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瑕門扉之後,光輝園圃之上,銀鏡之潭將殘破的月倒映在水中。戴斯蒙伴著狐百合的香氣入眠,他能長久地停留此處,卻無法再上升一步。


    楓葉覆蓋的小島之上,循環的琴聲從不停歇,就如那位等候於此的隱士一般,永遠無法在終結之前終結。


    「汝心中有惑,埃佩亞姆的學徒。」目盲的隱士如是道,「餘能理解,學徒當有困惑。」


    戴斯蒙從未在這蒼月之下言出任何話語,但他的聲音總是能夠傳入目盲者的眼中。


    「依汝所言,真知派分裂在即,而汝卻找尋不到心之歸宿……這是當然啊,這是必然啊,因為汝等真知派已然陷入危機。」


    「汝說,真知派談實相與虛相之輪轉,說真知或真理是實相之本質,亦是善與德。汝又說,箴言術法重視知識與實踐,最終通過理性領悟真知,認為真理藏在一切存在運行之規律與準則之中。真知派的教士往往通曉箴言術法,而追求真理的學士往往又信奉真知主義。那麽真知派的信徒自然而然就將理性當作發現真知的燈火,且他們理解的善與德也蘊含於其中。」


    巴伐利亞隱士拿起了石桌上的水晶杯,搖了搖其中的香醇之酒。


    「這酒源自餘曾存在的世界,第三史最為興盛的地方。每重曆史皆有這樣一個世界,而這個世界的名字總叫『濫觴』。第三重曆史中,濫觴界的次大陸曾有一批智慧的哲學家,他們在大河邊坐而論道,他們能看見虛無。」


    「『一心開二門。』」


    「世間萬物生生滅滅,凡者以有限的心把握的經驗現象皆出自此門—『生滅門』。然而,凡者還能開啟『真如門』,把握一切如其自身的絕對實在,因而凡者在此觸及了心的無限。真知派如何開啟真如門來把握一切的絕對實在?以箴言術法。箴言術法的本質為何?超越生命情感而至其上的理性。」


    戴斯蒙沉浸在隱士富有哲理的話語中,心神漸漸向外敞開。


    「埃佩亞姆的學徒,汝已發現了罷?箴言術法已入歧途。汝等學士懼怕所謂之虛相,恐懼那些源自生靈本質的欲念、本能與激情。汝等追求以嚴謹且冷酷的理性推理出宇宙之法則,用不帶生命情感的理性打開真如門。於是,汝等還能有善與德嗎?」


    隱士飲了一口酒,吃下一塊糕,繼續她未竟之話語:「真知派將生命情感斥作形而下的現象,將知識或將理性當作獲得真知的方式。但這種理性的世界在塵世中終究無法建立,因凡者所能接觸到的永遠是充滿生命情感的世界。試問,隻重理性的他們又能如何在凡者的心中建立起生命情感的世界呢?」


    「但總有作為者,於是分歧產生了。有些學者訴諸更加高位的存在,任祂決定生命情感的善惡;而有些學者將生命情感融入自己在塵世間的作為,或曰德行。」


    又有幾片楓葉落下,遮在戴斯蒙的心裏,但他從未有過如此通透的心神。


    「唉,著實有趣啊!」隱士感歎道,「真知主義哲學認為虛無是非存在,又認為虛無是虛相也即惡與罪,此番理論本就矛盾至極。這說明真知派將非存在與宇宙之終結混為一談,後來甚至還將一切不符合自己要求的存在全都歸入虛相,那麽不被理性包含的生命情感就自然是罪孽了。」


    「總之,埃佩亞姆的學徒啊!汝等對宇宙之認識尚且膚淺,困惑與迷茫將長伴汝身……」


    「……」


    「『見聞報』?」


    「嗯,還有紫雲閣名下的幾家報紙。」


    青瓷台,雅斯特拉的辦公室,兩裔在午時餐後閑來無事,便相聚於此。


    「執政殿下近來也愈加喜歡看報了。尤其是紫雲閣開辦的報紙,次次買來,次次都罵。」卡斯提亞克製住自己的笑容。


    「反對者永遠是最了解你的裔,執政殿下當然知曉此道理。」雅斯特拉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樣,「青瓷台內可能存在一些為了私利瞞報信息的自己裔,但紫雲閣可不會。隻要公府一出問題,那幾家報紙就鋪天蓋地地朝執政襲來。」


