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血腥修女被貓血枷鎖強行拖入體內的那一刻,猶如清冽泉水當頭澆下,瞬間熄滅胸口的熊熊烈火。那種潛伏在腦海深處的恐懼,也隨之消散而去,我竟感覺不到任何的情緒,不論是悲,還是喜。果然,不同時期對恐懼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小時候尤為害怕之物,在成年後便會坦蕩許多,即便再度瞧見,也能從容麵對。


    此外,我還發現一個真理,那便是憤怒將會驅散恐懼。也許就像林銳曾經描述過的那樣,在山銅礦井深雷場遭遇桃子時的那一幕。倘若金發女患有極度懼怕生人的心理障礙,在被趕到絕境時就會狂躁症發作,她將再難體會到恐懼,而會勃然大怒,在腦海閃爍出這樣的話:


    “我一退再退,你仍苦苦相逼,那我隻能將你狠狠殺掉泄憤,這是你的錯,是你造成的。”


    也因這種病態心理,她會將無辜的行人仇視為想要謀害自己,最終造成血案。當然眼鏡和範胖也都說,那可能是此人故意為之,目的就是哄騙呂庫古小姐入套。總之,憤怒是件很有效的武器,這也難怪在許多文明落後地區,通常要幹某件危險的事,神巫們總愛喝得酩酊大醉,然後拿皮鞭抽打自己,以期達到怒火的最高點,再一路吆喝地奔赴目的地。


    既然已解開兒時記憶之謎,我便掏出便簽開始記錄。當手指劃過最後一頁,我驚異地發現,原本寫著的字正慢慢變淡,大有消失的趨勢,我不由大驚,慌忙將原文覆蓋其上。就這樣邊寫邊沉思,我忽然質疑起來,這段至關重要的文字,為何會被記錄在便簽末尾呢?它無疑揭示出一個隱藏的訊息,那就是之前寫下的各條記錄,全都無端消失了。以至於那個我再沒地方可寫,隻能寫在這個位置。那麽,它會不會就是循環的分界點,在之後又將迴到最初?


    在深紅土磚的風巷裏,曾經的我曾告訴自己手臂有箭頭,難道它是來自未來的警示?


    此刻不是考慮這些的時機,我必須要找到迪姐,以阻止她去跳樓,並彼此交換訊息。


    很快攀上朽木走廊,再翻過陳年堆積的鐵課桌椅,課堂的後門虛掩著,逃竄的迪姐果然走得是這一路。不過這是魔魘,人的外貌可能會被扭曲,聲音也同樣會變調,倘若她此刻躲在講台下,我風風火火進去,極有可能會再度驚到她。那麽一來,她便會逃出門去,倘若沒往窗台攀爬,而是上三層朝鍾樓方向去了,又不知會橫生出多少事端。


    因此,當來到尾屋前,我有些遲疑,便打算先解除誤會再進去。而當推開這道門,一股光亮鋪麵而來,險些亮瞎了我的眼。這是哪裏?一晃而過的環境,似曾相似又倍感陌生。


    當我從這股強光中逐漸適應迴來後,發現自己倒臥在紅色的地毯之上,此屋不論格局還是外觀都是0514倉庫,不論是幾扇窗的位置,外牆斑駁的對麵樓宇。然而又無法確定,因為它顯然不是套間,而像個民居,沒有任何酒店客房內會設有廚房。


    一個渾身油汙與塵埃的女人,坐靠在牆頭。晚霞從窗欞射進來打在身上,與她整個人融成一片橙色。她低垂著眼,正在撫弄著我淩亂的長發,時而歎氣時而搓揉著臉。


    “你真的是dixie?”當確認這個女人身著藍襯衫並帶著攝像頭,我不僅悲喜交加,感慨道:“我終於追上你了!現在的你究竟是不是自己?還是說它是另一場夢境的開始?”


    “誰知道呢?我一點印象都沒有。”她直視著我的雙眼,說:“你不用怕我。”


    “怕?我怕什麽?”聽聞此話,我不由一愣,難道我也同她開過這種慣常的語言玩笑?


