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senchantment


    「汝之友人擁有與巴門尼德相似的觀點。」無法直視的存在如此道,祂的聲音中充滿著理性的光,「他們說,虛無若是一種不存在,它就應當無法被思維,因為隻有存在才能被思維。汝此時或許會反駁,稱凡者可以設想出一個虛幻的事物,於是可以認定這一事物實際並不存在。但他們會說,在這過程中凡者已然賦予這種概念以某種意義,在這種意義上,它已存在。」


    「然而,所謂『虛無』並非是指『非存在』,而是以往學徒們的誤稱,他們言辭之中的『虛無』是寰宇宙合之終結。」


    戴斯蒙站在結滿光輝果實的樹枝之下,柔和的光讓他的心安寧;戴斯蒙聽著闡述哲思與真理的言語,理性的聲令他的心沉靜。


    「所以,學徒啊!汝之友人所言有其邏輯,盡管並非完備。他將存在與思維同一起來,認為『存在才可被感知』,因『虛無』可被感知,故『虛無』並非虛無。」


    「上神大人,既然這宇宙並非如愚友人所言,是由純粹思維創造,而後通過語言化作存在,那又當如何?」戴斯蒙無比恭敬,求知若渴,求知若愚。


    「言辭之中潛藏著宇宙的哲理,故而『理法』亦可稱『道說』。然,言辭並非存在之道,純粹思維亦非,此二者皆寰宇之衍生。究寰宇之本,可得其場;究其場之本,可得其環。環有開閉,開者固於膜上,成萬物之基,閉者動於膜間,造萬物之引。環之開閉、震顫與運動構成寰宇運行之恆常。若再究環之根本,則無可再得。」


    光輝的存在再次稍稍斂起周身的光,好讓戴斯蒙的眼得以睜開。


    「環之開閉、震顫與運動可分作諸相觀之。相性相異,則環相異。環相異,故有萬物得生。寰宇中有萬物,萬物中誕生靈,生靈中有靈明,靈明者生夢境。有夢境,有思維,於是宙合得生。環分諸相,諸相化其準則,準則入之宙合,於是理法得生。是故,環者成寰宇,寰宇生宙合,宙合納理法,於是宇宙便成了。」


    戴斯蒙通曉奧克塔維亞先賢之哲學,隻一瞬即知其意:「上神所言,愚已知曉。原來寰宇宙合以環作根基,而非奧克塔維亞先賢所謂之火與氣。所以,寰宇先於宙合,先有生靈而後才有夢境。」


    「不錯!學徒啊,汝有智慧。環者為宇宙之根基,其可被抽象作所謂『物質』,而『思維』正是由其衍生而出。」存在的光斂於無形,隻剩如亡者一般白色的影,但卻無比清晰,「宙合有輝光,有虛無;寰宇有開端,有終局。寰宇有環,而開環固於膜上,唯閉環可離膜而去。一層膜即一重史,諸史之間可有分離,可有碰撞。諸史碰撞則有一重史失落,一重史誕生,而後二者分離。二者分離至極則又聚攏碰撞,又有一重史失落,一重史誕生。理法以閉環幹涉諸史,卻不可超脫諸史之輪迴,是以諸史誕生處成輝光,諸史失落處成虛無。諸史誕生則有寰宇之開端,諸史失落則有寰宇之終局,故寰宇亦陷諸史之輪迴。吾暮光乃終結輪迴者,『終結輪迴』即吾予太陽事業之答案。」


    「至於汝,埃佩亞姆的學徒,汝尚為凡者,而凡者晉升之道難且愈艱。或許汝永遠無法開啟門扉,或許汝不被列位理法準允成就功業。但學者從不應以飛升為終極目的,學者當追尋真理,『朝聞道,夕死可矣』。」


    話語落下,戴斯蒙瞬間自夢中驚醒,房間中的白燭燃盡。


    「力量仍不夠啊……」戴斯蒙惋惜道,「沒有『月相』,沒有『緋相』,僅是依靠銀鏡與白燭總歸無法在夢中久待,可惜啊……」


    「或許,狐百合能有些功效罷……」


    「……」


    「十分感謝您,維賽裏大學士!感謝您對我們報社的支持!」身穿博雅學徒服的裔族青年激動道,她急忙拿出紙筆。


    「嗬嗬嗬,當初博雅學首席學士來找老朽商討開辦報社之事宜時,老朽就認定這是一件好事。」維賽裏慈眉善目,微笑道,「奧柏帕的印刷術,銀月林的報紙業,學城向來歡迎這類新事物。而且,報社也能向大眾傳播學問,如此好事,何樂而不為呢?」


