。而彌利耶給出的理由,卻是旅途乏味需要找樂子,年輕人在她眼裏,就是用來隨便消費的耗材。


    就這樣林銳莫名其妙成了她的幫兇,並被塑造為一名魅者,而後理所當然地變成了呂庫古小姐。在無數拳腳和譏諷唾罵折磨下,林銳慢慢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症,她愛上了勿忘我,並且是義無反顧的那種。甚至為了她連我們都不顧,以至於獨處時,我問她將來要怎麽辦?你隻是被異化,不會一直是個女人,終將有恢複正常的時候。


    而她卻迴答說,自己基本已不奢求還能活著離開陰宅了。更可悲的是,krys的麵容慢慢消失在心的盡頭,勿忘我成了她的全部,這個女人沉靜下來後充滿著母性,柔聲細語讓人產生歸宿感;熱情洋溢時比起krys顯得更有活力更有趣,唯獨發狠時才會暴露自己兇殘的一麵。不過,與她所能給予自己的慰籍相比,可說是微不足道。總之林銳與她已有了關係,本質上早已是對不起krys,那麽,萬事也就無所謂了。


    而今,情勢早已是今非昔比,但流露在林銳眼中的深情,卻變得比以往更濃鬱了。一個死後九十多天,每時每刻都會被我們提起,並念念不忘的人,又重新站在自己麵前,那份喜悅是難以按捺的,更何況,此人可能是他另一條時空線裏的生母。各種詭異雜亂的關係穿行其中,倆人注定今生前世都會相逢,他與她至高的愛,我等旁人不可能明白。


    不過,當提起紅發男三個字,頓時令他暴跳起來。林銳就像當初在山銅礦井時胸懷刻骨仇恨,那是因為率領這群金光黨徒眾闖入水銀心瓣的頭目,活活扼殺了他另一個摯愛—小蒼蘭。這些勢不兩立的怪人,而今想通過勿忘我前來媾和,讓彼此握手,那根本是癡心妄想。


    “你特地跑來就為了說這事?我恨不能活活撕碎他們,來發泄心頭怒火,憑什麽我非要那麽理性?小蒼蘭和另一個我難道白白屈死了?你明不明白?這群畜牲等於殺了我兩迴!”


    正當勿忘我打算想說什麽,緊閉房門的裏屋傳來陣陣輕微雜音,她警覺地揚了揚臉,那對湛藍眼珠瞬間變為了銀色。就這般掃了幾眼後,她轉過臉問林銳,屋裏靠窗站的女人是誰。


    女兵與沙利文感到甚為驚異,她們原以為能隔牆窺物的人隻有林銳,卻不知每個彌利耶都具備那種眼睛。被她提起,我們方才想起還未介紹過krys,見我起身去開門,所有人都退後幾步,緊緊貼在牆頭,生怕一不留神就會有水杯飛出來。


    伴隨喀嚓一聲,屋門被推開一條縫,krys像隻受驚的蝗蟲,一下子躍到牆頭,在天花板上亂爬。彌利耶喝開我,背著手在廊下站定,與她四目相對。頓時,一絲古怪且驚訝的笑容掛上了勿忘我的嘴角,似乎是看出了什麽端倪。我剛想向她輕聲說明,勿忘我笑了。


    “有意思,若沒有猜錯,這位應該就是小女友,krys,對麽?你好,很高興見到你。”


    她肯定是看出了什麽,然而卻不點破,打完招唿後就緩緩迴去,重新坐迴原處。我感覺這種目光很異樣,閃身進屋合上門,來到剛躍下地的krys麵前。她收起瘋癲的舉止,牽著我的手來到窗前,問彌利耶為何會跑來旅社?她到此究竟所為何事?


    “你難道認識這個人?”我抓了抓頭皮,問:“她也曾出現在你的夢境之中嗎?”


