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華如今在京都繁華的地段弄到了一個小門麵,每天都在為那些滯留在京城的難民治病療傷,打出的是顧府二公子顧曦延的旗號。這樣做的目的大家都清楚,卻依然秘而不宣,隻等著最後的那個結果。


    這一日天氣晴好,沈玉舒幫著馮玉華給一些逃難來的難民發放避暑的湯藥,卻感覺有一束目光一直隨著她移動,沈玉舒原本不想理會,可是那人幾乎從未挪開過視線。沈玉舒實在忍不住那人的目光,轉身想要質問,不想對上的卻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


    注視著她的女子衣著樸素,梳著普通少女的雙雲髻,笑眯眯站在沈玉舒身後望著她,臉上同沈玉舒一般有兩個深陷的酒窩,目光清澈笑起來甜甜的招人喜愛。


    沈玉舒見她這樣,便將肚子裏質問的話咽了迴去,換了語氣道:“姑娘一直跟在在下身後做什麽?”


    那女子笑盈盈的走上前來,望著沈玉舒道:“實在抱歉打擾姑娘了,姑娘繼續忙,我看看就好啦。”


    沈玉舒見她如此說,心中升起一絲不快和疑惑,卻也不好發作,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隻好忍著氣道:“我已經忙完了,姑娘要是有什麽事就請直說吧。”


    她似乎感覺到了沈玉舒言語中的不悅,忙上前解釋道:“姑娘別誤會,我隻是好奇罷了,你可是天樞府的沈姑娘?”


    沈玉舒見她出口詢問無聲的點了點頭,她便一把拉著她的手道:“我猜的一點都沒錯,你果真是沈姑娘,你能幫我個忙嗎?”


    沈玉舒有些抗拒的問道:“什麽忙?”


    她勾勾手指讓沈玉舒靠近她,沈玉舒見她眼神懇切不像是壞人,便將耳朵靠近,隻聽她道:“我想請你教我庖廚。”


    沈玉舒這下更摸不著頭腦,問道:“姑娘為何要我教你廚藝,這京都中有的是數一數二的大廚,你找他們便是了。”


    沒想那姑娘如撥浪鼓似的搖著腦袋道:“不行,就得是你。”


    沈玉舒見她如此執著,問道:“姑娘到底是何人?”


    她笑了笑道:“你隨我來,我便告訴你。”說罷竟是拉著沈玉舒出了診所。


    沈玉舒見她著急,便忙跟一旁的難民道:“麻煩您給師姐說一聲,我一會兒就迴來。”


    說罷人早已被她拉出去有一丈遠。


    沈玉舒跟著她走街串巷,最後停到一戶宅院門口。她喘著氣指了指院門道:“這就是我家。”


    沈玉舒見院門高大氣派上麵赫然寫著“武侯府”三個大字,心中一緊,卻麵不改色道:“你是武家的小小姐?”


    她一聽,對沈玉舒豎起大拇指道:“沈姑娘真聰明!”


    沈玉舒心中閃過一絲說不出的情緒,盯著她忙作揖道:“民女沈玉舒見過武小姐,方才多有得罪,還請武小姐見諒。”


    她見沈玉舒如此,忙拉起沈玉舒道:“沒什麽見諒不見諒的,我隻問你,你這兩年可是在青月山中照顧曦延哥哥?”


    聽她這般說,沈玉舒心中有些明白她到底為何來找她,可是沈玉舒還是恭敬的點頭道:“是。”


    她放心的笑了笑道:“那就對了。”她一邊說一邊拉著沈玉舒進了武侯府,“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見過曦延哥哥了,所以他如今喜歡什麽,不喜歡什麽我都不知道。馬上要成親了,我心中慌的很,所以想找個人問問,恰巧有人告訴我天機道人的小徒弟沈玉舒,一直隨曦延哥哥在青月山中,照料曦延哥哥,所以我想著問你總好過問那個冰塊臉。”


    沈玉舒好奇的問道:“冰塊臉?”


