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的黑暗中出現了一道光芒,並逐漸透亮起來,雖然依舊昏聵,但比起之前要好了許多。我絲毫感受不到烈火燒化皮肉,淌出油脂的煎熬,卻無端地喘不上氣來。再一張嘴,便咕嚕嚕噴出許多水泡,嗆得鼻腔後側痛不可耐。我怎麽會在水下?難道又被拖入了冰窟?


    聞見疾唿,一雙大手伸入水中,托住後腦將我猛地拽上水麵,我這才發現,自己正在一間暖色調的浴室內泡澡,適才顯然是打了個盹,不知不覺滑入了缸底。


    如果它也是魔魘的話,可能是最接近現實的一個夢。環顧四周,這是個溫馨的家,隔壁屋內還在播著輕音樂。正對著我的有扇大窗,能夠瞧見鉛青色的天空以及陰沉的黑雲。幾隻渡鴉一掠而過,與這間霧氣嫋繞的盥洗室相比,顯得既潮濕又寒冷。


    “怎麽說著說著你就睡過去了呢?”在霧氣嫋繞中,一個頭發濕漉的女人正站在麵前,不時拿手拍我後背,說:“都咳出來,鼻子便不會那麽痛了,你怎麽會那麽累?”


    毫無疑問的,她也是dixie,衝著這副架勢,我與她理應又成了對夫妻,並待在自己的愛巢內。她見我沒事,便趴在洗臉台前吹起頭發來,並時不時從鏡子裏打量滿麵困惑的我。


    “怎麽了?你為何用這種眼神看我?”她下意識側轉身,開始前後左右打量起自己來。


    我搖了搖頭,便準備坐起身,忽然感覺不到胳臂的存在,再往底下去看,不由驚叫起來。隻見自己雙手被人用銬子銬在背後,已讓身軀壓得發麻失去了知覺。難道說,我與迪姐既不是情侶也不是夫婦?而是被她囚禁在這間屋裏?那麽現在的她,身份又是什麽人?


    “你為什麽要銬住我?還有我的衣服呢?”我使勁掙了幾把,不過是在白費氣力。見她轉過身,正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掃視著我,便大聲喝道:“快解開我!我不想再陪你玩了!”


    “那是你自己銬上的,我怎知你將鑰匙藏哪去了?你別大喊大叫,孩子剛剛入夢,吵醒後就很難哄他睡下了!”dixie聳了聳肩,露出嫵媚的笑容,問:“覺得今天我有哪裏不同?”


    “不同?我感覺你比之前高了一些吧。”眼前的迪姐高挑迷人,倘若她真是妻子,那我會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無疑。這種柔美的體姿,凹凸有致的曲線,宛若一具傳世之作的雕塑。可現在被反銬著雙手,我連起身都困難,又要怎麽穿衣?想著,我便讓她去翻工具。


    “不,這種事我再也不會幹了!”她指著自己泛紅脖頸要我去看,懊惱道:“過去你也曾這麽說,結果卻發了瘋般毆打我,我哪怕現在背脊還在痛,連下廚做飯都直不起腰。”


    總之,她又成了某個遊戲裏的npc,不論我軟硬兼施,死也不願打開這對銬子。我隻得朝門背努努嘴,示意她為我披上浴袍,就這樣迴到了臥室之中。路過某間小屋前,我探了一眼,見到裏頭擺著張搖籃,有個麵色粉嫩的嬰兒正甜蜜地酣睡。這是一個三口之家。


    臥室一側是我脫下的衣褲,帽子上的嵯峨翼沾著水露,又紅了幾株,黑色鳥羽開始變得稀疏。迪姐似乎是個賢妻良母,見我一躺進被窩,便忙不迭地取來煙缸,為我點起支煙。


    讓人伺候的感覺真棒,好像我這輩子,也就六歲前有過這種記憶,再之後便全是痛苦往事。她正襟危坐,時刻打量著我的神色,顯得尤為害怕。這種眼神很自然,倘若它是騙局,我的雙手已被銬住,她想發難隨時可以辦到,犯不著戰戰兢兢,難不成我是家暴的那種男人?