    “不,你誤會了,我對這個地方毫無印象,卻又感覺自己曾經來過,我當然是我自己。你可知道?在漫漫無期的夢境逃殺中,你的身份總在變,我隻想說明,因不被你所害,不得不殺過你許多次。”她從褲兜掏出煙為自己點了一支,說:“其餘的人呢,怎麽這裏隻有你?”


    見她一臉茫然,我便將整件事的前因後果大致描述了一遍,然後給她確認,帽簷下的嵯峨翼和微型攝像頭這些特征,說明現在的我們,是最接近自然常態的自己。迪姐一邊漫不經心地聽著,一邊說這東西看上去很像阿提拉披風。我順勢也掃了一眼,不由發現隻剩下兩株黑色鳥羽。既然已找到了她,接著又該怎麽做?要怎樣逃離這個逆流幻日?


    “也許,同樣像這樣坐著,同樣的對話,我們經曆過許多次。因此我不懷疑,這個地方沒準是個輪迴節點,一切從這裏開始,一切又在這裏結束。”她從脖子上解下吊牌,翻到背麵去看自己寫過的字,問我要來便簽,然後坐上沙發開始排線索,看看彼此間有什麽出入。


    趁著她在忙乎,我背著手在屋內散步,對環境做個初步了解。這肯定是某人的家,隻是沒有掛著任何相片而已,而且桌上的茶水還是熱的,說明原本屋裏有人,這會兒出門去了。時隔不久我聽見一陣水壺的尖叫,不由就走到浴室位置的廚房打量。


    “誒?頭頂的小窗?自然光?”我猛地記起偵探曾站在一行標有水台邊是花瓶的指示前說過,這個位置原本有過窗,左右兩廂的屋子理應屬於兩棟樓。而眼前的不正是答案嗎?它仍是一座大屋,隻是被人用木板牆隔斷了,大窗射入的陽光,正巧可以透進來照亮整間廚房。


    “你過來一下,我找到分歧了。”迪姐蹙緊柳眉研究著紙片,向我招招手,說:“這裏麵,至少有三段話是對不上的。一些關於你,一些關於我。”


    通過描述,在她的經曆中,大致有過這樣的夢境,其一是迪姐手中無端多了把槍,正瞄著倒地的我。她說那個我腿是瘸的,並對她說過些話,然後趁她不備抱住她的手扣動扳機,將自己打死了;還有一段是她被人堵在屋裏,有些看不見的人以她作為要挾,正在威逼利誘我。結果那個我暴怒起來,說不論怎樣委屈求全,最終仍是保護不了家人,話沒說完就抱著炸藥包引燃,然後整個地方燒成了灰燼。而她缺失的,就是殘鴉修道院這一幕內容。


    從這些蛛絲馬跡,我和她慢慢悟出緣由。拚湊起來的大概有七個夢境,彼此間不存在分歧,我隻要出現在記錄中,那就必然到過。然而瞬間被殺了,或讓人挾持,無法留下字。而繞了一大圈到了這裏,便成了內容上的空白。理論上我倆是不滅的,任何外力都無法消滅,正因為肉體不在其中,而化身成魂魄一類的物質,故而殺而不散,散而重聚,生生息息。


    “但真的是在做夢嗎?”我從褲兜裏掏出亂葬崗撿迴的香水瓶,端在手中把玩,不僅悚然,問:“如果對它的解釋是夢,那麽這東西也會像文字一樣消失,可現實是它被我抓在手裏。這件事距今已相隔快十年,換言之我已迴到了過去,並救迴了從前的我。”


    冷靜下來的迪姐,也很快意識到了這個問題,但我倆都沒有頭緒,隻能走一步看一步。既然她是在化妝間走失,而我也是搬了凳子坐在屋裏才進入了幻日,那麽隻能迴到那裏看看會發生什麽。想著,我招唿她開始往右廂去,便見到抽煙間那隻旋把式開關,順手一擰,花瓣狀的吊燈便被打亮,泛出柔和光芒。這套宅子,正是0514倉庫。


    繞過大木桌往那個方向掃了一眼,我倆不由暗暗吃驚,對她而言是外牆怎麽不見了,而成了同一間屋子;對我而言就是迴到了前一天的噩夢,與枯槁女人搏鬥時的那一刻;在原本擺著化妝台的角落,是一排沒有靠背的矮沙發,以及幾隻裝舊物的藤箱。


