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渙散的眼神一一掃視過我們每個人的臉,他絕對沒有想到,我等對於兩隻羵羊調查的內幕,已遠遠超出了他能想像的極限。任何一名參與其中之人,不論國民偵探、有線台以及九頻道,都會在這一基礎上不斷挖掘出更多信息,擺在桌頭的保密協議也等同虛設。


    “這就是當下基本情況,老錢,我們可以保證,今天坐在這裏所聽見的任何一個字,都不會泄露出去。但底下酒吧圍聚著二三十名國民偵探,既有德罕跟過來的,也有亞特蘭大本地的。除此之外,還有多家電視台。你想讓人們不去想,這點肯定辦不到。”老戴背著手在屋裏來迴踱步,歎道:“越是禁止他人刨挖,人們就越津津樂道,麗姬婭和格蘭特的事隱秘得如此之深,現在不也大白於天下了麽?依我之見,老錢,咱們索性這樣好了。”


    “你說。”老錢騰得一下從床前竄起,跟著偵探一起踱步,迫不及待地討要方子。


    “咱們隻能做到調查工作截至到今天為止,而你適才的內容永不被提起,如何?其實你不說小傑的事,我是撞破腦袋也想不到。既然我想不到,國民偵探更想不到。英格拉姆已是個過去式,即便罪行全盤曝光,對你也不會產生任何影響。而你的家庭是個現在式,這才是最重要的。我會設法將別人的目光引向其他公眾事件,現在我就與有線台通電話。”


    我心領神會地抓過手機,撥打了羅莎的號碼。很快,一個充滿倦意又不失驚喜的聲音想起,她似乎正待在某個很喧雜的地方,四下滿是敲擊鍵盤和竊竊私語聲。


    “嗯,我已迴來亞特蘭大了,聽說你淩晨時分將krys扛出了洞?真厲害。”她敷衍了幾句,開始三心二意忙起手上工作來。偵探向老錢張了張嘴,似乎在說看見沒有,別人估計正在連夜趕稿,就等明兒頭條出爐了。我按老戴意思讓她們先緩一緩,話未說完,羅莎立即跳腳起來,道:“開什麽玩笑?有線台全已作出安排,明天會請人去石峽將受難者遺骸帶迴地表,然後要趕去布魯克斯深挖黃楊林埋屍案內幕,接下來幾天,還要出紀念礦難事件四十周年的專題迴顧,你現在跟我說這些?未免太遲了吧?莫不是dixie讓你來攪局的?”


    “不,你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你們先緩上半天,因為明早我等打算去英格拉姆的葬所看看,沒準會有更想不到的內幕,你說呢?這就是老戴讓我打這個電話的原因。”


    “讓我來聽,你是叫alex吧,好的,alex,你這迴幹得特別棒,咱們專題新聞組始終在討論你!”一個風風火火的聲音響起,此人奪過電話,叫道:“我是有線台的新聞部門主管,這事由我全權負責,我也覺得考慮欠妥,當然挖掘到的勁爆內容越多越好。那麽,明早你們打算上哪?我可以讓她們都先停,別說緩半天,緩一天都成!我立即讓羅莎上你那來!”


    二十分鍾後,等在底廳的國民偵探蜂擁而上,將客房擠得滿滿。當著眾人的麵,老戴為他們杜撰出另一套版本,當然這些都是預先敲定的。老錢無可奈何,事實已不是他能夠控製,我等隻能在這一基礎上將視角帶往挖掘四十年前的事件本身。軍醫、教練、四眼女人是何等老練之人,他們即便在默然地聽,也已猜出指環是件遺物,老錢與英格拉姆之間微妙的聯係。然而這些人畢竟不是毛頭小夥,他們懂得尊重他人的隱私權。故此,所有人心知肚明,卻絕不點破,紛紛相約明早在酒店樓下集合,去找出平頭男的墓穴,將此事徹底結案。