    「維賽裏大學士果然是位博聞又開明的大家,比我那固執的導師不知隨和多少!」青年學徒稱讚道,順便又諷刺了自己的導師一頓,「我的導師一直待在修辭術的高塔裏不肯下來,也從來看不上這種通俗讀物。」


    「哈哈哈,學徒小友,你的導師本就是高傲之裔,令她轉變態度,你可得好好努力啊!好了,小友,你想問哪些問題?」


    「嗯…呃,維賽裏大學士,我已經事先準備好了幾個問題……」青年學徒做記錄狀,「大學士對星空學有過深入的研究,也提出過自己的理論。而如大學士所知曉的,戴斯蒙學士,即星空學首席學士,上個月對寰宇與宙合作出了全新的闡述,他稱宇宙的根基是微不可見的環,此番言論在學城內引起軒然大波,同時也使戴斯蒙學士遭到了許多其他學士的攻訐……請問大學士如何看待戴斯蒙學士的言論?」


    「啊,這確實是一個好問題……」維賽裏思考片刻,而後答道,「老朽曾與戴斯蒙學士探討過『存在』,亦即萬物之根本,雖然他當時並未表明自己的觀點,但老朽相信戴斯蒙學士在那之後一定是做了更多的思考與研究。」


    「哦,所以大學士對戴斯蒙學士的言論有所預期。」


    「可以這樣講,不過老朽當然也仔細聽取了戴斯蒙學士這次的報告,也能發現他思維的痕跡……」


    「請大學士為我們解惑。」


    「奧克塔維亞哲學,如今是博雅學的研究對象,小友應當十分熟悉。奧克塔維亞的先賢曾對宇宙的根本作出闡述,他們說宇宙皆由水、氣、無定形之物甚至火這類基本元素構成。老朽估計,戴斯蒙學士應當是繼承並改進了這些先賢的觀點。」


    「您的意思是,戴斯蒙學士的理論重新迴到了兩千年前的時代?」


    「不完全是……戴斯蒙學士實際上試圖解決先賢們未能解決的問題,即關於『虛無』的界定。戴斯蒙學士講,對存在與虛無的探討毫無意義,其兩者之間的對立僅僅是意見。他說,假定存在與虛無兩者對立,那麽存在與虛無應當具有同等位格並同時產生,他們必然同時被肯定或同時被否定。然而,學者們在討論虛無時,總是先談到存在,而後才能說到非存在即虛無,這就表明虛無後於存在誕生。戴斯蒙學士依據這點否認了存在的定義,從而規避了對存在的研究。」


    青年學徒奮筆疾書,生怕漏掉重要信息,待記錄完畢,則又問道:「除此之外,戴斯蒙學士甚至還批駁了原星空學對宙合夢境中『虛無』的表述,強調將『虛無』理解為字麵意思的非存在完全是謬誤。大學士,您又如何迴應?」


    「宙合,或曰夢境神龕,是近年來學城的重點議題。」維賽裏的笑收斂一些,語氣亦正經起來,「不過,對夢境神龕的研究,老朽倒確實沒有獲得什麽有用的結論。」


    「好罷,」那學徒看起來稍微有些失望,「那大學士能夠稍稍談一談您對寰宇與宙合的見解嗎?我想肯定有許多學徒想要了解!」


    「當然,這是老朽之榮幸。首先,老朽必須闡明,『存在者』存在,『非存在』不存在。所謂寰宇宙合皆是被感性所把握的事物,生靈無法直接看見最為根本的存在。其次,存在即被思維感知,也即存在與思維同一,故老朽以『純粹思維』作為本原,寰宇宙合本質上皆是『純粹思維』。最後,思維被語言所描述,通過對語言的把握可以求得真理。」


    「『純粹思維』?」


    「這是老朽對『理法』的稱唿,祂們是純粹的描述宇宙運行之理的法則。若小友關注過真知教廷推行的《聖歌》,便可發現真知主義也有對語言和理法之間關係的闡述。」


    「好的,感謝您的解讀!」學徒再次表達了感謝,「報社的第一刊主要會刊登我與您和戴斯蒙學士的訪談。在定稿前,我會再次來與您確認內容,感謝您的配合!」


    將這博雅學徒送出門後,維賽裏一下子坐迴了木椅上,口中喃喃:「看來這戴斯蒙確實掌握了入夢之法,諸史修會的消息沒有錯……銀鏡與白燭,先前已經用顯化術進行過試探,至少他與洛塞提爾的悼詩社無關……不過,他究竟是怎樣尋得此法,難道真是自《聖歌》而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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