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剩下的日子過得異常平靜,沈玉舒迴到了天樞府,隻是一切早已失了原來的模樣。


    她不再和顏風沈母說一句話,有時候見到他們甚至扭頭就走。不是她不願意說,而是她總在看到顏風跟母親時想到死去的沈父。那些鮮血淋漓的場景交織在她的午夜夢迴,就像是另外一個她無力的掙紮。


    二者在她內心深處交戰,痛苦。


    馮玉華和葉知秋每日見到沈玉舒如此卻也是欲言又止,最終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能任由她沉默不嚴。


    馮玉華對於葉知秋的情愫不減半分,但葉知秋對她卻依舊若即若離。沈玉舒看著天樞府中由綠變黃,枯萎的落葉和花枝,突然發現自己越來越厭倦這個地方,讓人窒息的空氣,讓人難過的心情,每分每秒都想要逃離。


    所以當文靈軒說奉皇命要去大漠替顧德尋找天命遺書時,沈玉舒便死磨硬泡的要跟著他一起去。隻是他說什麽都不答應,於是沈玉舒便上演了自己的盤蛇功夫,圍追堵截弄得文靈軒頭大,不得不搬出了顧曦延來勸她。


    那日傍晚,文靈軒帶沈玉舒去了顧曦延在郊外的行館,行館比起梅園精致小巧,而文靈軒帶她走進這裏後便悄然裏開。


    沈玉舒如今跟顧曦延的關係變得詭異的微妙,這種微妙讓她心癢,也讓她心慌,更讓她有種對不起武悠兒的感覺。沈玉舒看著滿院的梨樹,入秋之後,梨子早已被采摘幹淨,隻剩下光禿禿的樹幹,猶如老人枯瘦的指節伸入半空中。


    梨樹間悠然出現一個月白色的身影,手握長簫吹著一曲《春花秋月》。


    顧曦延的簫聲讓沈玉舒大吃一驚,沒想到他還會樂器。


    夕陽下修長的身影在聽到樹枝婆娑時,停下了口中的曲子,淡然的轉過嘴角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道:“過來。”


    沈玉舒的心便醉了,她緩緩來到他身邊,看來他今日的心情倒是不錯,肯露出一個笑容。


    樹枝掛亂了沈玉舒額前的頭發,他看著細心的幫她整理,說道:“就這麽想離開京都?”


    沈玉舒望著他的動作適當的退後一步保持了一定距離,“我留在這裏什麽都做不了,有時候隻會添亂,母親有師父他們照顧,我也放心,所以沒有什麽好牽掛的。”


    顧曦延帶著沈玉舒走到涼亭中坐下,“你可知靈軒這趟是去做什麽嗎?”


    沈玉舒微笑的看著他道:“知道,是為你父親尋找天命遺書。所以我更加疑惑的是丞相不是知道天命遺書在玉龍人那裏嗎,怎麽又派人去那麽遠的地方尋找?”


    “天命遺書到底在哪裏,目前還沒有定論。玉龍寨的人說在他們手中,也許隻是為了他們自己的權益而做出的噱頭,並不一定是事實,因為到現在他們也沒有真正開啟錦書上的地圖,找到所謂的結果,所以我已派人將整個玉龍寨監控起來。對於天命遺書的傳言有很多,玉龍有,迴真也有,南邊的白國,甚至北邊的胡然也有,但是傳言就是傳言。朝堂動蕩,距離我爹稱帝的日子不遠,若是在稱帝的時候拿到天命遺書,這無疑是讓世人更加肯定他是天命所歸的主宰。迴真隻不過是一個選擇,但這趟西去世事難料,文靈軒不帶你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何況這件事情本是我爹交代下去的,與我隻是推薦了個人而已。”


    沈玉舒拿出以往在青月山中求他讓她迴晴天觀的招數央求道:“顧曦延,就讓我去吧,我在也可以幫幫文靈軒,你別忘了我可是郎中而且還會武功,多一個人多一份力量!”


    顧曦延眼中目光流轉的望著她,嘴角微微上揚道:“你有多久沒有這樣對我說過話了?”


