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京都已是五月初,天氣轉熱,滿城杜鵑也已開盡,隻有為數不多的幾支,枝頭上還冒著幾朵粉色或紅的花朵。


    沈玉舒的身體還是有些虛弱,不過比起當日剛醒來時,已經好了許多。


    而文靈軒對她的情誼,已經明顯到她無法忽視的地步。她不是沒有察覺,不是不動心,隻是她心中那麽多的牽絆,又怎麽能徹底放下去與他在一起,於是在她離開青月山的前一日,她便向他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那日星辰入海,浩瀚璀璨,他們二人坐在廊下台階上數著星星,沈玉舒猶豫再三,還是開了口,“靈軒,你喜歡我嗎?”


    文靈軒微微一愣,看著她點了點頭毫不掩飾道:“喜歡。”


    沈玉舒忽而一笑,“靈軒,我從小到大,隻喜歡過一個人,可是我知道我與他不會有什麽結局,所以也早放手。可我現在,首先要做的事是為沈家討個公道,跟顧曦月的這筆債不能就這麽算了,所以……”


    文靈軒緊握著她的手道:“舒兒,我不求你能喜歡我愛我,隻要能守在你身邊陪著你,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沈玉舒聞言微微搖頭,“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文靈軒不解,沈玉舒卻笑著道:“給我一些時間,讓我自己可以理清我的情緒,好嗎?”


    文靈軒目光一轉,浮上一層顯而易見的喜悅,用力的點了點頭,“我等你。”


    那時的她從未想過,這一句等,他們便蹉跎了剩下所有的歲月。


    迴到天樞府時沈母早已是熱淚盈眶的倚在門邊等著她。沈玉舒知道她心中的苦不亞於她心中的,隻是當沈玉舒看到顏風扶著沈母的手時,原本的興奮與感動瞬間蕩然無存。


    沈玉舒到現在也無法接受沈母與顏風之間的感情,就算是他們的感情在先,她也無法接受,那是內心深處另一個自己最直接的情緒表達。


    沈玉舒淡然的看著滿臉淚痕的沈母,和一臉關切的顏風,隻淡淡道了一聲:“我迴來了。”便默默迴了自己的房間,她需要時間去接受,去與內心深處的另一個她妥協。她不能再讓那個她占了上風,毀了來之不易的寧靜。沈母身邊需要人照顧,而情感的陪伴是沈玉舒這個做女兒的無法做到的。


    就在沈玉舒迴來的第二日,從行宮伴駕的葉知秋迴到了天樞府。沈玉舒見到他後,憤怒的上前給了自己師兄一記耳光,恨道:“你將師姐逼去哪裏了,你可知你這樣傷她,她會做出什麽事情嗎?她為你做了那麽多的事,你為何要這樣對她!葉知秋,若是師姐有什麽不測我不會放過你!”


    葉知秋捂著通紅的麵頰,嘶聲說道:“我怎會知她去了哪裏,若是知曉她會走,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你怎麽不會,你現在滿腦子都是你的功名利祿,生怕師姐耽誤了你的前程,所以你便使計將師姐逼走了對不對?葉知秋,枉她對你一片情深,她真真是愛錯了人!愛上誰都比愛上你這樣的大混蛋好!”沈玉舒怒道。


    葉知秋從來沒被人這樣數落過,聽到沈玉舒怒話,歎息了一聲抱著頭蹲下身來。他們便僵在大廳裏不發一語。


    就在此時突然小廝來報說是有位姑娘前來請沈玉舒去給她家小姐診脈。


    這沒來由的邀請還是在她迴來的第二天,這時間未免也算的太準了些,直讓沈玉舒心中有些生氣。


    沈玉舒查覺有異,問小廝道:“你可知是誰家的丫鬟?”


    小廝搖搖頭道:“隻說見過沈姑娘,說沈姑娘一去便知。”


    沈玉舒轉而望向一臉狼狽的葉知秋道:“找不到師姐,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葉知秋看著沈玉舒,苦笑道:“不用你原諒,若是找不到她,這一世榮華要來何用?”說罷竟自離去。


    沈玉舒看著葉知秋的背影心中酸澀,心想是她剛才的話說重了麽?一旁察言觀色的小廝此時不由催促了一聲,沈玉舒一聽皺了皺眉,整了整衣襟便去了門口。


    沈玉舒看著眼前杏黃色的衣衫飄動,腦袋裏反複迴想她到底是什麽時候見過這麽一個小姑娘,隻見那姑娘倒是熱情的迎上前來,做了揖道:“沈姑娘可迴來了,還記得我家小姐嗎?”