    馬洛一下子見到這麽多與他意氣相投之人,激動得差點背過氣去,他手舞足蹈地說,早知我們這頭那麽熱鬧,應該早些與我等匯合才是。我也是略略得意,畢竟英格拉姆的墓穴在哪,這個秘密隻有我知道,故而拍胸自我吹噓一翻。哪知剛走出大門,便見得迎麵停著輛龐蒂克,兩個陌生漂亮女子跳將下來,猛地將我推入車內,然後唿喝著司機趕緊開車。


    “朗朗乾坤,皓月之下,膽敢當街搞綁票麽?”眼鏡驚唿一聲,追著車狂奔起來。


    “你先迴吧,這些都是熟人。”我卻不慌不忙,揮手讓他寬心,隨後望著身旁之人,問:“羅莎,你們這是想幹嘛?這麽快就跑桃樹角來了?我還以為你會去水岸等我呢。”


    “去萬豪酒店!”她打了個響指,介紹起適才推我進車的兩個女流,這是她們公關部的,上級主管讓幾人將我帶去高檔酒店安排住宿,養足精神才好明早繼續深挖此事。盡管羅莎推說是盡地主之誼,而我很清楚,自己等同於被她們軟禁了起來,以防九頻道風聞跑來插足。


    這家位於諾克羅斯科技大道上的高檔酒店,光是普套售價就得七百多,而她們特地要了間1400多的雙人客房,內裏不僅有爐火、環繞音響、家庭影院還有個小型露台泳池。羅莎說此地是他們有線台招待重要客戶的包房,我啥都不必想,隻管徹底放鬆踏實睡覺就好。


    緊跟著就是一係列的特殊服務,又是環擁兩名美女,與之泳池熱吻,坐在露台眺望夜景以及吃著別人送來果盤甘醇,真可謂酒池肉林,奢靡無度,人生之顛,享樂極致也蓋莫如此。臨近半夜兩名女公關悄然離去,我掩飾不住內心激蕩,與剛進門的羅莎閑聊起來。


    “你們可真是無處不用其極,每迴都能摸準我的軟肋,那兩個女流也是你同事麽?”


    “怎麽可能,那就是酒場裏請來的。”她訕笑地撲倒在我身旁,問:“alex,你還那麽年輕,人生本已吃了許多苦,應該多些個人享受才是,現在跟我說說,他究竟葬在哪?”


    “就在桃樹角水岸附近的教堂園圃裏,魔魘裏我曾到過,因此才向偵探提起,要去現場轉一轉。至於在哪,你明天跟著走自然就會見到。”我點起支煙,朝她俏麗的臉掃了一眼,說:“老實說,我挺怕這事被dixie知道,你們出隧道後他們去了哪?另外你不用迴家嗎?”


    “他們跟著捕夢者一起離開了,大家帶出來的生鑽,不可能藏在身上太久,而要立即脫手又有些難度,所以兔子說他認識一夥叫璀璨夜光的暗世界珠寶商人,可以介紹我們認識,由他們來估價。看,兩小時前dixie還找我說起這事,她已把你給忘了。”羅莎揚了揚手機,然後做了個噤聲,與自己主管通了電話,倚在床頭取了支煙,笑了:“alex,你明明長著張花花公子的臉,怎麽思想與我爸那代人一樣老派呢?人為什麽要工作?因為須得維持生計。人又為什麽要奮鬥?因為要提升生活質量,我當然要迴家,但家的意義又究竟是什麽呢?”


