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舒站在遠處廊下望著他們娘倆一唱一和,將原本隆重悲哀的葬禮弄得烏煙瘴氣,最後還是隨在皇上身邊的顧曦延下令將所謂精神失常的母子倆帶了出去,葬禮才能如期舉行。


    沈玉舒不知文靈宇若要在世看到他的老婆孩子這般不爭氣會是個什麽樣子,但是她從文靈軒的眼中看到的是前所未有苦悶和哀傷,他是在乎他的嫂嫂和侄兒的,否則為何對他們的謾罵不發一言,隻是跪在哥哥靈前默默承受。


    文靈軒有條不紊的處理了文靈宇的喪事,便馬不停蹄的去了京都西郊的神武營。軍中不能一日無帥,而他又是新上任的年輕將帥,不論是文家人還是朝中,輸完雙眼睛盯著他,這時候的他更是不能有任何的鬆懈與怠慢。


    不久,文靈軒便做出一個決定,讓從未有過當兵經曆的文若雨留在神武營,擔任中將一職隨軍曆練。


    沈玉舒雖不明白他要為何要這樣做,但看到他疲憊的麵容也不再多置一詞。


    沈玉舒在文靈軒全身心麵對軍中要事後,迴到了聚寶齋。平安在黃首良和沈玉舒的精心照料下也慢慢的長大。


    而秦王府更是在除夕之夜放出消息,王妃懷孕,預產期盡然與沈玉舒的驚人的相似,都是惠元二年三,四月交替的日子。大家都為這件事情高興同時,卻有人還在議論秦王那樣每天坐在木輪椅上的人竟然還能有孩子。


    惠元元年便這樣悄然滑過。


    沈玉舒聽著黃首良說著這些坊間大大小小的小道消息和八卦,突然想到了一幕不太正常的地方。當日她被帶進皇宮,見到的顧曦延是用雙腿走出偏殿。這麽說來,顧曦延的事情早已被顧德看破,被騙的隻是局外人而已。


    如此想來,她的計劃得加緊步伐。


    黃首良同樣也帶來天樞府的消息,沈母因思念她而一病不起,顏風每日都呆在顧德身邊無暇分身,隻能讓精神稍微恢複一些的葉知秋來照顧沈母。


    沈玉舒心中酸澀,顏風與沈母當年也是真情,隻是礙於顏風問道的執著最終錯過了彼此。可是沈玉舒如今不能分心在這些事情上,但她更舍不得沈母再為她操勞,於是便叫人帶了一封信到天樞府告知自己平安。


    信中沈玉舒告訴他們她已離開了陳國,生活在迴真,由於她曾經在大漠救過迴真國王一命,所以他對她也算照顧,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等她玩兒夠了便會迴來。


    沈玉舒能做的隻有這麽多,更多的心思還是要花在複仇上,如今太子勢力逐漸減弱,並在岩州失去大批親信,現今隻能將剩下的人都養在身邊。而顧曦延的隱形勢力卻是在不斷壯大。


    沈玉舒要製造一種假象,不,是真像,讓顧曦月認為跟他作對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的弟弟顧曦延。沈玉舒想起當日在大漠編出的那幾句箴言。於是,便又買通了來陳國做生意的幾個迴真人,將這幾句胡編亂造的箴言放了出去。


    不久她便感受到了這二十個字的強大力量。


    顧曦月果然因這二十字的箴言狂怒不止,不論朝堂上還是私下,都將矛頭指向了顧曦延,而這一次因為那區區二十字的箴言,輿論來的更加猛烈。


    大家都沒有見過真正的天命遺書長的什麽樣子,可大家都知道從古流傳至今的一句話——得遺書者得天下。


    所以那幾句箴言猶如重磅炸彈,在整個陳國掀起了軒然大波。街頭巷間都在討論這幾句話,大家都在說以後的皇位隻會落在顧曦延手中,不會再有旁人。


    皇位之爭在流言蜚語撕開太子府一角後,由原先的暗鬥,變為明鬥,顧曦月開始有意無意的針對顧曦延提出的所有利國利民的國策,開始有意無意打壓顧曦延在朝中所有部署的官員,開始有意無意當著顧德麵暗諷顧曦延的母親。