    事情不會像眼前所見那麽單純,既然它是個魔魘,肯定會有許多意外橫生。因此我首先想知道的,就是現在是什麽時辰,以及我倆待在這裏到底在幹嘛。缺了那本便簽,我什麽都不記得了,隻有一個模糊概念,她在之前有過許多身份,而且每次都令我倆陷入危難之中。


    “下午三點吧,你現在就打算睡下了?”她在另一側躺下,建議道:“咱們聊聊天吧。”


    “誒?既然是白天,咱倆不該去上班嗎?難道今天是休息日?”我環顧屋內擺設,物品樣樣俱全,而且大部分燈全開著。感覺雖不寬裕,小日子應該也算過得美滿。然而吃喝用度,以及各種電費燃氣,這筆開支不可能輕描淡寫,她看著也不像是吃遺產的那種人。很快,我注意到一個不同尋常之處,那就是屋子的正門,被無數鐵鏈封著,並掛了五把鎖頭,這顯然就是個牢獄。我暗暗吃驚,便又問:“這一大家子的開銷,還得養小孩,難道像這樣躺著嗎?”


    “工作?多麽古典的名詞呢,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難道你大腦缺氧或是被水嗆傻了?”迪姐掩著嘴陰陰怪笑,問:“打從剛才起你就一直逗我開心,還在想讓我解開銬子嗎?這是不可能的。你我什麽都不缺,我也不會放你一個女人在外打拚,掙錢養家是男人的天職。”


    什麽?這話我怎麽越聽越奇怪?不去上班倒還能理解,怎麽連性別也顛倒了過來?無數疑問自心頭騰升,我再度用力掙了掙,可手銬牢不可開。既然這樣問話不會有結果,不論你怎樣向她解釋,這個奇怪的dixie隻會像個機器人般應付,所以隻能從她談話中去找線索。


    “我昨天終於看清對麵屋裏住著的那個人了,他好像是前一家住戶的兒子。”


    “嗯,嗯,你扯,你盡量扯,我還是思考要如何打開這對該死的手銬。”我漫不經心地應著,將身坐直,手指在被褥間遊移,企圖能摸到發卡或耳鑷之類的細小之物。


    “既然那是個兇案現場,整家人全被滅門了,他又怎可能還活著?”迪姐絲毫沒注意到我的舉動,依舊興致勃勃談著古怪的話題,道:“所以我趁他下樓,偷偷撬開門進去,想看一看究竟是怎麽迴事,dixie,你猜怎麽了?那座屋子還是原樣,到處是血跡,牆皮剝落,地磚殘破,大屋正牆空調位置下,出現了無法窺視的洞,所以我認為,他是打那頭爬過來的!”


    “stop!wait a minute, what did u call?”(停,等一下,你管我叫什麽?)雖然她說的話已經夠讓人無語了,但她管我叫迪克西,更叫我驚愕,難道此刻我的身份竟然是她?


    “對不起,我忘了你討厭我這麽叫,dee-dee(迪迪)。”她不以為然,繼續侃侃而談,道:“所以,我打算今晚再做一次,進去看看這家夥究竟是怎麽迴事?你會幫我,是嗎?”


    很快我歸攏出一個真理,看似溫馨無比,充滿喜慶的夢境,往往與現實越接近,背後掩藏的真相也越變態越恐怖。它不是你所見到的,那些全是假象,並伴隨著無法預測的殺機。


    “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你究竟是誰?快放我出去,我放棄了,你的破事我再也不想理,我隻想迴家!”想到此,我急出一頭冷汗,便掙紮著起來,打算下床穿鞋。


    “是你說不想再出意外,我也是為了這個家,所以才要檢索周遭,確保大家的安全。你這又是怎麽了?”見我一味在抗拒,她終於有些生氣了,便一把扯住我長發倒拖,叫道:“你先安靜下來,門外太危險了,隻要出去你挺不過半分鍾。迪迪,你為何那麽不懂事?”


    “不,我沒說要出門,隻想穿上衣服,因為很冷!”見自己氣力拗不過她,我隻得服軟。


    恰在此時,床櫃前的扁平計時鍾喧鬧起來,迪姐掃了一眼,不由獰笑道:“三點半了。”


    “三點半了?那又怎樣?”見她忽然竄到背後,我隻感心頭一凜,慌忙側頭去問。


    “這是你要求睡覺的時間,我會很快,你什麽都感受不到便進入夢鄉了!”