    “豈止,我在現實生活中也認識她,她是陀具羅的一員。莫非被她看穿了?這又要如何是好?”krys顯得六神無主,急急走去書桌前,撕下一張便簽開始寫字,時隔不久又揉成團丟出窗外,對我耳語道:“你緊貼她坐著是嗎?那好,一會兒你這樣,然後那樣。”


    兩分鍾後,我鎖了門走迴原處坐下,他們幾個正在講述三個月來的經曆。我趁人不備,將手藏在身後,悄悄碰了下勿忘我,她心領神會將手掌伸來,我按krys的要求在其掌心緩緩寫下“替我想些辦法應急”幾個大字後,勿忘我微微點頭,然後問起她的近況。


    “太可怕了,每天不是摔杯子就是發出野獸低嗚,沒日沒夜地發神經。一到沒人之處就張牙舞爪,抓著我的肩頭獰笑。”沙利文驚魂未定,說:“今早她還說想嚐嚐我的腸子。”


    “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我或許有辦法能暫時趕跑惡靈,使她平靜下來。”勿忘我拽起林銳胳臂,去施行所謂的驅鬼大法。兩人進屋後不久,就傳來陣陣床塌櫥倒的嘈雜,屋門再被打開後,krys一掃適才那種裝瘋賣傻的憨態,人走得輕飄飄,似乎大病初愈的模樣。


    “現在她沒事了,不會再繼續胡鬧,就是有點神誌不清,渾渾噩噩的,其他一切都好。”


    眾人自當是歡唿雀躍,誇讚其本領高強,紛紛圍著她問,這是彌利耶的什麽妖法。啟料她搖搖頭,輕歎一聲,道:“不要再提彌利耶了,現在已經不存在了。”


    “誒?”正在安撫krys的林銳聞言,轉過臉來問:“我分明記得在泥坑時你曾說過,經過幾百年被人瘋狂屠戮後,彌利耶已所剩無幾,但還有一些,怎麽現在卻說不存在了?”


    “那是在我們誤闖雷音甕之前,大致是這樣,可是,當末裔逃出天穹花祭台後,原貌已被改變了。”勿忘我朝範胖伸伸手,向他要過一支weed點燃抽了起來,陷入了沉思。


    三個月前,眾人大破雷音甕重新迴到陰蜮的那一刻,整個世界在無人察覺的靜謐之下,產生了微弱變化,這種現象就是幾十年後我們耳熟能詳的世界裂變。在這個新時代裏獍行不僅人員眾多,分支極廣,對外也不再自稱彌利耶,而改叫亞彌爾。各自擁有徒眾和行李員,大組織有數百人,小組織也有幾十號人,遍布世界各地,成員有數萬眾。自打最後一代踏星者鸛頭狼,在第二次法布利諾聖戰期間被暗世界圍攻,城池陷落自焚而死後,產生了權力真空,所有彌利耶都在爭奪領導權,彼此間相互仇視,攻伐無度,呈現出四分五裂的散沙局麵。


    作為高階彌利耶,勿忘我不可能去投靠以往她看不上眼的人,同樣別人也會百倍提防,因此她的唯一出路,就是自己拉杆子搞革命,建立正統的彌利耶本陣。所以此番勿忘我現身,正是為了此事而來。我們這個不成氣候的單幹戶蘭開斯特,也許可以成為她的基本盤。


    “我同意,我讚成,”馬洛喜得手舞足蹈,順勢抱住勿忘我的胳臂,笑道:“在陰蜮破船時,我就曾建議過,你經驗豐富又姿容絕麗,不論是擔當我們頭領還是發言人再適合不過。”


    可是,現場隻有眼鏡一人表態,林銳雖也想應和,無奈眾人反響寥寥,各自端坐著不發聲,望著自己水杯發呆,他也隻得縮了縮脖子,重新陷入沉默之中。


    “什麽?頭一天見麵,話不過三句,咱們居然就被你收編了?”範胖忍受不了沉寂,他拍案而起,衝著勿忘我嚷嚷:“我絕對沒有針對你的意思,但萬事都得講究個民主投票吧,能力者居上。現在咱們各有各的麻煩,而且暫時被歸在世界之子麾下,恐怕你來遲了一步。”