    “就是這裏,這個位置,”迪姐走上前,趴倒在藤箱前,雙手開始摸索,不多時擎著一隻打火機朝我晃了晃,說:“我記得它,它是我最後見到的東西,像這樣撿起轉身交給了邊上的人,而扭頭迴來後,就感覺雙眼一片漆黑,隨後便莫名其妙半蹲在沙礫地間。現在也是一樣,但是對象卻變了,原本站在邊上的是偵探,而不是你。”


    “我的記憶和你一樣。偵探說,如果能在現實中找到魔魘裏丟失的東西,那就太有趣了。隨後你倆摸進了這裏,跟著被人攪局,你就無端消失了。正因為這樣,我搬了椅子坐在這裏,想將你從幻日中拖迴現實。在之後的夢境中,這隻打火機一度不慎遺失了,當來到這裏後,始終沒在褲兜內翻到過。”我緩緩走上前,朝角落掃了一眼,驚道:“不過,你先等等。”


    麵前的擺設與魔魘中一模一樣,但貼牆的沙發卻少了一隻,猶如整齊的牙缺了一顆,顯得十分突兀,而那隻缺失的,恰恰就是曾卷住藤箱內織物,我出於好奇搬開看的那隻。當打開坐墊,想查看發出熒熒光芒的究竟為何物時,我瞧見的是個冰窟,隨後夢便醒了。


    如果說這間屋子是個輪迴節點,而矮沙發是出入幻日的道具,那麽,眼前所見的這一幕,無疑是在說,它因某些緣故已然消失。因此,也等於斷絕了我們返迴現實的出路。


    我蹲在原地,思量著該不該告訴她這個無情的現實,恰在此時,起居室方向傳來有人進屋的響動,我倆不由一驚,迅即站直了身子。出現在這裏時,廚房燒著水,咖啡杯是熱的,沙發上丟著衣褲,顯然這是別人住家。而現在主人迴來了,當見到自己家裏無端出現兩個不速之客,不知會有什麽反應。而我倆,又要怎麽跟這個人解釋?


    “我沒聽見開門聲,這人是何時進來的?難道他原本就在屋裏?”迪姐不由困惑不已。


    “先別說話,這下恐怕麻煩了。”我對迪姐做了個噤聲,將她攏到身後,雙目死死盯著過道口,大氣不敢出。既然這裏與我前一晚魔魘相似,這個人極可能就是那個枯槁女人。上次我已被她打了個半死,幸虧被女兵及時弄醒。這次有沒有那麽走運,那就很難說了。


    “先別慌,看見櫥裏的獎杯了嗎?”我朝立櫥努努嘴,示意她悄悄端在手裏,等那人一露腦袋,就毫不猶豫地砸下去。附耳語她,說:“一會兒你這般,我那樣,如此……”


    “不,要幹你幹,不問青紅皂白打暈他人,而且還是在別人家裏,那種事我做不到。”我話還未說完,迪姐嚴詞拒絕,低聲叫道:“理虧的是咱們,懂不懂?你怎那麽野蠻?”


    就在我連連擺手讓她收聲時,木地板上湧過來一灘水漬。緊接著,更多的水從其他屋子噴湧過來。我和她看傻了眼,一時也沒工夫去計較那人要怎麽應付,想先找出這窪水是哪來的。東張西望之際,我倆同時注意到側窗之外,剛才還充滿暖意的晚霞已被鉛灰色的烏雲所替代,此刻室外正下著瓢潑大雨,並伴著狂風,一輪接著一輪衝刷著破窗。


    “難道是屋子漏水?可這裏是五樓,哪怕酒店再破舊,也不能誇張到這種程度!”我心頭隱隱覺出不妙,便一把拖起她的手,說:“別再管屋裏的究竟是誰,走為上策,這種在現實裏永不會出現的狀況,即代表新的危機已經觸發了!”


    話音未落,這座屋子開始傾斜起來,更多的水流打四麵八方湧過來,眨眼之間,已蔓過了小腿。我與迪姐此刻仿佛身處撞上冰山的鐵達尼克號客艙內,急得手足無措,她甚至都忘了將那隻獎杯擺迴原處。就這樣,我們在各種雜物紛飛以及立櫥倒塌中閃避,狼狽地迴到了起居室。可是,眼前空空蕩蕩,哪有什麽人走在屋裏,更多的水正打窗縫往裏淌進來!