    說時遲那時快,我的脖頸被她打背後牢牢鎖住,dixie開始死命裸絞,隻不過短短十來秒,我便透不上氣,渾身綿軟得像灘爛泥,雙眼一黑,栽倒在床頭。而這個可恨的女人絲毫不敢懈怠,慌忙抓起一隻枕頭,照著麵門壓來,這是想要置人死地!我隻感覺脖子處像盤著幾十條蝮蛇,無論什麽勁都使不上,雙方氣力實在太懸殊。沒錯,我在這幕夢境裏就是個弱小女子,怎可能鬥得過一個拘押我的獄卒?但這是怎麽發生的?我又在經曆著什麽?


    以我身處的這個波詭雲譎的殘局裏,似乎正身陷在另一種麻煩之中,自己所在的場所是座大樓,並被一個十分高大的迪姐牢牢控製著。她理應不會有害人之心,卻千盯萬防阻撓我跑出門去,那頭究竟有什麽?她為何要將我勒死?這是家還是牢獄?困在無盡的黑暗中,我隻得一遍又一遍去想這些問題。漸漸地,我能喘上氣來,當困頓地睜開雙眼,天已完全黑了。


    此時的我,已掙開了手銬,人正躺倒在小屋內,身邊塌倒著粉色搖籃床。一個白嫩的嬰孩滾在底下,已被床架壓得紋絲不動。莫不是孩子斷氣了?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麽?我最後記得的,便是被迪姐狠狠掐住脖子,她似乎一直在解釋,這是我自己要求的,不那樣我便無法入睡。她為何要這麽做?既然起殺心又何必不停地道歉?反正我想不明白。


    支起身後,我立即搬開搖籃床,去查看孩子的究竟,然而,當觸碰到嬰孩腦袋,他竟然發出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空靈且詭秘,輕微又嘈雜。很快我便發現,它不是人,而是隻聲控玩具。這個淩亂的小屋,遍布各種扭打痕跡,顯然有過一段遺失的記憶,我與迪姐在屋內搏鬥過,因此抓到了發卡,為自己打開手銬。可現在四周寂靜無聲,她又去了哪裏?


    蓬頭垢麵地爬進浴室,我扭亮燈,站在鏡子前打量起自己。映出的人形果然是她,我成了dixie的本身。那種過去林銳所能體會的感覺,我也奇妙地感受到了,猛然間成了其他的人,眼見困惑越聚越多。既然我出現在此,那她現在可能就是我,從小屋爬行到浴室的一路沒受到任何幹擾,顯然她人不在屋內,許是出門喝酒生悶氣去了。


    “不,不對!”我對著鏡子正好奇地撫摸著自己時,猛然記起她的話,晚上還要再去做一次?難不成?她這是跑隔壁鄰居家,所謂的兇案現場,為我倆安全而清除隱患去了?


    這是同一個夢,至少我記得之前曾發生過的種種。我這般想著,開始在雜物間倒騰,很快翻到把雙筒獵槍,便填上子彈,端著榔頭扳手迴到了臥房。果不出我所料,這間屋子到處是血跡,和砸破的家具,我與她曾在此殊死搏鬥過,並一路扭打到嬰兒房裏。此刻,地上拖著一道血痕,徑直往正門去了。再一抬頭,鋼鏈已被卸下,屋門洞開,室外彌漫著濕霧。


    來到門外張望,我不僅乍舌,對自己身處之境陷入五裏霧中。這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樓,高到雲層就飄蕩在自己身旁,以至於令人誤解成夜裏起霧,活像是片流動的大海。不僅如此,周遭其餘的樓也是同樣挺拔,在黑夜中仿若崇山峻嶺。它本身已高得可怕,而我那個猶如家暴現場的家竟然還在最頂層。寥寥幾個門洞圍繞著一道u字形迴廊,這便是樓內全部住家。


    四周既黑又沉寂,好像隻有我家才亮著燈,拖行的血跡一路往左,越過樓廊折角,淌進了一扇門牌號為320的大門內。我不知這座破屋是否就是她所描述的兇案現場,便端穩獵槍貼牆徐徐靠過去。沿途經過的門內顯然住著人,隻是全都黑著燈,躲在背後嘁嘁喳喳低語。