    “老範,你怎能說出這種話?可別忘了你被妖馬咬傷,體內淤積著牙燎癍,命懸一線。提燈喪婦也說過,要加倍努力當上踏星者,然後才能去找到暗世界高層周旋,方可獲救。”馬洛見他不是一條心,忙申訴起來,說:“咱們這些人裏,有哪個是彌利耶女士的對手?又有哪個能比她知識麵更淵博?反正我數過來數過去隻有她最合適,這麽做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還是得了吧,”範胖幹笑幾聲,道:“你在陰蜮時就被她迷得神魂顛倒,是非不分,滿腦子男歡女愛,當我看不出來麽?真是沒了讀書人的骨氣,反正我不同意。”


    “好了,好了,再度重逢,大家又都是一起奮戰過來的朋友,時辰很晚了,今天我做東,聽說亞特蘭大新開了一家料理店叫錦綺軒,放開肚子飽餐一頓,這事迴頭再議。”見這哥倆臉紅脖子粗又要開始彼此抬杠,林銳忙陪笑打圓場,邀請大家上館子,慶祝這次團聚。


    一聽用餐,女兵與沙利文頓感饑腸轆轆。我隨眾人出了店,走向停車場,勿忘我借口照顧虛弱的krys,與她跟在我背後。倆人見自己與人群拉開一長段距離,開始輕聲說起話來。


    “現在該怎麽辦?總不能一直隱瞞下去,另外他們也會猜,總有被揭穿的一天。”勿忘我一麵補妝,一麵扯她胳臂,道:“所以他還不知你還未走?你打算繼續裝瘋麽?”


    “你以為我想啊,裝瘋是個體力活,我其實比誰都累,嚇她們幾個傻妞,就是為了不被滋擾暴露馬腳。”krys撐了個懶腰,說。“實在不行的話,我索性跟他交底算了。”


    “先別急,我來設法想辦法,你見機行事好了。”彌利耶對她耳語了幾句,然後快步走上,一把挽住我胳臂,故作惆悵道:“他們好像都不喜歡我,你呢?你想與我在一起麽?”


    “其實你樂在其中,哪怕自己不開口,也總會有人出頭仗言,你到底給眼鏡下了什麽迷魂湯?”我順勢挽住她腰肢,歡喜道:“就我個人而言,那當然好,但照現在這架勢……”


    晚間七點,我們一行人等踏入三樓仍在裝修的錦綺軒,要了間包廂,各自落座。以往大家的夥食基本以意麵披薩為主,偶爾吃炸雞漢堡,很少會去光顧大店,像這種價格不菲的料理,起碼有一年多沒踏進過門。在美東,中餐館比日料、韓料、星加坡菜肴略低,但高過其他的東南亞菜館,消費看門麵裝潢,像這種雕梁畫壁的地方,肯定容易吃破產。


    我很好奇林銳哪來的錢,他之前與眼鏡一直廝混在格拉斯考克縣,拿的也就是電台薪水。不料他剛聽完,便拍著腦袋說自己差點忘了,跟著打腰包裏翻出五張卡,分發給眾人。


    原來,在去布魯克斯發掘黃楊林屍骨前,羅莎趁著我上廁所,將事先準備好的賬號給了他,這裏頭被存入了五萬塊,是有線台和九頻道所有拿到紅利的人集體湊成的。正因這次的大潰敗,我們來不及收割生鑽,搞到最後顆粒無收,所以算是勞苦錢。工作幫這麽做,是期待與我們搞好關係,往後再有這種機會,可以混進來剽掠。甚至羅莎與dixie都認為,假若能保持長期合作,一線報道幹不幹,顯然已無足輕重。工作的本質就是掙錢,別的都是其次。


    “她說在石峽時跟你提過,想讓你給他們當夜行,但你沒直接應承,所以不知你幾個意思,這份子錢就轉交到了我手裏。”他將卡分發完,招唿侍應生上前,專心致誌點起菜來。


    這是一家滬菜館,比較符合他的口味,菜係偏甜且濃鬱,大家又都吃不得辣,所以先上八個冷菜,海參、鮑魚、鳳爪、還有西米露什麽的。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是好,煙隨便抽,紙巾滿地扔,不會像其他餐館會過來店員對你勸解一番,故意在麵前俯腰撿拾讓你羞愧。