    “我從未想過這些,不過dixie說家的意義就是牢籠,誠然我並不認可她。”


    “家是一個心靈停靠的港灣,可以傾述的氛圍,讓自己忘卻煩惱的場所。但要經營家這種東西,需要人在外不斷打拚。男女初次相遇一見傾心,但共同生活就是兩迴事了,畢竟愛情沒法當飯吃,它太現實太昂貴了。你每天盯著同一張臉,哪怕再絕倫也會膩味,到了最後就成了堅守當初的義務,而很多人堅持不下來,這就是美國離婚率居高不下的原因。”


    “這種事在美國與法國的大都市裏都差不多吧,我聽說你與dixie是同學。”


    “差得多了好不好,法國的社會福利比美國好,那裏的人還可以苟於小安。而美國是移民國家,社會競爭不僅激烈甚至殘酷,永遠會有比你更漂亮要價更低的人,隨時能頂替你的崗位。起初我們以為家勝過一切,而其實我們一直走在不斷退讓的路上。dixie是個萬人迷,她的性格特別溫柔,在大學就被人叫做蜜罐,同時又有些大大咧咧,所以廣受歡迎。”她掐了煙站起身,在我額頭上親了一下,說:“早些休息吧,明早我來頂替morning call。”


    第二天上午九時,許多陌生麵孔出現在了老錢住宿酒店的背麵,那裏是所有疑點集中地,也是麗姬婭與英格拉姆的故鄉。唐頓書局依舊還在,隻是早已沒有曾經的光鮮,破樓也仍灰蒙蒙矗立在街道一角,樓底開了家經營不善的餐館。在這裏,隔了半個多世紀的許多樓宇都被完整保留下來,哪怕你手捏著當初相片做對照,仍然可以見到它過去的影子。


    人群以街角作為出發點,越過鞋匠老漢家的那條深巷,又在書局前拍照留念,然後沿著街心花園往水岸對麵而去。約莫走了五分鍾,旅程終點到了,一麵塗著白粉的外牆出現在眼前。它古樸斑駁,浸透了時光年輪的衝刷,與一棵探牆而出高大的海棠花樹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如炭火般鮮豔奪目的花朵將枝丫壓彎,晶瑩的晨露在嫩葉間滾動,顯得生機勃勃。


    人們坐在這間教堂的階梯上,默然等待著開門。遠遠開來兩部旅行車,迪姐正在慌亂補妝,然後在馬洛的指引下,朝著我們走來。她似乎也明白自己輕慢了我,在目光交錯的霎那間垂下了腦袋,好在這種尷尬沒持續多久,因為身後的大門被主教助理給打開了。


    當見到門前或站或坐那麽多人,青年不由麵色大驚,不知今天是什麽黃道吉日,哪走來這麽多虔誠的信徒,連奔帶跑迴了門洞。不久踱出一個白發神甫,抬了抬鏡架詢問,大家都圍在這是要幹嘛?雖然如此,他還是引道放人進去,並去打開全部照明。


    羅莎的作風不同於迪姐,她喜愛直截了當道明來意,這個神甫一聽就不幹了,說園圃雖有許多墓碑,但那是死者的淨土。而衝著我等大動幹戈的模樣,必然會將那裏搞得一團糟。實在想去隻能過去幾個,大型攝像器材全不準移進去。見這事不容商量,她隻得作出退讓,讓自己的攝影師手持索尼dv,尾隨著我和老戴走入了徑道。


    園圃時隔四十年沒有絲毫變動,腳下是黑色的土壤,手旁是各種叫不上名來的夜花,我很快找到了魔魘裏的標識物,那株探牆而出的海棠樹。英格拉姆曾在這間教堂定下個墓穴,神甫曾問未來要去哪裏找他,那麽很顯然,他的善後工作基本由此人負責下葬。


    “教士的話,葬地在園圃的另一頭,並不在此。”行走間我向白發神甫描述外貌,他蹙緊眉頭想了良久,說:“你想找的人也許是dominic神甫,但他已於81年肝硬化去世了。”


    “嗯,稍後我們也會去灑水,但這次過來,並不主要為了瞻仰他。”老戴含笑點頭,催促背後的羅莎與迪姐跟上。就這樣,我等一行六人,緩緩來到了海棠樹下。


    在顆粒飽滿的黑土間,爬著幾條肥大的蚯蚓,一座棱角分明的四方墓碑斜插著。頂上的字體因受到經年累月的雨水衝刷而變得模糊,時不時有花瓣飄落,並帶下幾隻甲蟲。


    墓碑上的字體勉強能辯,刻著1911年—1956年,傑羅姆.布蘭登,長眠於此。


    “這!”當看清鏤刻的名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僅揉了揉探前幾步,繼續趴倒在地細觀,這土下埋葬的亡者並不是英格拉姆,而是個叫傑羅姆的人。想著我爬起身,高聲驚叫:“千真萬確,當年的神甫與他就站在這裏,可為何會這樣?”