    沈玉舒一愣,方才的醞釀的情緒減了一半。是啊,她有多久沒有這樣跟他說過話了,是那日青月山中兩人最後的不歡而散,是她確定他心裏沒有她,是她知道武悠兒要成為他的妻子,還是看著他娶了武悠兒的姐姐,那麽多的記憶情緒糾結於胸,卻讓她失去了與他對話的勇氣。


    他望著她道:“這幾次見你,你都像個刺蝟,什麽也聽不進去還使勁把你的刺往外豎,你可知這樣即傷人也傷己。”


    沈玉舒見他埋怨,心中苦澀,確不知該作何解釋。


    “我不同意。”他見沈玉舒不說話,平靜而堅定的說道。


    沈玉舒看著他嚴肅的神情,汗毛瞬間立了起來,心底沒來由升出一股叛逆,嗔道:“我又不是你的物品,憑什麽由你決定我的去留!”


    他注視著她的眼睛,微微蹙眉,“你的武功比之靈軒差了不少,去了隻會添亂,文靈軒說不過你。再者,天樞府那邊也不會同意!就你那點微末醫術,救自己都夠嗆,怎麽幫靈軒?”他的神情嚴肅,讓她不由一冷,他這是做什麽,她隻是想出去看看外麵的世界,不想一直呆在京都這個讓人發黴的地方。可似乎在他眼裏,這已成了她逃跑的借口。


    沈玉舒抿唇不言,許久深吸一口氣,緩和了自己的心緒,“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況且你不是有自己的計劃嗎。我隻是想抽出一些時間出去看看,我還從來沒有去過沙漠,大漠孤煙一定很美吧,就讓我去見識見識大漠孤煙的感覺不好嗎?我呢,幼時遭逢大變,之後一直生活在青月山,在之後就是京都,從來都不曾真正獨立去做過一件事去過一個地方。你們總是期待我要長大,可該怎麽長大你們誰有說的清?如今我想出去開闊視野充實自己的內心,難道也有錯?憑什麽男子就可立於天地間,而女人就要永遠依附於你們!”


    “你!”顧曦延神色凜然,他從未聽過哪個女子會說出這番驚天動地的叛逆話語,唯有眼前人,看似乖順,實則內心從未真正歸順過任何人。就算他在青月山中對她嚴苛,她也從未因此而屈服。


    想起山中歲月,他眼中神色一緩,無奈歎息道:“還是老樣子片刻都停不下來!”


    “還請二公子答應我的請求,我保證不會添亂,隻會盡心竭力的幫助文靈軒完成任務!”沈玉舒也學著他神色堅定的說道。


    他見她難得這般嚴肅,倒是有了笑意道:“怎麽,這麽有把握?”


    沈玉舒用力的點了點頭,“你們不都說讓我變得成熟嗎,如今我隻想按照自己的心願去做一件事,去看看外麵的世界,卻體會這世事萬千,去真正獨立行走,成為我自己!這並不代表我就會拋棄誰,放棄誰,或者忘記曾經的苦難和仇恨啊。”


    在這一刻沈玉舒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話語,不知道顧曦延會怎麽想她說的這些話,他會相信還是會隨便聽聽了事。她也不知該如何告訴他,她其實已厭倦了這裏的一切……她想要大口的唿吸,毫無顧忌。


    顧曦延看著她期盼的目光,第一次不想再違拗她的心願,最終思索良久答應了她的請求,“好,既如此,我準了,但是你要記得不要給靈軒添亂。”


    沈玉舒見他答應,這才鬆了口氣,看來這輩子他都是她的主子了,什麽事情都得請示他才能的應允,才能徹底放心。


    她不由露出淡淡的微笑,“顧曦延,謝謝你的放手。”


    顧曦延望著她難得放鬆的神情,心中莫名抽動,表情卻無任何變化,他低頭看著手中的長蕭,忽而也露出笑容,“我等著你們迴來。”


    沈玉舒臨行前一夜,顏風忍不住還是將她叫到書房中,看著她愧疚的說出了他跟沈母的故事。


    原來,當年顏風也算是殷實之家出來的公子,卻是一心問道醉心於一切求仙。那時他和沈母也算是父母雙方訂了親的,可是就在此時顏風得到了一個學武的好機會。所以他不顧婚期將至,不顧家人反對,毅然離開了岩州。


    沈父當年是顏風的至交好友,在顏風不在的日子裏對沈母一家也算破頗為照顧,外公相較之下隻覺得沈傲為人謙遜有禮,腳踏實地,便毀了與顏家的婚約,將沈母嫁給了沈父。


    沈母一開始並不同意,直到最後得知顏風已經出家為道,傷心過後決絕的嫁給了沈父。


    沈玉舒聽完顏風說的這些後,嘲諷道:“師父告訴徒兒這些,是讓徒兒原諒你們,還是解釋說你們是情有可原呢?”