    她點頭道:“對!就是每天都跟著曦延哥哥,寸步不離的那個慕容楠。”


    沈玉舒聽她如此說,腦海中浮現她與榮楠在一起時的場景,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榮楠為何對這個武小姐如此冷淡。


    她邊走邊繼續道:“我叫武悠兒,你以後叫我悠兒就好啦。”


    沈玉舒有些拘謹道:“姑娘身份尊貴玉舒不敢亂叫。”


    武悠兒笑著將沈玉舒領到廚房,“這有什麽,我才不在乎什麽身份禮節呢,幹嘛把人分的那麽清楚,誰生下來不都是一個鼻子一張嘴嘛。”


    沈玉舒心頭微酸,武悠兒的性格與她相似,可是比她陽光率真。她卻早已將自己的張狂收斂,隻為在某個人眼中表現的成熟懂事。


    武悠兒見沈玉舒望著她不說話,便自顧自的走到廚房裏將一眾人等都趕了出去,又把沈玉舒拉到她身邊,指著案板上放的麵團,蔬菜道:“快點告訴我,曦延哥哥都喜歡吃什麽,等成親了我要天天做給他吃。”


    沈玉舒心中酸澀,可是表麵上卻不敢有一絲的表示,接過她正在揉的麵團道:“他喜歡吃清淡一點的東西,不喜歡吃甜食,若是麵食他喜歡吃煎餅跟饅頭。”


    武悠兒在一旁看著沈玉舒的動作,認真道:“原來是這樣啊,沈姑娘你知道的可真清楚。”


    沈玉舒忙笑著掩飾道:“玉舒照顧二公子也有兩年了,這些東西還是很容易記的。”


    武悠兒繼續問著,顧曦延愛喝的茶,平常做的事,沈玉舒一一告訴她,直到她問沈玉舒道:“我記得曦延哥哥喜歡聽琴的,可是我卻怎麽也彈不好一首曲子,爹爹常為了這個笑話我,說我一點都不像個女孩兒,不如姐姐溫柔嫻淑。”


    沈玉舒將煎餅烙好,放在盤子裏道:“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活法。”


    武悠兒笑了笑道:“也對,不管曦延哥哥變成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他。”說完她的臉便紅了,望著沈玉舒道:“沈姑娘不會覺得我不知羞吧。”


    沈玉舒望著她天真的麵容,搖搖頭道:“怎麽會呢,不過我照顧他這幾年,倒是不太清楚他究竟喜歡什麽樣的女子。”


    武悠兒一聽,忙上前揪下一小塊煎餅放在嘴裏嚐鮮,“這個我知道,曦延哥哥曾經告訴我說,不管長大與否都不要失了原來純真的模樣,所以我想曦延哥哥應該喜歡的是那種一塵不染風華絕代女子吧。”


    沈玉舒有些無奈的直言道:“可是就我看來,武小姐似乎也不是吧。”話一說出口,沈玉舒便知道唐突,可是她確實也非常好奇,這樣的問題她如何作答。不想她的答案卻是讓沈玉舒吃驚,也讓她對她產生了欽佩之意。


    武悠兒自信的看著沈玉舒道:“其實你這個問題,我曾經問過自己,就算我不是風華絕代美豔動人,但我有一顆愛他的心,就算是曦延哥哥自己也不能阻止我愛他。可是我也不會因為愛他而變成他喜歡的模樣,因為那樣的話他愛的不是我,而是我變成的模樣。”


    沈玉舒有些不明白道:“此話怎講?”


    武悠兒笑著眼中一片純淨道:“就是說,愛一個人也不能丟棄自己的尊嚴,也不能因為愛而迷失了自己。”


    武悠兒的話如當頭一棒,讓沈玉舒看清了這些年自己的愚蠢,為了他她苦練武藝,為了他她幾乎磨平了身上所有的棱角,為的隻是他能用看平等的目光看著她,而不是居高臨下的王者,用那種鄙夷的目光嫌棄她。


    多麽可笑,為了一份得不到的情愛,她早已變得不是自己,或者說,她從來都不是她自己,她所背負的都是曾經沈玉舒該經曆的,而不是她自己。


    沈玉舒不禁問起自己從顧曦延那裏學了那麽多,到底是為了得到他的肯定,還是為了充實自己為了報仇,對他的愛裏究竟多少是崇拜,多少隻是因為自己的不認輸,渴望得到肯定的自證?