    正所謂快意人生,圖的是個隨心所欲,全被條條框框束縛著,跟坐牢沒兩樣。而我們這群蘭開斯特們,又大多來自底層,本就素質低也不學高雅人士,倒有一翻入鄉隨俗的感覺。時隔不久,一個油頭粉麵的經理進屋發名片,並十分懂事地送上果酒,晚餐正式開始。


    勿忘我坐姿優雅,隻是喝著酒,菜不怎麽吃,我湊上前問她是不是不對胃口,她搖了搖頭,對我耳語說,自己是半妖,人間煙火已無法入口了。她真正的食糧,就是被綁到地下室折磨的活人。見我大驚失色連連作嘔,不由問我要不要去現場看看,也許我會覺得很香豔。


    “誒?對了,彌利耶女士,你家的食耳又是怎麽來的?這件事你一句都沒提起。”馬洛搬著椅子朝她靠了靠,吸著鼻涕問:“你什麽時候方便?我們先上門去甄別一下。”


    “小不點,你怎麽還是那麽文縐縐的,什麽彌利耶女士,現在都已消亡了好不好?哪來的食耳?你覺得我會怕那種東西麽?留言隻是為了與你們碰麵臨時現編的,你可真是傻得可愛。”她抱住眼鏡腦袋,像過去那樣緊貼在自己前,樂得花枝亂顫。


    好不容易收住笑後,她取了支煙點上,指著範斯說:“吸毒胖子說得對,大家雖曾有過一段美好的迴憶,但說穿了其實仍是陌生人,現在推戴頭領確實不合適,我隻想為大家辦點實事。這樣好了,剛才聽聞你們各有各的麻煩,那麽不妨趁著現在,一一給我交個底怎樣?”……


    我剛想提krys,沙利文高舉雙手,向她提起莉莉絲姐妹會那檔子破事,然後指著除我之外的所有人,苦著臉將整個過程描述了一遍,並說這是最迫切需要解決的事。本以為勿忘我隻是逢場作戲,豈料她卻聽得很投入,不時插嘴問這問那,顯得若有所思。


    “你所謂的莉莉絲大長老有什麽神跡?她為何要召喚遠古魔將貝巴因?整套獻祭儀式又是怎樣的?”勿忘我眨巴著麗眼,忽然笑了:“我當然是猜的,你們打算在公路上勾引貨車司機然後殺之,並不是隨便選個日期,還需要符合一些自然條件,對不對?”


    “那個人很厲害,她讓我們向她射擊,挨著槍彈也殺不死,所以許多人都甘願追隨。原本打算麻翻司機後,要將這個人割喉倒懸,放空全身血液然後泡澡。當湊足三十三個人後,大長老在血池中完成禱告,那麽魔將就附身了。這種特殊日子有三個條件,該天要既有風又下雨;天空高懸朗月並起月暈;雖不是地震但魚缸裏的魚會不斷亂跳,甚至跌到盆外。大長老說這種天相就今年有,往後數年都遇不上了,外加我們傷了她好幾個骨幹,所以才要追殺。”


    “我一連擊落四個,她們都是直接從機車上甩飛出去的,相信最輕也是骨折。”女兵撇撇嘴,抬起胳臂給她看,說:“於是她們一下子暴怒了,輪鋸車鏈條狼牙棒齊齊上場招唿。”


    “怎麽這套儀式,會那麽奇怪呢?”勿忘我掃了兩個女流一眼,饒有興趣地問:“你接著說,魔將貝巴因上身後,跟著會發生什麽?我需要聽得再詳細些。”


    “它能辨析一切謊言,從天賜之人口中問出秘密。大長老答應眾人,將來所有女孩都能像她那樣,不再被人任意侮辱毆打,也不會再有人逼迫她們上街,去服侍滿身惡臭的客人。”


    “誒?這些你好像從未提起過。”範胖抹了把油汗,推了推沙利文,問:“聽你言下之意,這個重要之人應該是邪教之外的,可被我攪黃的四月份,她們不也打算搞一次麽?這究竟是怎麽迴事?到底是要問出什麽秘密?難道也像別人那樣去拿什麽寶鑽麽?”