    就這樣我來到暗霧盡頭,努力定了定神開始邁入陰冷的屋內。進門便是個廚房,狼藉滿地並且倒著一台紅色的冰箱,將地磚砸得支離破碎,擠破的管道汙水橫流,以至於想進到屋內必須踩著板磚才能過去。接著是一間空蕩蕩的客廳,木地板上畫著一堆粉筆人形,有大人也有小孩,滿地都是幹透發黑的穢物,甚至噴濺到了天花板上。拖行的血跡再度打了個彎,穿透一扇貼滿黃色警示條的側室,我探了探頭,又迅速縮迴,不敢隻身涉險。


    當往裏丟了幾塊碎磚毫無動靜後,我這才狀著膽走了進去。這間屋子顯得更空曠,隻有簡單的幾件家具,對麵擺著個巨型魚缸,裏頭黑漆漆幾乎不透光。難不成迪姐已經遇害?被歹人殺了浸在水裏?一般的噩夢橋段總是這麽演,我在摸過去的同時,已做好了思想準備。而當擎起手電打算查看時,背後老式電視機忽然毫無預兆地亮起了花點,頓時將半個屋子照得雪亮。一張大花臉睜著死魚眼與我隔著玻璃相視,我驚得怪叫一聲,打響手中的槍!


    然而那並不是人,而是隻被丟棄的充氣玩偶,遍體生著綠色絨毛,已和魚缸粘結在一起。她究竟上哪去了?為何要跑來這種地方冒險?我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待不下去了,便開始倒退著準備出去。好言難勸斷命鬼,慈悲不渡自絕人,我肯定在以往多次阻撓過她,但這個一根筋的人卻死不悔改。以至於嫌我囉嗦,用手銬將我銬住,想來可能會是這樣吧。


    就這樣視線逐漸遠離了這隻惡臭魚缸,其背後的牆體顯露了出來。果然在頭頂空調底下,無端冒出個大坑,就像是挨過炮彈,顯得既黑又深邃。這果真是堵牆嗎?怎麽越看越感覺像山洞?盡管我一步步在後退,這個古怪的破洞卻越變越大,似乎正有雙眼睛在窺視著我。


    難道這就是迪姐形容過的無法窺視之洞?我無法判斷洞裏躲著人,但牆洞本身就像隻怪獸的獨眼,直麵著它令人感到不寒而栗。身邊櫃子上的電視機閃了幾下,緩緩傳來人語。


    那似乎是身體的一個局部,有人在自己肚子上紋了兩個詭異人像。一個著紅衣,一個著紫衣,兩個扭曲的人伴隨唿吸正在對話。紫衣小人問紅衣小人是誰,紅衣者迴答是住在320單元家的兒子。紫衣者不待聽完便立即打斷它,說那不是人該住的屋子,因為它是屠宰場。


    “你為什麽要這麽說?我們家姓格雷,除了我還有幾個弟妹,那裏不是屠宰場。”


    “不論你姓什麽,我們都管320叫屠宰場,因為在三十年前有許多人在那裏被切碎了。”


    “可你與我一般大,也是個小孩,怎可能會知道三十年前的事?是你家人對你說的嗎?”


    “不,是他們親口告訴我的,你隻要去到風巷,等待路過的鬼魂,就能向它們提問。”


    這個兇案現場,不正是320單元嗎?難道所謂的滅門案是另一起屠宰場惡性事件?抑或是說這座破屋本身就是個屠宰場,會將進入它獠牙舌尖之人無情地切碎?我不由雙腿一軟,順著牆皮滑倒在地。就在這時,原本空蕩蕩的魚缸破桌下無端冒出一對人腿。


    我再也管不住手指,端起槍亂射,現實中百發百中的我,卻在魔魘裏槍槍失誤,魚缸巋然不動。但這雙細長的腿並沒有直起身子快步追來,反倒是槍聲驚動了無法窺視之洞。一顆與洞眼同等大小的漆黑怪頭猛地探了出來,並拖著一長條鼻涕般的身軀滑落下地。


    “這哪是什麽隔壁鄰居家兒子,分明就是頭豪無形體的怪物,她怎可能看著那種東西出門走了?難道她也是神經不正常的?”我一邊快速倒爬一邊慌亂填彈,心頭不停詛咒。這東西蠻勁十足,大腦袋就像個撞錘,不停追著我砸,不消半刻,已將這間破屋搗得滿是窟窿!