    此話一出,引來身後幾人的竊竊私語,羅莎礙於情麵嘴上說著要不再找找,許是搞錯了吧?潛台詞則是昨晚還為你小子開香檳送美女的,你就給大家搞了這麽個烏龍?


    “這點,我相信你不會拿來開玩笑。”老戴點點頭,退後幾步背起手說:“位置就在這塊墓碑之下,多米尼克神甫我也見到了,他正扶著樹幹站在海棠花下,望著我們幾個呢。”


    此話說完,不禁讓羅莎渾身一激靈,她忙不迭地跳開樹蔭。湊得近了,她開始問老戴是如何看出的,偵探則迴答判官兩字。好在這些話沒被神甫聽在耳裏,不然可能會被斥為異端,他轉去了墓碑背麵打量,口中喃喃自語,半支煙功夫,忽然一拍腦門,似乎是想起了什麽來。


    “312,312,原來如此。”神甫指著沒入黑土一半的數字,那是紅漆寫就的號碼,歎道:“多米尼克神甫去世前曾說過,終將有一天,人們會來這塊墓碑前徘徊,並提出許多問題。他原以為自己有生之年會迎來這一天,但終究還是沒等來,所以特地留下一口皮箱,並說假設有人來問墓主是誰,就將裏頭文書公諸與世吧。幾位稍後,我這就讓人搬下來。”


    十一分鍾後,開門的主教助理從教堂北館樓上扛著口皮箱下來,端坐在排椅上的國民偵探聽聞有戲,紛紛竄至葡萄藤下的走徑圍觀。箱子被打開,裏頭是一堆雜亂的書本和日記,並覆著一件黑色襯衫,揭開後掉落一張紙片,上麵寫著一行堪比印刷體般的漂亮字母。


    “如果世間有天使,那麽傑羅姆便是我這一生中,所遇見過的人裏,最接近天使的一個。”


    這段顛覆所有人觀念的話,立即引來連番驚歎,為什麽一個連環殺手會被德高望重的老神甫稱為天使?這其中究竟隱藏著多少秘密呢?人們已等得迫不及待,紛紛上前擠開主教助理,將內裏物品一件件擺在石頭條凳上整理。馬洛覺得此事非同小可,必須要由英格拉姆親生骨肉來拆解,忙扭身跑出教堂,往酒店方向喧囂而去。


    強烈的偷窺欲和好奇心衝擊著每個人的心扉,國民偵探生怕老錢到來後,又會以什麽隱私權禁止眾人去翻閱,忙趁著這段間隙開始分組查看,很快便找到了一段有關記述。


    原來,傑羅姆才是平頭男的原名,他是個一生都不曾入教會的頑固份子。多米尼克神甫曾勸說過他許多迴,但此人始終搖頭不語。久而久之,倆人也不再顧著這事,私底下成了好友,傑羅姆時常向多米尼克傾吐內心的苦悶,因此神甫對他所有的事都一清二楚。


    1911年冬季,傑羅姆出生在桃樹角市,他的父母在他半歲時死於火車脫軌,當時整條車廂的人無一幸免,唯有這個嬰孩奇跡般地活了下來。於是,他被送入孤童院,並在那裏一直生活到十五歲。也許是因他幼年時遭受過不平等對待,所以他尤其反感加入教會成為信徒。多米尼克是負責這一片街區的神甫,與他年紀相仿,因總見他在街上閑逛,便與之邊走邊聊,很快倆人變得熟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遂成了生活中的好友。