    隻是沈玉舒知道這一仗,顧曦月必輸無疑,他鬥不過那個心思誰都猜不透的顧曦延。而這二十字一出,顧曦延無異也被推在了風口浪尖上,據說如今出行做事處處透著小心謹慎,更是向顧德表示自己無心皇位。


    看來這幾句話不但讓顧曦月暴跳如雷欲將顧曦延處之而後快,更是讓顧曦延如坐針氈害怕在外人眼中坐實他想要謀求皇位之舉。


    這日沈玉舒見過文靈軒後,用黃首良安排好的馬車一路來到大街上散心。如今顧曦月早已不似從前那般爪牙眾多,所以沈玉舒的行動範圍也適當的擴大了許多。從原先的聚寶齋,變成了聚寶齋外整條街,到現在,她可以坐著馬車行在整座京都外城,不用再擔心她的生命會受到威脅。


    過年後的喜氣依舊濃烈,街市上熱熱鬧鬧的都是擺攤的小商販兒,大家臉上洋溢著喜氣的笑容,沈玉舒欣賞著顧德經營的這一派太平盛世,不想耳邊卻傳來一陣一陣熟悉的琴音。


    沈玉舒心下一動,忙讓車夫停下車細細聽去,可沒想琴音卻又消失了,沈玉舒有些急躁的將車簾掀開,卻發下馬車竟然停在了天香樓的門口。


    時至午時,天香樓中還沒有到迎來送往的時辰,所以顯得分外蕭索。這琴音熟悉的讓沈玉舒永生難忘,可是她轉念一想還是讓車夫繼續行駛迴了聚寶齋。


    沈玉舒拿著刀,對著鏡子望了又望,身後的黃首良不住的歎氣道:“姑娘何苦用此險招,公子不是說過一切盡在秦王的掌控之中,我們隻要坐等結果就好。”


    沈玉舒微笑的從鏡子裏望向身後的黃首良道:“黃叔,你說過隻要我屏住力道,不深不淺的割下去,你是有把握治好我臉上的傷的對嗎?”


    黃首良聽沈玉舒如此說,歎著氣點了點頭,卻又道:“其實我給你找張人皮麵具就成了,何苦做真的?”


    沈玉舒搖搖頭,“做戲做全套,隻有真的才可以瞞過所有人。”


    黃首良見她下定了決心,欲言又止,無奈的沉默。


    於是沈玉舒想也不想伸手就給左臉頰靠近耳邊的地方劃了一刀。鮮血瞬間順著脖頸流進了內衣裏,沈玉舒忍著痛望著一旁麵露擔憂的黃叔道:“還是照我說的做,靈軒那邊就先不要告訴他,這一切就拜托黃叔了。”


    黃首良蹙眉歎了口氣,隻能不住的搖著頭扶起沈玉舒向外走去。


    天寒地凍的正月裏,沈玉舒穿著單薄破損的衣物遊蕩在漆黑的街道上,血已經凝固,可是冷風吹來仍然生疼不已。她扶著肚子跌跌撞撞的走到天香樓的後門處,用力敲了幾下門喊了一聲救命便暈了過去……


    沈玉舒想了很多借顧曦延的手來對付顧曦月的方法,卻忽略了一個很重要的地方——天香樓。


    如果沈玉舒的推斷沒有錯,聽雪園裏肯定還有顧曦月不可告人的秘密,隻要找到那些秘密,對於現在的顧曦月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的事情,不過就算他再傻也該知道聽雪園這塊地方如今得嚴加看守。所以沈玉舒隻能出此下策。


    女人最容易心軟尤其是對一個挺著肚子沒有男人還破了像的女人。


    沈玉舒慶幸當日的琴音幫了她這個大忙。


    沈玉舒躺在胭脂粉味兒濃鬱的床榻上,看著眼前這個脂粉抹得能刮下來和麵的鴇娘虛弱道:“多謝媽媽救命之恩!”