    “當然不是,你別追問,我會頭痛,頭痛就想不起來。”女孩抱著腦袋,龜縮在席椅上。


    最初的姐妹會其實是個互助會,由一群遭到家暴或被拋棄的女性所創立,她們自發組織在一起,挨家挨戶去找出施暴者,將他們麻醉後帶去荒宅內進行體罰,不會將人打死但會給他留下深刻恐怖的記憶,最後再逼迫他吞吃受害者的大便。這樣的家夥被放迴家後,時刻都有人在暗中監視,到了月底,郵箱裏會收到一朵藍色的紙風輪,代表說莉莉絲姐妹會對他痛改前非很滿意。如果收到紅色的,那他就要小心了,因為隨時都可能再被帶走暴打一頓。


    因這種為天下蒼生求大義的壯舉,讓許多飽受欺淩的女子,或者失足婦女看見了希望,紛紛投身革命,於是慢慢規模起來了。格拉斯考克縣周邊幾個郡都或多或少聽說過她們,讚歎那是一群鋤暴安良的暗夜天使,倘若暗潮到來,也時常會去通風報信。沙利文因在家得不到關懷,平素裏無人搭理,所以選擇與她們為伍,然而這一切,在去年夏天性質開始變了。


    一個打外州跑來的婦女,拜在姐妹會門下。此人融入群體後,說行善事也要講究迴報,每迴出去都是開支,日常活動也得花錢,時間一久就會破產,不經營些產業,很難做大做強。


    “懲戒幾個惡人有什麽用?別人最多住得不舒服搬家,搬去不認識他們的地方繼續為惡。你們沒遭來報複,感到沾沾自喜,並不是社會接受這種行為,而是因為那些家夥都是窮鬼,無錢無勢,也沒精力與我們糾纏。如果去招惹狠角色,綁個上流社會公子哥試試?不到三日這裏就被掀了個底朝天。而比起他們更壞更殘忍的家夥們,依舊橫行於世,不受憲法和道德的約束。所以要成大事,就得去幹別人不敢幹的,即便幹了別人也不會選擇報案的那種事!”


    莉莉絲姐妹會在此人慫恿下,不再關注霸淩家暴,轉而將目光轉移到了高利貸放債公司,皮條客經紀人以及私下種植毒品的農莊身上,通過幾次有效的出擊,讓每個人都分到了錢,漸漸地,最初的創立者被孤立,與這群胃口越來越大的賊婆娘們格格不入,最終被架空,隻得黯然離開了佐治亞。外州婦女成了新的領導,也就是沙利文口中所提到的大長老。


    隨著姐妹會的壯大,斂財的路子也越走越寬,更多的女流慕名前來投奔。她們由一開始的小打小鬧,逐漸發展到產業經營,擁有漁場,控製著馬賽以及管理起街頭皮肉買賣,遂發展成為不可忽視的社會毒瘤。溫飽思淫欲,富貴念長生,這是個必然過程。大長老見自己已牢牢控製住手下這批人,有一天又開始發話了。


    她說極樂雖叫人沉迷,但終究難逃一死,這世上有著許多不為人知的秘密,都要通過惡魔崇拜來實現,例如讓肉身不朽不破,延年益壽等等。為此她在荒宅道場裏展示神跡,讓成員向她開槍,所有智商欠費的無腦女孩不由看直了眼,紛紛向她討要秘方,也想修成妖法。大長老安排她們三月底在山區設伏,襲擊了別人的兩輛車,並將其中一名少女擄走。


    為了要從此人口中問出天機,就必須在四月搞一場月夜獻祭,殺個健碩男子以血覆麵,召喚魔將貝巴因。豈料,這事被範胖獲悉後橫加阻撓,並拖上自己小女友上警局,要她向條子交待姐妹會幹過的惡行。沙利文天性膽小怕事,反咬一口說範斯不正常,逃迴了荒宅本陣。隨著範胖越鬧越烈,大長老覺得此人不除,終將是個麻煩,便帶著六個手下登門拜訪。