    “事到如今,跟我去酒店露台躲避,那裏視野寬廣,我倆得先搞清這是怎麽迴事。”


    “不,你先等等,”她一把拖住我死不鬆手,氣力之大,險些將我拉翻在地。望著這種焦慮表情,我不由站直身,剛想開口問,她卻說:“別去開這道門,我有種很不好的預感。也許是以前多次來過這裏的原因,總覺得門一開,我倆會立即遭到不測,或是重新開始。”


    “這個好辦,隻要先記錄下來就成。”我拔開筆帽,示意迪姐將襯衫撩開,打算在她脊背上寫上“迴到0514後發大水,再不走就會淹死”等字樣。可她絲綢襯衫才拉到腰際,我便注意到上麵已被寫了字,那是數字13,在我的便簽也同樣有記錄,這代表著什麽含義?


    此刻想不通,總有能搞懂的那一刻。我將它丟到一旁,迅速將這些字寫上脊背。這才壯起膽子來到正門前,迴頭看她意思。迪姐朝我點點頭,表示準備好了,我飽吸一口氣,腦海中閃出一千幾百種可能,便扭開把手,著急忙慌地朝外打量,不僅被眼前的一幕驚掉下巴。


    這究竟是酒店還是冰海沉船?熟悉的走道,油膩的地毯,以及每扇門的位置,都在告訴我它是五樓走廊。更多的水窪正打天花板流淌,轉角處簡直如山洪爆發,大水無情地吞噬著眼前一切,倘若我倆還在屋內躑躅,也許連門板也拉不開,局勢已到了不得不逃的境地!


    “你緊緊跟著我,自己也注意些,別被水衝跑了。”前腳踏出房門,後腳走廊傾斜成了四十五度,迪姐一個趔趄摔倒在地,我抓起她濕漉的胳臂,挽住她的腰,朝拐角努努嘴,叫道:“不論潮水有多湍急,我們必須跨過去,隻有到樓梯口,才能往上爬去六樓。”


    這是幻覺,夢境裏的一切都是反物理和反常識的,因此全是假的,但讓夢中人死去卻是真的。我與迪姐保持著重心,貼牆移到轉角,開始艱難的逃生之旅。此刻三樓以下基本都被大水吞沒,並且勢頭仍在不斷上漲。我們隻得攀附住各種門廊欄杆,這才勉強來到樓梯口。


    伴隨著“叮咚”一聲,客運電梯停在了五樓,竟緩緩打開了門。我讓她先停在原地,探頭進去掃了一眼,哪知它隻有往下的按鈕,卻沒有上樓的按鍵,簡直就像是死神的嘲弄。我隻得返身迴去,繼續拖她爬樓梯。這麽一抬頭便瞧見電梯井的壁鍾,更是叫人感到莫名其妙。


    這隻古色古香的破鍾,排在最頂部的居然是13,而且不論時針分針全是倒著走,恰似一道謎題,又像是種惡意玩笑。迪姐也注意到了它,便高聲喊我停下,有滋有味研究起來。


    “別看了,這就是噩夢,它許諾你希望,最終便要奪走它,再不跑水就衝上五樓了!”


    “你等等,為什麽鍾也有13這個數字?我覺得不搞懂它還是會白忙一場。”她見自己不論怎麽喊仍被我拽上樓道,便高聲疾唿起來:“或者,你將你的便簽給我一下。”


    “就在褲兜裏,你自己掏吧。”我隻得鬆開手,隨後要她走在前麵,繼續往上攀爬。可誰曾想,這短短的折轉樓梯,我們爬了幾分鍾都不止,依舊沒有盡頭,活像鬼打牆那般。


    “停,讓我歇歇,我走不動了。”迪姐麵色煞白,抱著胸粗喘起來,我隻得慢下腳步,走迴她跟前,看看她情況怎樣。哪知她是裝的虛弱,隨即一屁股坐在台階上,看起便簽來。


    “我也知道爬樓比下樓累得多,但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若不逃到高處,我們會被大水吞沒。”我聽著耳畔邊洪水一陣緊似一陣的嘶吼,不由跳罵道:“你究竟還要磨蹭到何時?搞不懂就搞不懂好了。再不走我先跑了,為了你我可真是倒了血黴,白白搭上老命!”


