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再次出現光亮時,方年首先看到的是黃色。


    漫天的黃沙,戈壁灘三個字蹦了出來。


    又幹又烈的大風唿嘯,夾雜著的沙粒拍在臉上,泛起陣陣疼痛。


    他有所感地扭頭向西側望去,鋪天蓋地的沙土色中有一道黑黃色的線,是沙塵暴,自西側刮來的沙塵暴。


    來不及思考別的,方年迅速掃視他四周,捂住口鼻,找準一個方向衝了過去。


    不遠處的昏黃背景下有高低起伏的一片陰影,在周圍曠野環境裏極其顯眼,在那裏應該能找到背風處,應該說那是雅丹地貌。


    不到百米的距離一口氣跑完,他衝進陰影內,大小不一聳立的嶙峋怪石尤其可怖,音調沒個定準的風聲在這裏更像是鬼哭。


    舉著手機打開手電筒,半眯著眼,方年在一塊無比巨大的岩石下找到一處向內凹陷的石洞,空間有些小,但防風效果還可以。


    石洞內方年平複著唿吸,再這樣天氣下跑動耗費體力不說,他一直生活在城市,突然暴露在這樣的極端沙塵天氣裏,身體極度的不適。咳嗽兩聲,他擰開一直帶著的礦泉水喝了兩口,把喉嚨的癢意壓下去。


    中裕城春初也會刮沙塵暴,跟這裏比真是小巫見大巫。


    天色越來越暗,最烈的風吹到了頭頂,洞裏還算安穩,就是物體的撞擊聲和風聲惹人心煩。


    身上剛出了汗,風一吹泛起涼意。


    ————


    暫時安定下來,總算有時間思考了。


    比如:這是哪,他是怎麽到這個地方的。


    方年看看手機,完全沒有信號。剩下一半的電量堅持不了多久,他把手機調成省電模式,等天氣好一些再去外邊試試。


    對於超自然現象方年的接受能力還是不錯的。


    迴憶起先前,那種黑暗下落的情況,莫名的和老黃所說黑洞吃人聯係在一起。比起穿越一類的說法,還是遇到黑洞更有說服力些。


    姑且就認為他是遇到黑洞了,所以這可能是在黑洞的內部,不排除是被黑洞扔到另一個地方的選項。


    方年下意識仰頭朝一個方向看,等老閑過來看一眼就行了……如果還能找到他。隻要老閑還在,問題就不大。


    但是來之前那家夥去看別的了,視線不在他這兒,現在多半是指望不上。


    挨著岩壁盤腿坐著,方年從兜裏掏出一支筆,用筆帽在沙地上寫寫畫畫,還不知道要在這裏待多長時間,盡早準備為好。


    事出突然,他隨身帶的東西有手機、打火機、削筆刀、手表、筆還有家裏防盜門的鑰匙,手裏拿著礦泉水一瓶。衣服的話,夏天穿的t恤長褲,再加一個外套。


    地上寫了個較大的“火”,在這過夜應該是免不了的,一會還要生火。跑過來時看見不少枯枝,出去找信號時撿一些迴來就行。


    至於吃的,這個沒辦法,方年又不懂荒野求生,忍著吧,他還是比較能抗餓的。


    大致就這些,方年收筆,總之還是要先等沙塵暴過去。


    用外套蒙住頭臉,將洞口吹進的風沙擋住,方年伸直一條腿,靠著後邊的岩石待了好一陣。


    風依舊在吹,洞內安靜的像它過去經曆的時間,在這片戈壁灘上,僅有細小的昆蟲動物偶爾光顧它,來去之間沒有任何改變。而剛剛到來的稀客,待在角落,像是凝固在那,和亂石們一起陷入了靜默。


    怎麽說呢,突然就到了一片戈壁荒漠,打破方年十幾年人生的固定軌跡,對方年的衝擊不亞於直接人生重開。沒了各式各樣的視線,在他的感知世界,還是第一次有如此之長的時間保持黑暗。困擾他的問題全部被強製刪除,有那麽一瞬方年大腦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要做什麽。