    而恰巧在那一天,荒宅沒了看守,被囚禁的少女等來機會,連夜逃之夭夭,最終這場法事也就不了了之。所以當大長老迴到巢穴,見人走樓空,不由咆哮如雷,發誓要取範胖狗命。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範胖除了空有幾分勇力,本質是個與馬洛無異的居家宅男,他哪曾料到自己會遭來此難?被這幫兇神惡煞的娘們半夜破門,捆在床上折磨了一宿,臨了小腿被刻下記號,嚇得立即攛掇瘦子出外找素材,就這般逃命般跑去呂庫古陰宅,與我們不期遭遇。


    大約在七月初的某天,這個大長老不知打哪又綁來一名少女,據其稱也是個天賜之人,所以被關押在廢宅的地窖裏,想要撬開她的嘴問出秘密。然而這名少女不同尋常,鐵骨錚錚寧死不屈,什麽手段都施行過一遍,依舊是不肯吐露。甚至她揚言說自己連父母的話都不聽,別人又怎能脅迫得了。由此才引出本月十五號,要搞場殺貨車司機召喚惡魔的月夜獻祭。


    這次大長老學精了,將沙利文劫到荒宅後反複洗腦了兩天,才放她歸家,結果沒隔幾天,範胖居然帶著本部人馬,蠻勇無謀來衝擊她們基本盤報複了,這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新仇舊恨要一起算。大長老決定,無論如何不能再讓範斯活了,接到沙利文的告密電話後,她設下了埋伏,原本是打算將人抓住後,全部鑿死埋屍荒野,就連鋤頭煤鏟都備好了。


    小櫻桃為了心頭摯愛林銳,在潰逃戰中大顯神威,才將他們拖離鬼門關,自己卻身負重傷。這通描述下來,我不由倒抽一口寒氣,賊婆娘們的實質,遠不是我過去所想那麽簡單。


    “我偷偷給那名被關押的少女送過水,她讓我快逃,別再繼續參雜,因為她的背後也有一個組織,而且十分龐大,現在已發現她的失蹤,遲早會尋上門來踢館的。到那時,姐妹會將被摧毀,所有人都將難逃一死。”沙利文吐了吐舌頭,朝林銳與眼鏡努努嘴,道:“那個少女很有情義,理應不會騙我,我並不是被他倆說服的,而是因她的話而感到陣陣後怕。”


    門外腳步頻響,侍應生魚貫而入,開始上熱菜了。水晶蝦仁、水煮牛肉以及炭烤羊排被端上桌,令人垂涎欲滴。哪怕是聲稱吃人的勿忘我,也忍不住撈起一片品嚐,絕口叫好。林銳再三問明彌利耶,在krys麵前能否談過去,當獲知小女友正被鬼纏身,自己陷在神清裏,將來哪怕蘇醒也不會記得這些後,林銳才放下心來,伏倒在她腿上,提出個啼笑皆非的問題。


    “我現在,究竟該管你叫什麽?是像過去那樣喚你作勿忘我姐妹,還是喊你叫媽?”


    “我本來打算過些天再說的,你是不是安娜這件事我仍在研究,想怎麽叫都行,隨你樂意,隻是你我不能再像過去那樣親熱摟抱了,嗬嗬。”勿忘我強忍住笑,指了指包廂大窗要他去看,幾名侍應生正躲在牆後看笑話。林銳扶正身子後,彌利耶又點起支煙,說:“一會兒迴去將房退了,我手上待售屋多得是,給大家安頓一個好住處,先將傷勢調養好。”


    說罷,她轉身尋包拿手機,沙利文正指著她解決自己麻煩,忙不迭地去翻她包,剛一打開不禁愣在當場。我見惹事精麵色突變,心想不會是瞧見什麽可怕的東西了吧,也跟過去細瞅,結果旅行包裏隻是一套她過去穿戴過的皮裝行頭,幾桶銀針,和一把嶄新的安貢灰。


    “怎麽了?你不會是打算沿途打獵滿足口腹之欲吧,竟還帶著這些兇器。”