    顏風有些不自然的說道:“為師隻不過是想告訴你事實,為師出家多年後才悟出一些人事道理,隻是為時已晚,為師也隻是不希望你走我和你娘的老路。”


    “妍妍,是娘不該瞞著你。”沈玉舒正準備反駁時,沈母不知何時進了書房,站在一旁說道。


    沈玉舒看著沈母,厲聲道:“你們這是做什麽,你們騙我在先,要是你們是讓我原諒你們,對不起我做不到。你們當我爹不存在嗎,他做錯了什麽,你們這樣對得起他嗎?”


    “舒兒,我們並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父親的事情!”顏風解釋道。


    “沒有做過,不代表心裏沒有!那晚我聽見的,也算沒有做過嗎,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不想聽,也不想管。師父您別忘了,沈家的冤情未明,我爹屍骨未寒,他們依舊在看著我們!”說罷,沈玉舒徑自出了書房,不再理會書房之中沈母的哭泣和顏風安慰沈母的話語,“秀兒,別哭了,早晚有一天舒兒她會明白的,她現在還小。”


    不,沈玉舒不會原諒自己的母親竟然心底在愛著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嫁給她的父親,為她營造出夫妻和順舉案齊眉的假象。


    若是不愛,為何又要強求?


    沈玉舒收拾好行囊上路時,文靈軒千叮萬囑她不可惹是生非,沈玉舒笑著說他隻是小題大做而已,她能惹什麽事情,她是郎中是顧曦延派來照看他的人。


    文靈軒聽沈玉舒這樣解釋,隻是搖著頭不再多說。他沒想過顧曦延會真的同意沈玉舒跟他一起來大漠,所以心裏想必也在怨恨顧曦延的安排。


    他們本以為這條路不會走很久,沒想剛出安國西域邊陲,便遇到了到處打家劫舍的流匪。沈玉舒不願看到那些百姓受難,便呆在安國與迴真國的交界處為那些受傷得病的人們療傷治病。眼看流匪猖獗,難民數量越來越大,而大家都當沈玉舒是觀世音在世,不是跪拜就是頂禮膜拜,更是替她立了長生牌位,文靈軒隻在一旁敢怒不敢言。


    因為是救人,沈玉舒便用繡葉公子的名號止住文靈軒的所有的勸誡。沈玉舒警告他若是不讓她留下來先治療這些難民,他就妄稱大俠,也不配江湖上給他的這個稱號。沒想到這招果然管用,文靈軒果真聽話的不再有任何怨言。


    隻是人越來越多,情勢越來越超出沈玉舒和文靈軒控製的範圍,本來是好心的救人而現在卻成了大家對沈玉舒和文靈軒的圍攻,無奈之下文靈軒與沈玉舒隻能喬裝打扮留下一封書信,讓那些人去找知府老爺後便偷偷跑了。一直到了迴真國境內,文靈軒和沈玉舒才放慢腳步,得空欣賞大漠孤煙的美景。


    “你可真的是個麻煩精,讓你走你不走這下連我都搭進去了,還好溜得快,要不我們就要被那些流匪和難民圍攻致死了。”文靈軒怨道。


    沈玉舒看著他一臉的疲憊,不由低聲下氣道:“我也不知道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隻想治病救人,你這樣的態度可是有失大俠風範啊。”


    “我的態度早都被你磨沒了,你知道我們這次做什麽嗎,你知不知道你救助他們的後果可能會讓我們暴露行蹤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煩,甚至會因此丟掉性命!”文靈軒氣道。


    沈玉舒腦袋像是被人打了一棍一般開了竅,她沒想到救人有時候也變成了錯誤。可她看著那些因為流匪而流離失所的難民時,總是心有不忍,想到他們終歸是條人命,她就將所有的事情拋在了腦後,從來沒想過那麽多不能治病救人的道理。


    聽到他這樣說,她沉默了。她覺得獨立自主這句口號,真正做起來也不是那麽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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