    “爬樓比下樓累得多?”她迷茫地望著我,似乎是明白了我的苦衷,便順從地站起身,緊緊跟在身後,邊走邊問:“剛才,你是不是這麽說?”


    “當然說過,這又怎樣?誰都知道爬樓累得夠嗆。”我滿不在乎地撇撇嘴,剛想斥責她幾句,就感覺背後一涼,迴頭去看,見她掀開我t恤,拿著水筆在奮筆疾書!


    “我明白了,十三不是數字!”迪姐瞪圓了雙目,直直望著我的頭頂,叫道:“完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不由順著她的視線往上看,隻見超級洪流正順著梯道往下衝來,波濤洶湧其勢之猛。我連神都沒迴轉過來,便像棵海草般被卷走,什麽意識也不存在了。


    當我從這場窒息中逐漸清醒迴來後,見自己又倒臥在紅色地毯之上,身邊依舊是個靠窗而座的迪姐,她被窗欞射進來的晚霞而覆蓋,整個人融成一片橙色。見我肢體有了反應,便伸手托住胳臂,拉著我坐到自己身旁。


    “我隻記得一個字,那就是下。為什麽會是下?我也不理解,仿佛記得到過這間屋子許多次。”她打褲兜掏出包煙,為自己點了一支,問:“嘿,你還好嗎?”


    接著便是走程序般的照常發展,她要我交出便簽,拿出自己的名牌拆開,坐上沙發開始對照,而我則背著手往廚房去,很快見到令偵探百思不得其解的窗之謎麵。恰在這時,她在外喊了一聲,拉著我坐到身邊,開始重複起適才說過的那些廢話。


    但是,真正的分歧,就在那一刻產生了。這是因為參照我留下的“迴到0514後發大水,再不走就會淹死”等字樣,她也注意到寫在便簽背麵歪歪扭扭的字跡,那是她連奔帶跑時留下的記錄。見我不耐煩地催著她起身去化妝間轉轉,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毫無懸念地,我倆在地上發現了紅色打火機,跟著開始研究為何缺了一個沙發。迪姐並沒在聽我講解,而是盯著原本擺著鏡台,現在是空蕩蕩的板牆,不久之後發出陣陣笑聲。


    “你笑什麽?冷不防的,我差點讓你嚇尿褲子。”我有種被愚弄感,不由掃了她一眼。


    “我可能搞懂了這個逆流幻日的原理。”迪姐意味深長地問:“你知道什麽叫自我意識?”


    見我一臉大謬不然,她開始解釋起來。有一個學科叫做認知心理學,這個領域的研究認為,地球之所以被人類支配,而不是動物,主要因為人類具有一種獨特的能力,那便是通過協作發展出極其複雜的社會結構以及體係。而要打造這樣的社會,首先需要物種擁有自我意識,每個個體能區分自己和周遭環境的一切,也就是對單數自己的認識。在領悟到這些時,還得明白自己與他人不同,接著摸索出融入群體的方式,精誠合作賴以維生,也就是我們。


    “你扯這個是什麽意思?嘲笑我是個打工仔,沒你有文化?”我翻著白眼,從鼻孔中輕哼一聲,道:“可現在你就得仰仗我才能脫離幻日,別賣弄學識了,嵯峨翼幾乎全紅了。”


    “不,再急你也得先聽我說完,這些鳥羽是無關緊要的,甚至可以說是個騙局。”她扯了扯我的袖管,要我去看板牆,問:“在這間屋,這個位置,原本有麵大鏡子,還記得嗎?你覺得鏡子裏的自己,究竟是夢境還是真實的?這個就是我的發現。”


    “鏡子談不上真實還是夢境,它理應屬於映照外界的圖像罷了。”我背著手,就不說順著她的話,笑道:“這個也算是發現?我還當什麽呢,別浪費時間,幹脆點說完。”