    沈玉舒看了她半天,突然想起當時邀她去看茶館病的那家不知姓名的小姐,這不就是她的丫鬟香兒嗎,沈玉舒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香兒姑娘,好久不見,我都有些認不出來了。”


    香兒笑了笑道:“姑娘真是會說話,倒是姑娘你幾個月不見竟是消瘦成這副模樣,真真兒讓人心疼。這次奴婢來便是請姑娘去給我家小姐再號號脈,我家小姐最近總是胸悶不知是不是天氣太熱的緣故。”


    沈玉舒聽著香兒的話,隻好吩咐小廝取了她的藥箱來,隨著香兒去了當初給她家小姐看病的茶樓。


    還是當初那間房間,所有的擺設與當初並無不同,隻是如今這位小姐卻做了少婦的裝扮將頭發盤了起來,沈玉舒那時才想到當時她說過好像是要成親的。


    那小姐見了沈玉舒客氣道:“這幾日聽聞沈姑娘迴了京都,想著見一麵卻一直無緣,今日可算是見到了。”


    沈玉舒虛笑了一聲道:“小姐請我來,不是為了診脈嗎?”


    那女子羞了一下,道:“姑娘聰慧,還請姑娘把脈。”


    沈玉舒本以為她這番做法是有孕之狀,隻是探了脈才知是最近飲食不規律胃裏有些脹氣,便開了一個消食的方子遞給站在一旁的香兒手裏。


    香兒接過藥方,望了望坐在一旁的女子,服了服身子才退了出去。沈玉舒隻當沒有其他事便起身準備作揖走人,沒想那女子卻走到她身邊微笑著說道:“姑娘為我診了兩次脈,卻從不問姓名,都不好奇我是什麽人嗎?”


    沈玉舒禮節性的微笑著望著她明媚的目光道:“如果您願意告訴我,不是早就說了嗎,如今不說想來也是小姐不想讓人知道身份或是有什麽不可告人的原因吧。”


    那女子迴身又坐在沈玉舒身旁的貴妃榻上眼神有些許遊離,“姑娘聰明,那麽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我有一事相求還望沈姑娘能幫我一把,若是事成了,姑娘叫我如何答謝都可以,若是不成……那也是我與他的緣分盡了吧。”


    沈玉舒聽得雲裏霧裏道:“你到底想讓我幫你什麽?”


    那女子掩麵害羞道:“我嫁與夫家已近一年,可是這肚子半點沒有動靜,外人眼中都道是我身體羸弱無法生育,隻有我心裏明白到底是怎麽迴事。所以還請沈姑娘能幫我開些助孕的藥物,若生下一男半女,妾身不勝感激!”


    沈玉舒聽她言辭懇切,這個時代中女子多半一生的願望也不過是為自己所愛之人生下他們自己的孩子,心中一動便應承下來,隨後她探了脈,卻懷疑道:“你身體是有些弱,但女子體質大多如此,倒也不至於不孕,我想不是你太心急了,就恐怕是你丈夫他……”不能行人事,隻是之後的話她沒好意思開口。


    女子羞紅了臉小聲道:“沈姑娘真是高人,一探脈便知。你可知如今我……我仍是處子之身,如何能為夫家生孩子?”


    沈玉舒一聽頓時尷尬的臉紅起來,有些手足無措道:“這是你們夫妻間的事情,恐怕我一個外人不好幫忙。”


    女子目光糾結望著沈玉舒道:“沈姑娘請你體諒我的難處,我不敢去求別人來幫這個忙,隻能求你了!”


    沈玉舒心中有些慌,心想她不會是要她去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吧?想及此處趕忙道:“我不做傷天害理的事情。”


    她見沈玉舒言辭鬆動微笑了一下,臉又紅了起來,“沈姑娘莫擔心,不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情,隻是想請沈姑娘為我配些動情的藥物,可以助我得到夫君垂愛便可。”


    沈玉舒一聽鬆了口氣道:“就這樣嗎?”


