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點多鍾,鄭大燙坐上了迴梅城的車。他不迴梅城也沒有辦法,從杭城到梅城的班車,下午隻有這麽一趟,他要是沒趕上,就迴不去了。


    傍晚五點多鍾,滿臉疲憊的他迴到廠裏,到大門口,看到傳達室已經換了人,不再是原來那個老頭,換上了一個五大三粗的家夥,本地人,把他攔住,問他幹什麽。


    鄭大燙和他說,我迴廠裏啊,我是這廠裏的人,我家也在這裏麵。


    那家夥問他叫什麽名字,鄭大燙告訴了他,對方拿起一本本子,一頁頁看完,和他說,這全廠人員的名單裏沒有你,走走,別在這裏搗亂。


    鄭大燙有點惱了,罵道:“去你媽的,我在這廠裏已經幹了……”


    話還沒有說完,對方一個巴掌就甩過來,和他說:“嘴巴這麽臭,是要我教教你做人了,怎麽,你瞪什麽眼,不服?老子還專治你這種不服。”


    邊上很快就有很多人圍過來看熱鬧,鄭大燙看到其中好幾個人,都是這廠裏的工人,但這些人在邊上嘻嘻哈哈地看熱鬧,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給他證明,他就是這個廠裏的。


    “什麽事,什麽事?”有人叫著走過來,眾人自覺讓開一條路,來人是廠辦的包主任,本來準備買斷工齡迴家去的,趙廠長把他留了下來。


    包主任走過來,看了眼鄭大燙,轉頭問傳達室那家夥:“什麽事情?”


    對方和他說,這畜生說他是廠裏的,還說他住在裏麵,我看看這名單上沒他,就沒讓他進去,這畜生嘴巴還很臭,我就幫他爺(ya爸爸)教了他一下。


    包主任點點頭,嘴角微微一笑,明白了。他轉身和鄭大燙說:


    “江西佬,你已經被開除了,不是廠裏的人,照理說這門是不能讓你進去的,趙廠長規定,從今天開始,隻要不是這廠裏的人,一律都不準進去。不過,看在你老婆還在廠裏,你算是家屬,就讓你進去。規矩一點,知道沒有,不規矩的話,隨時都可以把你趕出去。”


    鄭大燙被這麽一頓羞辱,心裏憋著火,想發又發不出,被開除是自己早就想到的事,隻是沒想到會這麽快。現在自己一個人,和他們起衝突,吃眼前虧的肯定是自己。特別是傳達室這家夥,長得兇神惡煞,單打獨鬥,鄭大燙覺得自己肯定不是他對手。


    鄭大燙悶著頭往裏麵走,包主任又叫住了他,和他說:


    “江西佬,趙廠長是好說話,還讓你們住在這裏,在宿舍裏安靜一點,知道沒有,你打老婆沒人管你,但你吵得樓上樓下大家晚上都睡不著覺,那就是你的不對,我們不管也要管的。”


    鄭大燙白了他一眼,往裏麵走,他聽到身後包主任在和傳達室那家夥說:


    “這就是江西的,這幾天他要是不找事,進進出出就隨他,要是找事,就往死裏打。”


    “知道,知道,江西嘛,有什麽了不起,也就敢欺負欺負其他外地人,這裏是梅城,我們梅城人還怕他?老三老四(囉裏囉嗦)我一腳踢死他。”


    鄭大燙迴到家裏,老婆剛剛下班,正在廚房忙著做飯。鄭大燙頭伸進廚房看了一下,走去對麵房間,在床沿上坐下發呆,越想心裏越氣,他想自己今天一天,真是晦氣,從大清早在梅城汽車站,吃了那個肥婆的癟之後,接著又吃了一天的癟。


    這個世道,怎麽一個晚上全變樣了?自己不僅走路沒有風了,好像特意走到路邊上,還有人故意來撞你?方國飛公司的那幾個保安,就是在那裏專門等自己的,外麵大門口這家夥,有意在找自己的茬,連那個姓包的,他和那家夥說的話,都是故意讓自己聽到的。


    早幾天,哪怕昨天,姓包的看到自己,哪裏敢這樣和自己說話,這麽囂張,真是一點數也沒有。


    老婆走到門口,和他說,好吃飯了。


    鄭大燙還是呆呆地坐在那裏,好像沒有聽到,老婆走過來,走到他跟前,和他說好吃飯了。


    鄭大燙突然起身,一把抓住老婆的頭發,把她摔到床上,老婆“啊”地一聲叫,鄭大燙想起剛剛姓包的說的話,他左手掐住老婆的後脖,把她的頭摁在被子裏,讓她發不出聲,右手握拳,頭上身上地擊打著。


    打到自己直喘粗氣,這才放開她,甩了甩打疼的右手,罵了一句“婊子”,然後走去對麵飯廳,坐下來吃飯。


    今天沒有喝酒,他匆匆地吃完了飯,就下樓去,騎著自行車出去。


    大門已經關上,邊上的小門開著,不過從邊上小門走,要過一個台階。鄭大燙騎到門口把車刹住,下了車,把自行車提上台階,推著車準備出門。


    “站牢!”