    湊得近了,我才辯出那是顆核桃般的人腦,並布滿利齒,銅澆鐵鑄般堅硬,比起我整個人都還要大,活像是隻袖珍版的古蠻大腦袋!獵槍很快被它噬爛,扳手榔頭砸進腦殼被甩飛,除了自己虎口開裂之外,絲毫不能阻擋它前撲。就這樣,我被這鬼東西攆出了大門。


    人腦在漆黑屋內得逞地陰笑,大門隨即被重重合上,它已驅逐了不受歡迎之人。我來不及長籲一口氣,就感覺腳下空空。再一迴頭,發現自己半條腿踩在圍牆之外,早已是重心不穩,直望著無盡深淵般的樓底墜下。這是怎麽迴事?我根本想不過來,隻聽得轟隆一聲,似乎是砸穿了許多層遮陽棚,被這股力緩衝,摔在一片滿是碎磚渣的陰濕溝渠裏。


    “我怎麽又迴到這個鬼地方來了?”眼前出現一段紅色土磚石牆,翻開便簽,仍舊是末尾那段話,除了一組箭頭,並提示看自己左臂以外,還有個巨大的問號,寫著迪姐等於我。很顯然我曾到過這個逼仄牆縫。但那是幾時發生的事?果真是同一塊地方嗎?按著指示向前走了幾步,麵前逐漸寬闊起來,我莫名其妙來到了一個鄉下城鎮的十字路口。


    這個小鎮處處都是十字路,基本是每棟獨立住宅之間就是街道。整片地方死氣沉沉,每戶人家窗全都黑著,隻有街燈還亮著,發出綠豆大小的光斑,甚至照不到腳下。空氣中滿是潮濕的水汽,四下裏彌漫著濃霧,所有東西都朦朦朧朧,可視度不超過五米。


    雖然四周無人,但卻感覺到處都有人在說話,有些是自言自語,有些是機械得重複同一句話,還有些在彼此打聽,怎麽還不來呢?我往濃霧盡頭打量,見到許多黑影正在街上飄蕩。


    就在這時,所有黑影停了下來,隻聽得有個帶頭的男人聲音在喊,來了,來了,都快準備好。我不知發生了什麽,隻得躲進巷子深處,恐懼地望著泛著青光的大街。十多秒後,一大團黑影覆蓋下來,有隻難以想象的怪物正打遠處緩緩走著。


    黑影們顯得無比激動,紛紛開始向那東西提問,一時間喧吵得像個鬧市。過來的這團巨大東西似乎十分溫良,隻是並不迴答。隨著路麵震動,它距離我越來越近。


    “為什麽巨大問號寫著我等於dixie?”我心頭正念著這個疑問,一不留神便讀出了聲。那團巨大黑影強烈震動了一下,便停在十字路街道中心,似乎感觸到我的存在。


    “這就是移魂,然而它卻是殘次的。”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如果沒有聽錯,他是老戴。


    難道說偵探施法將自己弄進這個鬼地方來了?那也就是說巨大黑影便是他?我頓時感到無比激動,便朝著那物跑去,結果還未竄出巷子,便聽這東西又發一聲喊:


    “這就是移魂?什麽意思?難道說此地就是風巷?或者叫露巷?就這鬼地方?”


    說出這句話的人,正是我自己!我暗暗吃驚,便加快步子朝著巨大黑影撲去,當自己與它交融在一塊時,我發現自己正坐在一片石階下!這地方似曾相似,但可以肯定,它不是魔魘,而是現實中我曾到過的地方。難道這是呂庫古公館陰暗的地底?還是水銀心瓣黃金屋的左星門?抑或是山銅礦井車廂裏的某一段?感覺既像又不是?我有種直覺,如果搞不清這一點,我將會被永遠困在這個逆流幻日之中,活活拖死。肩頭的嵯峨翼此刻隻剩得三株鳥羽仍是黑色,留給我的時間,已經極其有限了。


    當看見一個殘破的十字型牆磚,我猛然意識到,此地正是前些天在犀角餐館裏,我向眾人吹噓的,帶給自己揮之不去陰影的恐懼之源,殘鴉修道院。我怎麽又迴到這個鬼地方了?