    「『見聞報』的現任編輯是我推選的,她是位正直的裔。不過,今天我還沒來及讀。」


    雅斯特拉托起茶杯,望了雅斯特拉一眼,道:「哦?那你可得好好護住她,至剛易折,敢說直話的裔不多。」


    「『艾貝德大司祭發文譴責先師,東西帝國大論戰正式展開?』」雅斯特拉驚訝道,「一上來就是個大新聞!」


    「啊?這是哪裏來的消息,我們青瓷台怎麽不知道?」


    「『艾貝德新任大司祭伏爾格林原為真知教廷七樞機之一,因不滿先師恩瑟爾塔專製之舉慘遭迫害,現受皇帝庇護。伏爾格林大司祭針對真知教廷推行之新典提出多條論斷,認為先師借新典之故歪曲真知派教義,以圖實現思想霸權……伏爾格林大司祭已將論斷整理成文,發表在瑟曦雅新辦報紙之上……真知教廷尚未迴應……』」


    雅斯特拉挑了幾句讀出來後,心中似是有了些猜測:「你這後輩真是深諳新聞之道,估計她在各大邦國都安排了裔,一有大事就快馬加鞭地將信息傳迴來。」


    卡斯提亞問道:「這是什麽時候發生的事?」


    「報上說是三天之前。」


    「這麽快!莫非他們用了銀鏡傳影之術?」


    「也有可能,雖然玻璃靈液一小瓶就得好幾個利布拉,但比起新聞的價值來說算不了什麽。況且,白銀城本就有不少啟明術士,讓他們幫忙做些靈液出來也花不了多少錢。」


    「那為什麽我們公府不用銀鏡傳影來傳遞消息?」卡斯提亞不解道,「這樣不是效率更高,還能減少許多驛站的花費。」


    「這可絕對不行!你將驛站的裔全裁撤了,之後又怎樣安頓他們?驛站之中有大量崗位,他們本來都是由銀月議會資助,在行會中還有自己的代表。而且,紫雲閣天天在找機會下手,公府可不敢輕舉妄動。」


    「這倒確實,」卡斯提亞認識到了自己的莽撞,「現在走私案還在僵持,執政殿下的重心放在改革銀月林的農業生產和鄉村組織上。五穀新法與狐百合雙管齊下,勢必要動搖紫雲閣鄉紳的根基,且易招致反撲。所以,不能再給自己添亂了……」


    「話說迴來,此事其實必然發生,隻是不知何時發生罷了。」雅斯特拉笑道,「皇帝與先師這些年爭來爭去,先是洛興安,而後是普特羅,現在又到了萊茵領。卡斯提亞,你且看著,用不了多久,皇帝就會把伏爾格林愈抬愈高,以之為理由對教廷展開攻伐。」


    「唉,他們不知道這會導致安提柯奧帝國進一步分裂嗎?」卡斯提亞稍有怨氣,「星裔的先師,明裔的皇帝,月裔的執政,還有其餘的人族貴胄,不應該凝聚在一起嗎?我聽說,在帝國北方邊境,天可汗的斥候部隊已經南下過好幾次。而在帝國東方,白狼王的軍隊也在集結。若是再次出現四百年前那樣的外族大侵襲,安提柯奧帝國還能撐得住嗎?」


    「這已不是你我這般小裔所需思慮之事。我是執政的顧問,你是執政的大臣,我們隻要對執政殿下負責即可。」


    「難道我們不該為了帝國民眾著想嗎?民眾總會作出明智的選擇。」卡斯提亞天真道。


    「民眾,嗬嗬嗬……」雅斯特拉像是聽到了有趣的笑話,「任何類型的群體,不分族裔,若是不加以訓誡,皆是驚慌且愚蠢的典範。大多數情況下,單獨的個體或許會表現出一些明智,但等他到了群體之中就會不可避免地盲從群體的一切決定,因為這樣他才能感受到群體帶來的安寧。就像在大海中的魚群一樣,每條魚都在魚群之中,它們不知道自己去往何方,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它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跟著魚群隨波逐流。」


    雅斯特拉仍未停下,繼續道:「再說說對真知主義的信仰。大多邦國的民眾根本就不了解什麽是實相或虛相,他們隻是在聽教士們的說法。教士們說什麽是好的,什麽是善與德,他們就去信什麽是善與德。至於實相究竟是什麽,真知怎麽發現,光明又有何作用,信仰真知派的民眾大多並不知曉也並不關心,他們隻是一直在尋求一種精神上的滿足罷了。」


    「而如今,對真知派的詮釋出現了兩條道路。一派把神明放在準則之前,另一派繼續堅持準則在神明之前。但又有多少民眾真正理解這兩派之爭呢?我想大多民眾會繼續聽從他們教士的說法,而更聰明一些的則會選擇能給自己帶來實際利益的一派。然而,實際上,他們都成了權者博弈的籌碼,他們還未能具備掌控自己命運的力量。」


    「盡管或許真的如此,我依舊不能完全同意您的說法,雅斯特拉大人。」


    「無妨,裔總是需要有自己的思想,不然與隻會隨波逐流的魚有何分別?而且,如今的民眾隻是還未具備足夠的力量罷了。總有一天,等時機成熟,我們會看見更加光輝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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