    在傑羅姆六歲時,有一次被同伴戲弄,頑童們從破牆外搞來條惡犬嚇唬他,當他走投無路縮在牆角瑟瑟發抖時,一條尿柱從天而降,將野狗淋了個落湯雞,不由驚得當即竄走。傑羅姆仰頭去看,見對麵閣樓窗後站著一個女童,與之年紀相仿,端著尿壺向他揚了揚。


    這是傑羅姆與麗姬婭的首度凝視,一切也由此開始。女童隨她爸就居住在他未來的家裏,時年也是六歲,比他略大幾個月,雙方也由此產生了交集,傑羅姆學會了爬樹,常攀著藤枝上到屋瓦,吹著口哨引來女童,與她斜坐屋脊,在夏夜裏仰望銀河,在冬日裏眺望落日。


    十五歲那年,傑羅姆離開了孤童院,開始在這一帶的各種鋪子裏打零工。在那個不講究學曆的時代裏,一般這種半大小子都在忙碌家用,或半工半讀。也就在那一年,麗姬婭跟著自己老爸,在唐頓書局地下室租了個屋子,白天當個店員,晚上幹標本剝製糊口。倆人居住得如此之近,外加打小就相處撚熟,時常走在一起。傑羅姆逐漸發現自己,已深深地愛上了這個叫麗姬婭的女孩,她的柳眉,上挑的麗眼,櫻桃紅唇,都無時不刻在撩動著少年的心弦。


    在還買不起車的時候,傑羅姆整天騎著單車,準時接送女孩上下課,倆人到了休息日,就會備上麵包和果酒,轉去亞特蘭大鄉郊野外午餐。盡管如此,麗姬婭始終沒與他處成情侶,而將他當作弟弟看待。就這樣過了五年,傑羅姆終於買了輛小車,並在車上寫下她的名字。


    “你為何要送我車呢?這種笨頭笨腦的款式,我才不要呢。”女孩嫣然一笑,婉拒了他。


    不論麗姬婭要與不要,總之這輛車成了倆人結伴同行的工具,他倆也隨著年紀增長,由桃樹角周邊,開始向著更遠的郡縣而去。和風細雨下,或雷電交加間,他倆坐在車裏,興奮地討論著自己的將來。傑羅姆說自己什麽都不會,去到陌生地方適應不了,隻想待在桃樹角。而麗姬婭則勸他要有點勇氣,桃樹角是個小地方,外麵的世界很大,總之她更想出去闖蕩。


    然而夢想終究是夢想,現實是不久之後,麗姬婭便嫁人了,丈夫是唐頓書局的承包商,他父親不願終日待在陰濕的地下室裏,而此人又貪慕麗姬婭的美色,隻花了一晚交談,雙方便在第二天定了親。傑羅姆看在眼裏氣在心頭,卻又無可奈何,誰讓他鼓不起勇氣主動告白?


    然而在婚宴當天,這個胖子連連敬酒,喝了個爛醉,迴到席間坐下後忽然腦袋一歪,竟然因心肌埂塞當眾掛了,麗姬婭在一天間由新娘成為寡婦,什麽好都沒撈著,依舊住在地下室裏。不久後,又有人惦記上了她,這迴跑來的是個肉鋪老板,據說在亞特蘭大也有店麵。


    哪知,同樣的事又發生了一遍,剛離開婚宴去度蜜月,車遭到一群瘋跑的牛衝撞,翻進溝裏,丈夫被各種鐵條玻璃紮了個透心涼,當場嗝兒屁,而她則被震出車外,人事不省。


    於是,僥幸活命下來的麗姬婭,則在街區成了個不詳的人,再也沒人膽敢拿自己小命開玩笑,來迎娶這麽個寡婦,盡管她是一年比一年嬌豔。傷心欲絕的麗姬婭決定要離開老家,去沒人認識自己的地方謀生。而傑羅姆反倒覺得這或許是自己的機會,於是在那段落寞的日子裏,總想方設法陪著她散心,並拿她喜愛的勺菊做成書簽,送了她沒集滿的整本郵票。