    沈玉舒正想著,不想卻張口問道:“你就不怕,做了這麽多他還是不會愛上你?”


    武悠兒停下嘴巴,努力的將嘴裏的煎餅咽了下去道:“至少我努力過,我更怕的是連努力都不肯,卻要去被動的接受他不愛我的事實。我努力過便可以知道他究竟會不會因為我的付出而愛上我。如果那時曦延哥哥還是不愛我,那我便放開手,讓他去尋求自己的幸福,絕不會拖累他,也不會因此拖累他心愛的那個人。我娘說過,人這一輩能有一個人讓你魂牽夢繞輾轉難眠,在你垂暮之年時還依舊記得他的模樣,這便是值得的,哪怕他不在你身邊,也是值得的。”


    沈玉舒聽著她的話,心裏不知為何有種豁然開朗的情懷,她努力過嗎,她甚至連一句喜歡,一句愛,都不敢說出口。


    她望著眼前一臉認真的武悠兒,突然心底裏發出一個聲音,沈玉舒,你輸了,這樣的女子怎是你努力就能企及,不說家世顯貴,單是她這一份對男女之情的看法,對愛的執著都是你所不及的,她心胸如此怎會因為情愛所牽絆?而你呢,隻會躲在自己給自己營造的角落裏舔舐自己的傷口。文靈軒說的對,你是個懦夫。


    武悠兒笑著又拿過一塊兒煎餅道:“沈姑娘的廚藝真好,以前在家裏,這煎餅我可是連一小塊兒都不願意吃。”


    沈玉舒笑著道:“多謝小姐誇獎了。”


    沈玉舒望著笑容純真的武悠兒,突然有一種想要靠近她的衝動,就像她所說的,既然無法改變結局,那便放手讓自己的心也放下所有的牽絆,好好享受自由。


    她想,這樣的女子,顧曦延怎會不喜歡?


    這一刻,沈玉舒徹底放下了。


    沈玉舒成了武侯府廚房的常客,這幾日不是教武悠兒做飯和麵,就是讓她分清楚哪一個是高粱哪一個是大米,著實也讓她這個大小姐體會了一把下人每日忙碌的苦楚。


    這一日,沈玉舒按照約定的時間來到武侯府的大門口,隻見門口停著一輛華麗的馬車。沈玉舒本以為是哪位達官顯貴的車駕,不想武悠兒一路小跑從府門裏出來,隻見她穿戴精致,還化了個時下京都閨閣小姐流行的桃花妝。


    沈玉舒有些驚訝她這樣的裝扮,她卻焦急道:“你怎麽才來啊,快點隨我走,要不來不及了!”


    沈玉舒被她拽上馬車,車子便一路向皇宮的方向奔去,沈玉舒見狀緊張道:“你這是要帶我去哪兒?”


    武悠兒不顧一旁丫鬟的反對,將臉上的桃花妝拿手帕擦幹淨,露出自己白淨的皮膚對沈玉舒說道:“去永南王府,王府裏每年都會舉辦賞花會,其實也就是將這些王孫公子,還有一些文人墨客聚在一起討論天下形勢,很多官家小姐,也都乘此機會為自己覓得佳婿。”


    沈玉舒有些戲謔的望著盛裝的武悠兒道:“難不成你想趁此機會,看看二公子?”


    武悠兒聽沈玉舒說中心事,臉一紅道:“其實還想請你幫個忙。”


    沈玉舒道:“什麽忙,說來聽聽?”