    在我頭頂逐漸顯露出教堂拱道的穹窿,這裏還長著許多怪異的植物,但它們不是樹,而是被人簡易捆紮的無名氏十字架小灌木,天長日久飽浸雨露,讓它們生出枝椏,都同櫸木盤根錯節糾纏在一起。再往前便是那道腐朽的鐵門,爬滿鏽鎖堆積的黃斑。一切都是那麽熟悉,紛列在這片靜謐的亂世之土,與兒時記憶完全契合。


    我忽然像所有的夢中人,獲得了某種超能力,幽靈般地越過了欄柵,走進了這片數百年來無人敢擅闖的亂葬崗。忽而東,忽而西,夾雜著石塊的黑泥地在腳下延伸,在這片荒涼蕪穢的孤墳之間,時而還能辨別出以往孩子嬉鬧時故意丟到中庭的物品,例如棉鞋、卷筆刀還有飯盒。這其中,有隻幹涸的寶石藍香水瓶,那是老媽最後用剩的物品。我懷揣著它,每當入夜就掏將出來,湊近鼻翼去嗅那股清香。漸漸地,它被體溫蒸幹,直至被壞小子丟下樓去。


    我佇立著,摩挲著開裂的瓶壁,心髒在胸膛怦怦劇跳,眼眶被淚水闐滿,帶來一種異樣的痛楚。不論過去多麽久,我依舊不敢相信這是真事,她怎能不打一聲招唿就這麽走了呢?出現在此是有原因的,雖然恐懼,我也曾多次在夢中照訪過這塊絕地。


    “你以前是幹香水銷售的嗎?為什麽架子上會陳列著那麽多空香水瓶?”幾個月前,林銳首次跑來我家,一進門就注意到屋內特殊的擺設。當聽說我是這方麵的興趣者,便時常借此取笑,說我一個大男人怎會喜歡這個,沒準幼時愛擺弄洋娃娃,並幻想自己是個女孩。


    “像你老媽那種不幸的女人,感到心力憔悴,也許會喜歡玩靜的遊戲的女孩,所以你常故作乖巧,盡可能不打擾傷心欲絕的她。隨著天長日久,逐漸心態也跟著一塊變了。”


    多年之後,從小愛玩doll house被證實其實是他自己,曾惡意嘲諷我的林銳絕不會想到,冥冥中老天都記得,總會有報應的一天。是啊,打小我並沒對調製香水產生過任何興趣,這是從何時開始的?久而久之我終於明白過來,為何自己會對此情有獨鍾,具體時間就在送入殘鴉修道院後不久,我身心屢屢遭他人侮辱,以及生活上產生巨大落差之後。


    那並不像林銳所說的夢想成為貴族,而是想調製出老媽獨有的氣味。然而,我做不到,時間無情地流逝走太久,我早已將它徹底遺忘了。


    月光能帶給人奇異的美感,即便對於夢中人也不例外,盡管那口破井近在咫尺,我肅然站在跟前,竟感受不到恐懼,它已是空洞的軀殼,不再像過去是擁有魔力,在唿吸著的妖物。


    望著手裏這隻在月光中變幻著色澤的香水瓶,我猛然意識到,自己無端跑來這裏,多半是與兒時那段失落的記憶有關!一時之間變得無比興奮,看來解開千古之謎的時節,便是當下了。我有必要搞清這件懸案!隻聽得耳邊傳來幾聲淒厲的慘叫,那是個女人!聲音正來自之前獨坐的那段封牆背後!我知道奇妙之事正在發生,便借著這股血膽,打算去闖一闖!