    她微微點點頭。沈玉舒卻起了疑,他們成婚近一年都沒有夫妻之實,可看這婦人模樣明顯是想要圓房的,看來是她夫君那裏不肯,所以才拖到現在。隻是這種事情,她若做了會不會損陰德?若是讓她丈夫知道了,會不會找人來尋事打死她?


    她正猶豫間,卻聽對方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與夫君成親之前不過在幼時見過一麵,說不上有多相熟。如今成婚,夫君每日醉心事業,且家中事務繁雜,我也抽不開身陪著他,所以我們之間一直都不是很熟絡。但家中老人催的緊,所以我不得不另想他法,這才找上姑娘。姑娘同為女子定然能理解我的苦楚,夫君如何且不說,這深宅大院若沒個一男半女,我一個婦人又怎麽活?若是哪天夫君離世,我豈不是要被吃了絕戶?”她說著說著便流下淚來。


    沈玉舒看著也心裏難過,這樣的世道,女人在哪裏過活都不容易,更遑論她一個嫁為人妻一輩子都得仰仗夫家過日子的女人,若是有一個疼愛她的丈夫也就罷了,若是沒有,隻怕日子更難熬。


    想及此處,沈玉舒終是深吸一口氣,望著她那柔情似水的目光,心還是軟了下來。她抿唇點了點頭,“明日這個時辰,你來取藥便是。隻是……算了明日再說吧,現在說你也聽不進去。”


    女子聞言激動的抓著沈玉舒的手道:“沈姑娘太謝謝你了,以後你有什麽難處盡管來找我。”


    沈玉舒失笑道:“我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如何來找你。”


    女子一時語咽,隨後道:“你以後有什麽事情盡管到這個茶樓來,就說一位姓吳的姑娘叫你來的,他們便不會為難你還會來通知我。”


    沈玉舒笑了笑,“知道了,那我先走了,記得明天來取藥。”


    吳姑娘點了點頭,沈玉舒看著她感激的眼神,心中有些慌亂,突然間覺得這件事情有些蹊蹺之極,卻又說不上哪裏不對勁。


    次日,沈玉舒按約定來到茶樓沒想到她竟早早的到了。


    沈玉舒淡笑坐下將藥交給她,“這是你想要的藥,隻是每次隻能用紅豆大小的劑量,多了對你丈夫身體沒好處,你也知道縱欲過度傷根本,你若不想早早守寡便聽我一言。我給你的這些足有一錢,大約是三次的劑量,你自己把握機會吧。”


    吳姑娘激動的讓香兒將藥收了起來,沈玉舒看著她眼神,歎了口氣道:“吳姑娘,在下還是要勸勸你,情愛這件事情有時候強求不得,像你這樣溫柔待人的姑娘假以時日夫君又怎會不愛?更何況你還如此年輕,你這樣做會不會有些操之過急?”


    吳姑娘身子一僵,忙掩去眼中的慌亂,“沈姑娘有所不知,我這也是身不由己。本想著如你所說,隻要我堅持對他好,百煉鋼終有一天會化作繞指柔。我嫁的是大戶人家,娘家又希望我能早些為夫君生個孩子鞏固地位,將兩家關係穩固。如果沒有孩子保不齊他會不會三妻四妾的娶進門來,到時候我又該如何自處,如何麵對娘家。所以權衡一下我也隻能這樣做了,他給不了我他的心,那麽我問他要個孩子來打發漫長歲月也無不可。總之懷胎十月的不是他,教養孩子的也不會是他。”


    沈玉舒看著她目光盈盈,言辭鑿鑿不好再開口說什麽。本來別人家的事情也不是她能操心的起的,況且兩日來她都是同一套說辭,想來她已然堅定了想法,若是再勸,保不齊她又從別處找更濃的催情藥來,反而更容易出事。


    沈玉舒望了望她,“那我便祝姑娘能早日達成心願!”說罷收拾藥箱便要離開,待走到門邊時吳姑娘突然說道:“還請姑娘為我保密,今日之事隻有你知我知香兒知,還請姑娘不要將此事說與他人。”


    沈玉舒迴頭笑了笑道:“吳姑娘多慮了,我連姑娘是誰,家住哪裏,夫家是誰都不知道,又談何說告訴別人呢。”


    她似乎放鬆了一口氣道:“那就好。”


    沈玉舒眼中一冷,不論如何,她,沈玉舒不會再見,高門大宅裏的這些事情還是少惹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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