    兩人有一次外出郊遊,開在費耶特郡鄉郊野外,恰逢一對青年男女要求搭車,四人在車裏越聊越投機,路過一片楊樹林時跳下車,去附近的湖裏遊泳釣魚。傑羅姆在水裏教女子遊泳,其餘兩個留在岸上垂釣。玩樂了一下午上岸時,他被驚呆在當場。隻見男人腦袋成了個血葫蘆,已被卵石砸死,而麗姬婭則衣衫不整,渾身都是抓破的血痕。


    女子見狀怪叫一聲,奪路而逃,麗姬婭朝傑羅姆高喝,要他擋下女子,在被他絆倒後,麗姬婭快步上前,拔出餐刀將之狠狠紮死。傑羅姆從未想過會發生這種事,慌得跌坐在地尿濕了褲頭,麗姬婭則說是她男友先行不軌,自己幾乎被他掐死才不得不反擊,而若放過女子,她會跑去報案,那麽他倆的一生都要毀了。


    傑羅姆扛著男屍迴到車裏,然後迴去搬運女屍,結果卻瞧見麗姬婭像隻瘟雞般縮在樹下,雙目驚惶嘴角哆嗦,正望著一地血汙而發呆。見到平頭男迴來,她又哭又鬧,叫罵著你幹嘛好端端將他們殺了?自己與男人坐在岸邊僅僅談笑了幾句,怎能因為嫉恨就下此毒手?


    於是便發生了我魔魘裏所見到的那一幕,傑羅姆陰著臉掘坑埋屍,並處理掉所有痕跡,裝著什麽事都沒發生,一路安慰著麗姬婭迴了家。這件事以後,傑羅姆才發現,麗姬婭的心中,宿著另一個嗜殺的自己,這是從何開始的,又是怎麽形成的?他找不出答案,也無處尋問。因此他采取了最笨的辦法,那就是每時每刻尾隨麗姬婭,阻止她再度犯案,以免在沒有自己從中協助下而遭到拘捕。盡管嚴防死守,麗姬婭依舊在四年裏又殺了兩人,一個是邀她去藝術沙龍的雕刻家,另一個是保齡球館外夜行遛狗的老漢。


    麗姬婭心頭充滿恐懼,開始對這個默不作聲死死糾纏自己的平頭男深惡痛絕,四名死者都與她無冤無仇,並待自己很好,而自詡為黑暗天使的傑羅姆則像條幽靈,殺絕一切接近自己的路人。她已下定決心,這次要走得悄無聲息,躲到一個誰也找不到她的地方去。


    而在那晚,傑羅姆似乎已預感到她要逃跑,打算首度上門拜訪勸她留下,結果雙方在爭吵時爆發肢體衝突,不幸將標本師從窄細的樓道中撞下,老頭跌了個鼻青眼腫。麗姬婭又驚又氣,再也顧不上自己老爸安危,操起剔骨刀砍去傑羅姆中指,連夜逃去了外州。


    而真實的情況是,他像慣常般湊在通風管道前竊聽,忽聞老頭慘叫一聲,遂急忙下樓竄進書局。結果卻瞧見麗姬婭將年邁的老父推下樓廊,並手持剔骨刀打算將他剁成碎肉。倆人於是開始激烈搏鬥,結果被她削去條手指而逃之夭夭。


    傑羅姆將摔下樓的老漢扶起,其父說有關麗姬婭有著另一條黑暗靈魂這件事,他素來知道,隻是不知由何時形成的。麗姬婭隻要感受到別人在打她主意,或當被人盤問黑色靈魂的來曆,就會換成另一個人,他甚至懷疑,兩輪前夫可能都是為她所害。而就在半小時前,老漢在立櫥裏發現她沒來得及處理掉的血衣,打算好好與她談一次,不料卻遭到了反噬。這件事遲早會暴露,家醜已經外揚,用不了多久麗姬婭就會被全國通緝。


    “應該不會,屍體我已利落地處理掉了,如果事發,可以全往我身上推,至於現在?”