    再度像幽靈般穿牆入壁,我開始向著石階上端進發,才轉過一個折角,我立即辯出那熟悉的夢境。三十節台階上,擺著三隻瓷碗,有個披頭散發的女子被嚇得幾乎背過氣去,她劃亮一根黃磷火柴朝我拋來,打算看清黑暗盡頭是否躲著妖物!那個人,正是dixie,而她此刻的身份,卻成了當年的我。


    望著她,我百感交加,原來當年我感受到封牆底下有東西,那正是現在的我,這個神奇女人在月光斜影下顯得尤為可憐,淚珠掛在兩頰上。這種表情在我記憶中很熟悉,那是對鏡唉歎的老媽,她時常捧著臉發呆,然後問我是不是看上去越來越老?我不知此刻對她,究竟是種什麽感情?是因為瞧見年少的我而激動?還是再度望見那種慈母麵容而傷心欲絕?


    我打算走出去,告知她一切都是誤會,並帶她離開這座充滿悲傷迴憶的廢墟。迪姐在未熄的火光中如約見到泛著青光的腳丫,不由抱著脖子嗚咽一聲,大有昏厥當場的可能。我再也等不下去,正欲大聲喚她名字,就在這時,半個肩頭之外的黑暗深處,傳出破童車的吱吱嘎嘎聲,一張塗著白粉的怪臉緩緩探出,長著食指長短的獠牙,正是傳說中的血腥修女!


    “你昨晚說的殘鴉修道院故事,我有一點想不明白。如果追你的就是血腥修女,她是如何做到同時出現在好幾個地方的?”幾天前,小瑪托著腮幫發問,當時我解釋不了,隻能推到林銳頭上,讓他以後去煩他。現在,我搞懂了一切,為何鬼魂會同時出現在各道階梯口,不論往上還是往下呢?這是因為,在噩夢中,它可以重複許多次,走在無人的荒墟之間,正如0514倉庫那組腳印,隻需踏出一步,就像花瓣那樣向著四處綻放!


    無計其數的它,不論是活在過去式,還是死在未來式,都在不斷循環在這道怪圈之內!


    此刻的我,其實與這老妖屬於同種虛幻之物,不然它會首先發現我,因為彼此並肩站著。那哪是拖著童車在漫步,分明就是鬼魂的磨牙聲,血腥修女見到dixie,喜得連連搓手!便怪叫一聲開始飛身上樓!我急出渾身冷汗,忙追將上去,同時口中大唿:


    “把碗砸破,那是烈酒,可能原本就是我擺放的,燒死這禍害好幾百個無辜小孩的畜牲!”


    迪姐不知是不是真的能聽見,總之她往樓上逃竄時,右腿一拐,果然踹翻了幾隻瓷碗,我怒罵著揪住老妖飄揚的wimple(溫帕爾頭巾),使足全力往下猛拽,血腥修女全無防著,便一頭墜下,跌了個狗吃屎。我這時才感悟到,原來幽靈是有體積感的。


    我往那張醜臉狠狠踹了一腳,便追著迪姐而去。老妖豈肯作罷,便發出嘯叫,爬將起身。我叫了聲好,忙抓過地上的黃磷火柴,擦亮丟進瓷碗膏漿中,頓時無數道火舌撲向血腥修女!一種無法形容的表情浮現在她臉上,她任由自己被燒成個火球,直愣愣望著我,似乎不敢相信自己那對血窟窿!是啊,不論dixie還是虛幻之物,這兩者都是我,並且一大一小!情緒也是截然相反,一個恐懼得幾乎背過氣去,一個懷著衝天憤怒!


    我隻感到胸口如火燒般灼熱,一股難以想象的怪力撐開下顎,打我體內分解出像蛛網般的唾涎,刺向那頭老妖,瞬間將它捆成個粽子!血腥修女左突右闖,也脫不開束縛,它已知自己死期將至,不由雙膝發軟,“噗通”一聲給我跪下了。耳邊童車怪音頻響!


    我豈肯忘卻這段宿仇,伴著狂吼,唾涎一下將之拖到麵前,瞬間被吞落下肚,成了食餐!


    我的天哪,原來所謂的驍鷙,就是派這種神威的,與狄奧多雷的貓血枷鎖結合一起,簡直成了無往不利的幽靈殺手!我在恍然大悟中放聲大笑,這道噩夢般的記憶,由我製造,謎麵也由我終結!這就是當年的我,為何能逃過老妖毒手,來到二樓窗台之外獲救的原因!


    8:07 s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大佬林銳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大佬林銳並收藏亡者之路前傳:白銀之翼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