    從傳達室裏傳出一聲大喊,不用轉頭也知道,就是前麵那家夥。鄭大燙感覺頭皮有些發緊,站住了,轉頭看著他。


    “喂,江西的,你是不是江西的?”那家夥走到門口,用下巴衝鄭大燙抬了抬,鄭大燙沒有吭聲。


    那家夥拍拍自己的胸脯:“我梅城的,你要是不服,隨時來找我。告訴你聽清楚了,以後進門出門,離大門五米,就給老子下車,推著車走,聽到沒有?”


    鄭大燙沒說聽到,也沒說沒有聽到,他推著自行車出了小門。


    鄭大燙騎著車到了後瀝路的鍛壓件廠宿舍,上了二樓,這裏有一間宿舍四個人,其中三個都是江西人,還有一個是梅城江對麵馬目的,這人基本不在宿舍裏待,也可能是在避他們。


    這個宿舍,就成了鄭大燙他們江西的據點,不光鄭大燙經常來這裏,在梅城打工的其他江西人,吃過晚飯也會來這裏。大家在這裏聊天打牌,碰到哪個發工資的時候,也會買兩瓶一塊錢一瓶的“千杯少”白酒,一大包花生米和蘭花豆,大家一起喝喝酒。


    鄭大燙進去的時候,已經有六七個人在這裏,鄭大燙一走進去,幾個人都叫他大哥,鄭大燙和他們說:


    “走走,都跟我走。”


    有人問:“去哪裏?”


    “去我廠……梅城針織廠,找一個梅城的家夥算賬。”鄭大燙說。


    當時的梅城,名氣很大,他們經常集體在西山嶺或梅城汽車站,狙擊從新安江、楊村橋,甚至桐廬過來找茬的人,就把自己的名氣打出來了。


    剛剛那家夥自稱是梅城的,鄭大燙覺得他沒有騙人,不是梅城的人,說話口氣沒那麽大。


    姓趙的把廠接手了,今天肯定開除了不少人,請了梅城的人守門,就是為了防備有不服氣的工人,過來找事。


    一聽說對方是梅城的人,馬上就有幾個人退縮了,猶豫著不敢動,鄭大燙瞪了他們一眼,問:


    “怎麽,怕了?我們江西的人怕過誰?”


    有人輕聲說:“大哥,他們都是本地人,人好像還很多,你沒有事,拍拍屁股可以走,我們還要在梅城待下去。得罪了梅城的人,我們在這個地方,哪裏還待得下去。”


    這話的意思是,他們都知道鄭大燙這次轉製吃了癟,肯定在梅城針織廠待不下去。梅城又沒有其他的服裝廠,他一個做大燙的,梅城針織廠待不下去,肯定在梅城也待不下去。你拍拍屁股走人了,我們怎麽辦?


    再說,現在世道已經變了,原來他們江西找到人家廠裏去鬧事,那時工廠都還是公家的,連廠長也是公家派來的,沒有人會為了公家的事,和一幫混混起爭執,劃不來。更不會去社會上找一幫人來對付他們,找人要花錢的,公家怎麽報銷?


    現在一家家工廠都變成老板個人的了,你再去找人家的麻煩,就不一樣,那些個老板,肯定會和你硬碰硬。打架不就是靠人嘛,他們有錢,還怕請不到人?


    鄭大燙哼了一聲:“本地人又怎麽樣?外地人又怎麽樣?我們外地的還正好啊,等於是我們在暗處,他們在明處,他們能去哪裏?我們弄他們一下就走了,他們去哪裏找我們,吃虧的是誰?”


    有三個人站起來,要跟鄭大燙走,鄭大燙走到一個還坐在床沿上的家夥麵前,踢了他一腳:


    “東西借我用用。”


    那人“噢”了一聲,蹲下身,從床底拉出一個鐵皮箱子,打開箱子,裏麵是大大小小長長短短各種自製的刀具。


    鍛壓件廠,多的就是鋼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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