    “好的,那麽我說一個鏡子與動物的故事。這不是賣弄,而不那麽說你將很難理解。”


    dixie微微一笑,拿手比擬描述起來。她說許多人家裏養貓狗,是因為覺得它們既聰明又可愛,而其實貓狗是分不清鏡中的自己,它們覺得那是入侵者。同樣的情況在絕大多數動物身上都會發生,隻有個別幾種例如大象能區分。而我們素以為智商很高的靈長類,卻隻有倭猩猩能明白那是自己,然而比起哺乳動物,低等得多的魚蝦,也同樣能明白。因此自我意識,既不是物種高低間的區別,也不取決於智商,而是一種特殊的觀察視角。


    所以,我們所經曆過的夢境,就像是麵鏡子,那可能都是真實發生過的往事,卻因炮製出幻日的人所遭受的磨難並開始分享。倘若72年的女追兵不幸淪陷在魔魘裏,也是為了追查這些蹤跡,可惜的是她並未領悟到這點,外加沒有其他幫手協助,最終不幸身亡。


    話說到這裏,她要我舉起t恤,然後搜尋起來。接著她指了指隔壁的小臥房,示意跟她走,開始解自己扣子。


    這個女人打側麵看,恰如偵探的描述,生得十分驚豔。皮膚異乎尋常的細膩,身板凹凸有致,即便上了歲數,仍十分有風韻。我不僅看得恍惚,便笑一聲:問:“這種鬼地方,你還有精力想那些?”


    “不,我記得那間屋櫥子上也有鏡子,打算周身看看有否留有筆跡。想請你也幫著找找,以免有遺漏。”她聞言一驚,扭頭看向不懷好意的我,問:“怎麽了?是不是我無意中說錯什麽話,傷害到你的自尊?”


    “我這個人沒有自尊,就是討厭你賣弄學識,以凸顯你有文化我像個低能。想嘲諷就大聲笑出來好了,何必繞著圈扯什麽認知心理學。倘若你是那個胖子還好說,頂多大家相互挖苦,可我總不能找你一個女流抬杠鬥嘴,不是嗎?”我將手背起,冷哼一聲,道:“你這種成功女人將精力全放在事業上,生活必然很無聊乏味。”


    “可我見你有女友了,好像你倆都十分討厭我,我不是什麽成功人士,你誤會了。”迪姐輕歎一聲,道:“直到三十歲前,我一直無法糾正語言障礙,也就是口吃。這些年來,我努力克服困難訓練自我,吃過的苦隻有自己能明白。成了家又很快離了婚,那是段噩夢,別人要我去見見約會對象,但我太自卑,始終沒有去。所以直到今天,也是孑然單身。沒有家庭氛圍的那種成功,不要也罷。對了,話說迴來,你倆為何討厭我?”


    “她說像你這樣的人,時刻都在提防獨處時被我打劫,表麵笑容可掬,背後全是公關。你這種階層,打心裏就瞧不起我們這種底層人。”我搖了搖頭,指著自己說:“而且,你最令她惱火的是,當著她的麵稱唿我小名。我倒還好,沒她那麽極端,不然也不會隻身犯險。”


    “抱歉,可我並不知道你叫什麽!你始終站在人後,而且彼此間並未自我介紹。我怎會知道你的名字?其實從剛才起,我就想開口問,但忙起來就忘了提。總不能管你叫喂,或者那個誰。”她聳聳肩,笑道:“因此,我怎會當著她的麵喊你小名?你也許記錯了。”


    我嘴張得老大,心想這不能吧。小櫻桃正是因為迪姐喚我besson才賭氣離開,並且說這是我倆之間的秘密,不準她這麽叫。怎麽到頭來,她會不記得這件事?難道我的記憶出錯了?抑或是真實發生過的事也被篡改了?但話說迴來,通常這樣的一麵之交,並且時間那麽短,我怎會告知她自己小名?最多就是alex這個俗名。被她一提,我也覺得十分古怪。


    “你想多了,也許我在戴斯蒙眼中是年輕姑娘,但對你來說就是個阿姨。你知道我多大了?我今年已經三十六了。哪怕再親密,我也不會未經別人同意就隨便稱唿對方小名,這樣會造成許多不必要的麻煩。那麽你究竟叫什麽?”她好奇地打量著我,問:“你看上去很年輕,為什麽說自己沒有自尊?你理應還是個在校生?在酒店打工掙錢吧?”