    我與林銳覺得這些東西除了讓人心生懷念,哪怕現在穿著走上街,隻會讓路人絕讚勿忘我身材曼妙外,無傷大雅。中餐需要趁熱,找不找宅子根本不重要。吃喝了一陣,第二輪炒菜很快上桌,範胖高叫大堡礁龍蝦,迴頭卻見沙利文依舊蹲在牆角,獨自一人發呆。


    “你也覺得很漂亮,對嗎?”勿忘我聽聞四周都在誇讚她是個養眼美女,一下子就將曾經的呂庫古小姐比了下去,顯得很是得意,掃了惹事精一眼,說:“也許你穿也很合身。”


    “嗯,皮裝太美了,不過,我的天哪,彌利耶大姐,你為何會有天金草?這樣的東西,連莉莉絲大長老都得不到呢。”沙利文發了聲驚歎,從衣服底下翻出朝露,湊到臉上比劃,眼中充滿著遐想,說:“那個被鎖在地窖的少女也有一個,可惜被搜走了,她說隻有身份珍貴的人才配擁有。她感到很自責,有時會哭泣,說自己曾害死過一個善待自己的,極其溫柔善良的大美女,那種人再也不會有了,天金草就是她的臨別贈送。”


    “什麽怪裏怪氣的名字,這東西叫朝露,是掛在臉上的珠簾,每個彌利耶都有,我也曾送過別人一頂。”勿忘我捧腹大笑,朝林銳揚揚手,問:“那東西還在不在你身上?”


    “這!不會那麽湊巧吧?”林銳卻沒有答她,來到沙利文身邊一起端詳朝露,喃喃自語起來:“蘇珊,這事很重要,你好好想一想,那個遭罪的少女,有些什麽特征呢?”


    “嗯,她是個東方人,剪著短發,劉海挑染成紅色和藍色,年紀與我差不多,眼睛又大又圓,常自稱老子,脖子上掛著一塊銀桃子,但被大長老搜走了。”惹事精邊迴憶邊搖頭,神經質般大叫起來:“不行,不行,你也不能逼我,問急了我會頭痛,頭痛就會想不起來。”


    “我的天哪!這個家夥,不會就是風鈴吧?”林銳聞聽,如晴空打下霹靂,腳步一滑坐倒在地,指著自己愴然道:“那個少女所說的人,就是我啊,朝露正是我送給她的!”


    風鈴,也叫垂鍾花,桔梗類草本植物,花語是感恩,妒忌,遠方的祝福和溫情之愛。當初仍是呂庫古小姐的林銳,對這個十年後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小妞關心備至,掏心掏肺地嗬護著她,結果換來的,卻是被她以及她的夥伴誘騙去深雷場,丟棄在那喂食帝皇鱝的惡報。


    “誒?這卻是奇了?那樣的人我脫出陰宅後,曾在埃蘇迪加鎮上見過。”勿忘我也是一驚,忙伸手將他倆扶起,相互核對起來,問:“個頭比沙利文矮一些,舉止流裏流氣的,對嗎?我當初見到時也很吃驚,因為與安娜的側臉太像了,豈料驚到了她與她的金發女伴,倆人許是覺得我很怪異,蹬著腳踏車奪路狂奔,我剛逃離死地氣血不濟,所以讓她們跑了。”


    “如果真是她的話,那果真就是陰蜮底下我指給你看的安娜。不過她頑劣得很,自稱叫杏子,而後又改口說自己是蜜蜂。她來自紐約州,隸屬一個叫胡蜂的組織!她和桃子都是新生代的彌利耶!”林銳背著手,在包廂內來迴踱步,歎道:“我還以為她早就迴老家了。”


    krys坐在對角,正佯裝打瞌睡,忽聽我們在議論,不禁眼側開一條縫,默默竊聽起來。


    “誒?這難道是天意嗎?真是太有意思了,”勿忘我忽然發出一連串銀鈴般的笑聲,著實叫人汗毛倒豎,她為自己倒了滿滿一杯紅酒,說:“這個莉莉絲姐妹會,很可能是個新興的亞彌爾小組織,並且還不是由純正的彌利耶所營建,而是個靠邊站的泣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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