    要如何保住心上人的名節呢,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自己來承擔這一切。傑羅姆倉皇出逃,老頭迅即報了案,聲稱有名陌生男子闖進家裏糾纏麗姬婭,他正巧撞見打算幹預,卻被他推下樓去,跌了個鼻青眼腫。那人見自己闖下大禍,因而竄走。幾天後,警員在奧爾巴尼往南16英裏處緝拿到兇犯,遭起訴後被判五年,送進了亞特蘭大美國南方監獄。


    出來後的傑羅姆沒再繼續打聽麗姬婭的訊息,隻是通過神甫多米尼克和鞋匠何塞,接濟住在養老院裏的標本師。他改頭換麵更名叫英格拉姆,幾年後,以此在鐵路局謀得一份工作,往返於桃樹角至石嶺間的路段。有一天,他偶然在火車停靠地鳴車站時,遠遠瞧見一條熟悉的身影,那是令自己神魂顛倒的麗姬婭,她不知何時又混迴了佐治亞,並改了名叫凱麗。


    很快,他就查清了麗姬婭的身份,她在賓州認識了新女伴,經她介紹來礦山當財務,當被人問起,她則謊稱自己老家在南卡,因鐵路段錢好賺所以頭一迴來佐治亞。


    英格拉姆感到既驚又喜,工作上的便利,可以讓他總能見到麗姬婭,而又因過去種種,他再也不敢露麵,生怕她撞見又會逃得遠遠。於是便成了個躲在暗處裁切字條的求愛者。他很清楚自己永遠得不到麗姬婭的愛,隻想用匿名信的方式期盼等來迴信,據說這個新來的女財務人緣很好,擁有許多追慕者,隻要收到信,不論婉拒還是其他,她必然會寫迴信。


    漫長的歲月裏他發了無計其數的信,僅僅隻收到三封迴信,也許該送她禮物,那麽多礦工都會投其所好,英格拉姆認為自己也應該這麽做。直至自己花光積蓄,寄給她一隻女士金表,對方才剪了自己一縷金發作為迴贈。見事情有了好的開端,英格拉姆開始想入非非。


    然而殘酷的事緊接著發生,由於來礦山討生活的人越來越多,有人在此開了家小賭場,注資的小老板與財務女一見傾心,兩人很快陷入熱戀。不論他再送什麽,都不會等來迴信。


    “連老子從小到大都沒碰過的天鵝肉,怎能便宜你這隻蛤蟆?”英格拉姆恨恨地想。他利用工作方便,多次偷看財務女與這個叫格蘭特的家夥之間密信,甚至為了阻止她外出幽會故意在附近放了把火,以此延誤麗姬婭的行程。他漫步在夜風之中,咬牙切齒道:“老子一定要變得十分富有,要比肖更有錢!如此才能配得上你。”


    時來運轉,八個月後,因黑楓隧道小塌方,英格拉姆發現了孔迪亞石峽的秘密。他不斷在洞內刨挖,最終見到了璀璨奪目的生鑽,熠熠生輝鑲嵌在山石之間。有了這個底氣,他終於打算要露麵了。可說迴來卻也奇怪,按說有覬覦她肉體之人,都難免一死,沒準麗姬婭在逃亡的那些年裏,在各地都犯下過命案。可自打認識肖,倆人如膠似漆卻什麽事都沒發生,這又是怎麽迴事?難道是惡靈被驅走了?或是她在外省被治好了?