    “我叫,我叫besson,正因你曾喊出這個名字,所以女兵氣唿唿走了。我說,你為什麽一點都不生氣?你沒必要展現涵養,這裏就隻有你和我!我明明說了許多令你反感的話,你理應對我破口大罵。”我沉重地垂下腦袋,歎息道:“像我這種人,你沒有必要知道我的過往,母親早死父親失蹤,你會感興趣嗎?我哪還有自尊?早就被這個社會磨滅了!你是身處燈紅酒綠的花花世界裏,所有人都來巴結你。而我所能瞧見的,就是各種紅眼,毒眼,唾棄鄙夷的眼神。你我根本不是一路人。我甚至希望你也同樣這般看待我,總好過虛情假意,故作關懷的模樣!什麽在校生,我一輩子都在逃竄,根本就沒正經念過書,滿意了?”


    “besson,你過來。”哪知我的一席話,竟讓dixie淚流滿麵,她張開雙臂,一把將我擁在懷裏,抽泣道:“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的實際情況是那樣。正因我的無知才觸怒了你,傷害到你的自尊。也許,此刻你需要一個年齡接近於你老媽的人這樣傾聽,你想哭就哭出聲來吧。”


    “為了救你脫出幻日,樓上樓下百多十人都在陰陽怪氣等著看我鬧笑話。我也不理解為何要冒這種險。曾經我說服自己,這麽做是為了敗他們興子,別人越想看我出醜我就偏要那麽做。但是,我記得殘鴉修道院的那一幕,你在月光下驚懼得縮成一團,臉上掛著淚滴,那一刻,與我印象中,老媽臨死前的麵容像極了。我想,也許是那種表情觸動了我,這才是我闖入幻日的原因。”我緊緊抱著迪姐,慘傷地嗚咽,道:“我巴不得你唾罵我,甚至管我叫臭流氓,也好忘卻這些無法磨滅的記憶。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我根本就不認識!”


    “我曾有過一個兒子,他出了車禍。在那時我將自己鎖在屋裏,抱著他的相片沒日沒夜痛哭。明明我應該自己去接他迴家,但所托非人,結果卻因為忙工作,導致了不該發生的一切。就這樣我離了婚。”迪姐抱著我的臉,說:“也許因為你我心頭都有缺憾,當你說出自己沒自尊這句話,我被深深刺傷了。甚至,我不知道這種情緒究竟從何而來,但它是那麽熟悉。生活中我的性格並不好,就像你倆形容的,是個比較虛榮的bitch.但此刻我想自作主張,在你最痛苦的一刻,我聽你傾訴,我也知道自己流淚時很醜。”


    “我一直很孤獨,不是我離經叛道,而是被這個社會折磨得奄奄一息,對人已基本不抱任何希望,直到我遇上人生最重要的哥們。這也許就是時空,我仿佛理解你剛才想說的涵義。在之前並未發生的,卻發生在之後。結果比說出口時,更早一步地感悟到了,盡管這也是疑團之一,是不是那樣?”我仰著臉,不由自主地為她拭去淚水,問。


    “也許吧,接下來我來說重點。這本便簽上的字,要我檢索你身體,說明你我已實際死過起碼兩次以上。正因為不斷的慘死,才將線索慢慢湊全。這就是我說嵯峨翼紅不紅無關緊要的原因,因為最終仍會迴到這裏。”她舉著我的便簽,要我留意寫在封底的字樣,然後指著這個13,說:“最大的問題,就是它,沒準這不是數字,而是階梯。”


    被她這麽一說,我不由抓過便簽,仔細研究起來。這個13寫的確實很離譜,初看之下,像是奔逃時手指亂顫,歪歪扭扭寫就。然而,豎杠和3分得比較開,3比劃生硬猶如階梯,而豎杠超出了紙背,再結合她之前一直嚷嚷的下,我瞬間明白了過來。


    “正因為死前我不住叫著下,下,下,所以被強行記錄在腦海中。besson,我們一定能逃出這個可怕的逆流幻日,豎杠就是標寫往下的箭頭,你再看我虎口,這不是沒寫在紙上的箭頭嗎?因此,我們不能爬樓而是要下樓。”她要我為她檢索。不久我看見同樣的數字。


    數字13的用意,就是讓我們反其道而行,或許隻有那樣,才能真正揭開它的終極之謎!


    5:41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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