    那鴇娘媚笑了一下,“你醒了就好啦,方才郎中說你沒什麽事,就是受驚過度,休息一段日子就好。”


    沈玉舒見她倒是熱心,便感謝道:“小女子如今身無分文,真不知該如何報答媽媽的這一份恩情。”


    鴇娘見沈玉舒眉眼長得倒是不錯,但是一道疤卻毀了她以色侍人的可能,便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她的肚子,“你如今挺著個肚子,先養好傷再說吧,可惜一張如花似玉的小臉兒,就這麽毀了,你說到底是誰能下的去這個手呢。”


    沈玉舒一聽委屈的哭了起來,將想好的托詞說出,“小女子名叫水碧,曾是洪州水氏的一個旁支,家中經營禦墨生意。一年前,我家被人誣陷私藏貢品,滿門都被流放。恰逢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我一家被釋,但誰曾想我們迴洪州的路上遇到劫匪,竟是將我強擄迴家,還將我強暴,說是要是我敢逃就殺了全家。我本以為自己不逃跑全家就能活命,不想還是沒能躲過那一場殺戮,他不但殺了我全家,還要殺我。他動輒對我打罵,完全不顧我還懷有身孕,兩日前我好不容趁他睡著之際狠下心逃跑,卻還是被他發覺捉了迴去還用刀劃花了我的臉,說這樣就沒人敢收留我。到最後我沒辦法,給他下了藥,這才偷跑出來,來京都投奔親戚,可我到了親戚家,才知道他們早就搬走不知去向了,你說我一個女子遭此劫難,有時候真想著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沈玉舒哭得更大聲,直惹得鴇娘也跟著抹淚,“這世道真是不給咱們活路了啊!你放心,在咱們天香樓裏,沒人會欺負你,你且先住下好好養胎,等身體好了媽媽給你找個差事做做,準保讓你跟孩子都餓不下!”


    沈玉舒聽她肯收留她,心中大為動容道:“那多謝鴇娘了。”


    兩日後,沈玉舒身體無大礙,鴇娘便來問她,“水姑娘,你也知道我這天香樓裏不養閑人,也不知姑娘會些什麽,或者有什麽才藝?”


    沈玉舒坐在床邊,道:“才藝倒是沒有什麽,曾學過多年的箏,再就是縫縫補補的女紅了。”


    鴇娘想了想,道:“既如此,可否請姑娘彈奏一曲,我來聽聽?”


    沈玉舒淡笑點了點頭,鴇娘便帶著她來到第二層院落,按照沈玉舒的記憶,天香樓裏共有九層,聽雪園是最中心的一層,也是供顧曦月和他的友人專屬的園子。


    這兩日,沈玉舒也從窗縫中觀察過,幾乎沒有人往聽雪園去,似乎聽雪園已無人來往。可是到夜裏,沈玉舒偶爾聽到的房簷上傳來的細微腳步,便知,顧曦月的勾當都放在午夜之後。


    第二層院落名為聞音,住著所有的樂師和藝伎。鴇娘領著沈玉舒來到箏房,聽了沈玉舒的琴聲後,不禁眼中放光,“沒想到水姑娘琴藝竟然如此出眾,這若是在我這裏掛牌迎客,隻怕那些愛聽曲的文人要踏破了門檻。”


    沈玉舒不由一笑,道:“鴇娘莫要誇我,我如今這副模樣,哪還能做這樣的事。”


    鴇娘聞聲一笑,“我自是知道你們這些官家小姐的尊嚴臉麵。不過,我也說了,我這裏不養閑人,正巧,我這裏進了一批雛,你替我教她們彈琴吧,若是能挑出一兩個有天賦的,也算是報了我收留你的恩情,你看怎麽樣?”


    沈玉舒一聽,自是滿心歡喜的答應,“水碧自是感激鴇娘的恩情!”


    隻是,沈玉舒看到鴇娘所謂的雛兒時,卻還是震驚了。


    第三層蛾豆園,沈玉舒望著屋中密密麻麻的幼童,心中更加鬱結,鴇娘站在一旁見她不說話,便道:“這三十個孩子是我精挑細選出來的,一部分將來是要送進京都高門大戶做瘦馬,所以要用心培養,他們的琴藝就交給水妹妹了。”


    沈玉舒深吸一口氣,將自己心裏的鄙夷生生壓了下去,微笑著衝鴇娘道:“自是不負鴇娘期待。”


    就這樣沈玉舒留在了天香樓,做了琴師教授那些初入天香樓的女孩兒們琴藝,這幾日倒也過得水波不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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