    嗯,現在他除了待著好像確實沒什麽能做。


    方年換了個姿勢,放空大腦,思想格式化中。


    ————


    風聲漸漸平息,方年迴神,抓著外套站起來,身上落得灰塵隨著動作紛紛落下。


    外邊仍有餘風,天氣晴朗,沒了遮天蔽日的沙土。


    這場沙塵暴刮到了六點。


    在四周轉了轉,看到的是望不到邊的戈壁景色,除了沙子礫石,就是稀稀落落枯死的植物殘軀,找不出一絲生機。


    荒涼的過了頭,而且依舊沒有信號。


    情況開始向著沒有底線地糟糕滑落,例如這裏其實是一片無人區。


    方年又迴到了他最初的地點,一邊是雅丹石群,另一邊是蜿蜒的凹陷。


    看不到邊的長,接近十米的寬度,三四米的高度差——這是一條幹涸的河穀,方年蹲在邊緣向下望,穀內有明顯水流衝刷侵蝕的痕跡,他做出自己的判斷。


    找好位置,輕輕鬆鬆跳下河穀,方年行走在幹裂的河床上,腳下偶爾有灰白的螺殼碎裂。


    現在是夏季,河床依舊幹涸,除非天降大雨,否則這裏應該是幹得徹底了。


    能衝出這樣的河穀,這條河原本的規模可謂龐大;也能看出它一步步地消亡,因為河床是分為一層一層的平台樣,讓人看一眼就能想象出它水流漸少最終斷流的模樣。


    方年沿著河穀走了一段,甚至往下挖了挖河床,最後歎口氣,迴到河穀上邊。


    他現在隻有一瓶礦泉水,大概還能活個三四天,然後迴爐重造。


    順河走還是找源頭,這是個問題。總不能原地等死。


    時間七月十六號下午七點二十分,風又漸起,方年坐在這片雅丹地貌中中等偏上海拔的巨石上,目光同往日一般無波瀾,神情漠然。


    看著遠方,他搞不懂黑洞把他扔到這個地方的意義,要他死大可不必這麽麻煩。


    以及,趙州大概率同樣也遭遇了黑洞,畢竟“昨天在彩湖、一中的學生、手機不在服務區、家裏開寵物醫院而且老板姓趙”,一通關鍵詞鎖定在趙州身上。希望他人沒事。


    風越來越大,沙暴又欲起,方年返迴他躲風的岩洞,明天再說去哪吧。


    站的高望的遠,他有些收獲。


    沙塵暴緊跟在身後,方年剛躲好沒五分鍾,風力大了起碼兩個檔次,飛沙走石重現。


    收拾著爬石頭之前撿的一大堆枯枝木頭,方年清出一片空地,生火找位置是個技術活,他試了幾次才找到不往裏灌煙的地方。


    為火費了不少時間,這裏的太陽終於快要落下,躍動的火焰在黑暗中散發熱量和光,照亮裏麵人的半張臉。


    算算時間,高曉蘭的信息快發過來了。


    方年打開手機信息,顯示出的信息除了炎夏移動就是“母親”發給他的信息,早上八點,中午十二點,下午八點,三個時間點一分鍾不差,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從不間斷。


    垂眸看著手機,手指無意識輕點屏幕,他等著時間從五十八分跳到五十九,然後變為20:00。


    信息沒來。


    方年繼續等,數字隔六十秒跳動一次,伴著木柴燃燒不時的劈啪聲,時間靜默地流淌了十分鍾。


    “嗬。”


    方年扯出一個笑容,身體向後靠脊背抵在岩壁上,手一鬆,手機滑落到沙土地上,發著光的屏幕拍地,把那一條條“母親”關愛的信息送去吃沙子。


    “你也非無所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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