    諸多疑問集中在英格拉姆心頭,在琢磨怎麽來快錢的同時,他也開始加緊搜集肖的訊息。


    這個人家在紐約,除他外還有兩個胞弟,靠眼光毒辣的注資來掙錢,是個生活優渥的富翁。此人與尋常闊少不同,為人慷慨並富有同情心,總愛幫人一把,所以在地鳴車站廣大勞動人民中口碑極好。本來,見自己不可能擊敗這樣的對手,他也曾在心底暗暗祝福過他倆,肖可能會是麗姬婭一生中最好的機遇。但是,英格拉姆拗不過心頭惡氣,偏要查找他作奸犯科的把柄,結果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肖與麗姬婭,其實是一對同父異母的兄妹。


    他從養老院老漢口中,再度確認了這件事。早年間標本師曾在紐約州謀生,有次邂逅了一名負氣離家出走的女子,究竟是什麽過程不重要,總之倆人攜手共渡過幾天。該婦迴家後不久,就答應別人的婚事,不久便產下個男嬰,那就是格蘭特。稍後幾年,老漢也在他處成家,於是誕下了麗姬婭。英格拉姆怎麽都沒想到,原本隻為抓對方小辮子,卻如晴空霹靂。


    左思右想之下,他將麗姬婭約了出來,打算當麵告知她這個消息,倆人不論如何都不能結合在一起。結果當麗姬婭見到他,不由破口大罵,英格拉姆說現如今我也有錢了,而且將比肖更有錢,不由分說拖著她闖進石峽,非要將開啟秘境的鑰匙交由她支配。


    礦難發生的當天,麗姬婭在與格蘭特閑聊時,忽而記起平頭男的話,於是打算去親眼見證,然而當下到四階,地底燃氣管爆炸,將他倆徹底封死在絕壁之下。英格拉姆聞訊後,趕來參加救援,當灰頭土臉的餘生者從地底爬出,方才知曉倆人被困絕境。


    他發了瘋般在石峽內刨挖各種地洞,想要尋找捷徑去帶出麗姬婭,結果白忙了大半年,卻無濟於事。一年多之後,他帶著傷痛之心重迴石峽,卻在破墟瞧見那把鎖匙,當打開秘境闖入休憩間,卻見到兩個幾乎化為白骨的男女,至死仍深擁在一起!


    “既然是供我支配,我想給誰就給誰!”


    “肖,我被這個混蛋給騙了,是我害了你,他給我一隻屁用都沒有的指環。也許火就是他放的。對,一定就是他,他過去就曾幹過!而且你被人起訴的事,也是他暗地裏搗鬼!”


    “人生不在長短,貴在能與摯愛之人相廝相守,麗姬婭,此生此世,我無怨無悔。”


    “你竟然將鑰匙轉贈給這個混蛋?以此迴報我多年來付出的全部心血麽?你就是要這樣羞辱我麽?連死了也不肯放手?好,那老子便成全你倆!”


    “我怎會做下這等喪心病狂的蠢事?不知還來不來得及補救。”


    七個月後,即1956年8月間,英格拉姆封存了所有書信,將這則悲慘故事告知了多米尼克,交待完自己後事,在湖區的某處展開雙臂,默默沉入水底,結束了自己糟糕的一生。


    “生命是一場虛無,死亡是唯一真相。有些事我很遺憾,而我卻無法保留它們。在舊書裏想要尋找答案,卻因鋼琴的悲調而獨自哭泣。久而久之我方才明白,我一直以來,就是她的黑暗天使,隻能令其淪喪,望而卻步,永遠也等不來兒時,你我斜坐屋脊的那片彩霞。”


    海棠樹下,殘花飛舞,逝者已斯,黑土如故,傑羅姆、格蘭特與麗姬婭那段血淋淋的虐愛,是否仍有人記得?山狩謝菲爾娜的到來,將這一切抹除幹淨,並讓這個秘密永遠封存地底,現在看來,或許才是最完美的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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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格拉姆、麗姬婭與格蘭特篇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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