    武悠兒見沈玉舒詢問,便道:“我想彈首曲子給曦延哥哥聽,可是你說的那首《永陽懷古》我怎麽彈都不順手,所以想讓你幫我在一旁附和一下,免得讓曦延哥哥覺得我的琴音難聽,反而讓他厭惡。舒兒,你一定要幫我,等我跟曦延哥哥成親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這個媒人。”


    沈玉舒忙笑道:“媒人可不敢當,到時候勞煩顧二夫人賞民女幾錠金子花花就好啦。”


    武悠兒搖著沈玉舒的胳膊道:“還是你最好了,別說幾錠金子,就是金山銀山我也給你啊。”


    沈玉舒笑著點頭,算是答應她的請求,可是問題又來了,她早上出門,穿的是一身灰色素衣,這樣去永南王府隻怕會被擋在門前不讓進。


    武悠兒也是如此覺得,可是時間緊迫她身邊也沒有更換的衣物,沈玉舒見馬車急行掀開車簾探望,忙讓車夫轉了個向朝著天樞府的方向行去。


    沈玉舒從後門帶著武悠兒進了自己的房間,自己便在衣櫃裏拿出那件她珍藏許久的衣物,沈玉舒一邊換衣服一邊聽武悠兒道:“舒兒,你這房間真是簡樸,天機道長每日從皇上身邊拿那麽多賞銀,我以為都給了你們幾個徒弟了呢。”


    沈玉舒笑道:“哪能呢,師父將那些銀子都分給難民和乞丐了,讓他們去置辦良田重拾耕種,我們也沒多少銀兩可用,有時候還要靠二公子接濟。”


    說完,沈玉舒已換好衣物從裏間出來,武悠兒見沈玉舒如此裝扮直瞪著眼睛道:“舒兒,這套衣服你是從哪裏做的,真是與你很配啊,你這樣一裝扮一眼望去我都快認不出來了。”


    沈玉舒不禁害羞道:“哪有你說的那麽厲害。”


    武悠兒搖著頭拉著沈玉舒坐到銅鏡旁,她倆一高一低的望著銅鏡中的自己,武悠兒雙手搭在沈玉舒的肩上道:“你等等,我給梳個頭,到時候說不定你也能遇見你的那個人呢!”


    沈玉舒剛想伸手阻攔,不想她卻早她一步將她頭上的頭繩解開,頭發散落在肩,沈玉舒望著銅鏡中的自己,看著武悠兒在她身後忙碌,思緒卻飄向遠方,她的那個人……


    七月中旬的永南王府中,各種顏色的鮮花嬌豔欲滴。


    古人以閉花羞月形容女子容貌,真是一點沒有錯,這嬌豔的花朵比起沈玉舒身旁的武悠兒竟還遜色了幾分,沈玉舒笑著誇道:“悠兒,你若是花,必是那大紅的牡丹。”


    武悠兒也笑道:“那是自然,我也喜歡牡丹,多好的寓意啊,花開富貴。”


    她們笑著行走在永南王府的花叢中,卻不想這卻成了沈玉舒日後對武悠兒最美最難忘的記憶。也隻有她,保留了那一份純真的愛情,消逝在最美的年華,也隻有她留住了顧曦延心底裏最難以忘懷的情愫,留住了她絕美的容顏。


    武悠兒見沈玉舒但笑不語,便搗了搗她道:“你可知你是什麽花?”


    沈玉舒好奇的望著一臉戲謔的武悠兒道:“莫不是那籬笆牆上的喇叭花?”


    武悠兒卻搖搖頭道:“你在我心裏,是春日裏盛開的玉蘭。”


    沈玉舒聽著心中一暖問道:“何出此言啊?”


    武悠兒拉著她前行,道:“隻有玉蘭花,才會如此淡雅幽靜,在我心裏隻有玉蘭是最純真的花,它的白不似白梅那般傷情,粉卻也不似紅梅那般紮眼,總之淡淡的,卻讓人從心底裏就很舒服。”


    沈玉舒望著武悠兒道:“其實你也是我心裏的那株玉蘭,純真不造作。”


    武悠兒笑著握緊沈玉舒的手道:“舒兒,我很高興我們能成為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我隻覺得這世間就隻有你能明白我的所思所想。”


    沈玉舒見她言辭誠懇,笑著點頭道:“有幸能認識你這樣的女子,也是我的福氣。”武悠兒笑著點了點頭,便向前繼續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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