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青月山中的日子一晃便是近兩年。


    沈玉舒也從起初什麽都不懂的武學白癡,成為今日可以揮刀殺敵的煙雨樓刺客之一。說是刺客其實也不過依舊是個編外人員,她真正的任務依舊是照顧顧曦延飲食起居的晴天觀弟子。


    細雨綿綿中,沈玉舒望著腳下一臉懼怕的人,心中卻有了遲疑。隻聽身旁走進的榮楠道:“快些莫要被人發現了。”說罷,榮楠翻牆而去,搜尋他需要找的東西。


    初夏的大雨打濕了沈玉舒臉上的麵具,也洗淨了她手中鮮血淋漓的雲霜刀。


    腳下之人不住求饒,而沈玉舒卻像是定住了一般,踟躕半天卻舉刀搭在他脖頸動脈處,問道:“我再問你一遍,當年岩州太守沈傲家的命案,你可有參與?”


    那人不斷搖頭道:“我不知道你說什麽,我求求你放過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沈玉舒見他目光誠懇,心中猶豫起來,也就在這一瞬間,他反撲上來,沈玉舒躲閃不及,被他袖中藏得匕首傷到左臂,他見她受傷,轉身跳牆逃走。


    沈玉舒暗罵了一句,忙越過牆壁追上去。可她沒跑幾步,卻停了下來。映入眼簾的是那人被扭斷的脖子,他背對著她筆直地倒了下去,倒下去的瞬間,她眼中浮現的是顧曦延的一張額間雕刻著梨花麵具。


    沈玉舒錯愕的看著這個場景,驚得說不出話來,雨還在不停的下著,顧曦延已如修羅來到沈玉舒麵前,沈玉舒望著顧曦延淡淡開口道:“公子怎麽來了?”


    不想顧曦延卻說道:“連這樣的人都下不了手?你如何報仇,別忘我教過你對敵人心慈手軟,就是在折磨自己!好在他隻是想打退你好逃走活命,若是遇到一個窮兇極惡之徒,非要置你於死地,你這樣做隻會死得更快!”


    沈玉舒心中委屈,卻冷冷道了句,“知道了!”。


    顧曦延沒想到沈玉舒的態度會這般冷淡,眼中透出一絲憤怒,下令道:“迴去!”


    此時榮楠也來到他們麵前對著顧曦延道:“公子,東西拿到了。”


    顧曦延接過榮楠手上的東西不在說話,轉過身頭也不迴的走了。沈玉舒望著他的背影心中不平,榮楠卻拍了拍她的肩道:“走吧,快迴去處理一下傷口。”


    客棧。


    沈玉舒心中失落,第一次被榮楠帶出來完成一件他所謂讓她立功的任務,不想卻差點被自己的猶豫搞砸。


    她將濕漉漉的衣物換下,處理好自己的傷口,又換上一套幹淨的衣物,打開窗戶看著久別的故鄉發呆。


    清晨時分煙雨中岩州透著一絲氤氳霧氣,讓她覺得不真切。這是她第一次來,卻是另一個沈玉舒闊別十年已久的故鄉。


    近鄉情怯,那股被壓抑已久的不屬於她的情緒,卻在這一刻噴湧而出。


    她想家了。


    沈玉舒不禁迴身望著桌上的梨花麵具,心中惆悵,思緒飄迴了五日前。


    那日她正在林中練習刀法,榮楠卻喚她說顧曦延有話跟她說。


    沈玉舒收起刀來到顧曦延的茅屋裏,他手中握著一封信件,定定的望著她道:“榮楠明日要去趟岩州,你隨他一起去,算是磨練一下你的刀法。”


    沈玉舒心中一驚,“我去?”


    顧曦延點點頭,“顧曦月的一名親信手下,如今隱藏在岩州,當年他是許氏親點待在顧曦月身邊的鬼麵人之一,因為受了傷所以才退了下來,他也是如今唯一能以真麵示人的鬼麵人,所以這一趟由你來跑。”


    沈玉舒不由好奇道:“我去做什麽,殺他嗎?”


    顧曦延繼續道:“這隻是一方麵,你們主要的任務,是從他身上找到所有關於鬼麵人的訊息。據探子來報,這個人手上有許氏當年交給他聯絡一些朝中大臣的名單,還有如何取下鬼麵人麵具的藥方和方法,我要你們把這些東西都拿迴來。”


    沈玉舒心下猶豫,隻聽顧曦延說道:“煙雨樓查探到的結果,當年你家發生命案之時,他已隱藏於岩州,這件事情究竟與他有沒有關係就看你能不能問出來什麽。如果問出來,那麽我們對付顧曦月的把握就多了一成,待迴到京都便可誘他自己上鉤,對褒國公府的餘孽一網打盡。”


    沈玉舒一聽與沈家命案有關,當即點頭答應,隨後榮楠給了她一套煙雨樓殺手所穿的夜行衣,還有一張梨花麵具。


    榮楠當時道:“其實這件衣物跟麵具,公子早就命我備好了,可是直到現在我都不確定是否應該把它拿出來,因為你一旦穿上這身衣服就表明你是煙雨樓的人,按照公子的規定從今往後都不能離開煙雨樓。”


    沈玉舒不假思索坦然接過榮楠手上的衣物,摸了摸胸口的梨花墜,“我明白。”


    大雨還在不停的下著,沈玉舒本想趁顧曦延休息的時候迴一趟沈家老宅,可是也許近鄉情更怯,加之曾經沈玉舒的記憶作祟,她終是無法邁出那一步。


    第二日一早,沈玉舒來到顧曦延的房間,見他已收拾好了行李,心中踟躇片刻還是問出了自己縈繞心頭的問題,“你們昨夜拿到的東西是不是之前你說的名單?”


    顧曦延目光一怔,看向沈玉舒,“你問這個做什麽?”


    沈玉舒心中有些著急上前一步,“我能看看嗎?事關沈家,我不能置身事外。”


    顧曦延抿唇深吸了一口氣,向一旁榮楠遞了眼色,榮楠便將已經收好的錦盒拿了出來遞給了沈玉舒。


    沈玉舒接過錦盒,打開瞧去,隻見錦盒裏除了兩張藥方以外,再無任何其他東西。沈玉舒心頭緩緩沉了下去,抬頭望向顧曦延,“名單呢?”


    顧曦延微微蹙眉,“名單不在裏麵。”


    沈玉舒不禁又上前一步,“煙雨樓的人不是說裏麵有名單嗎,而且我們在他家中搜了那麽久!”


    榮楠此時也皺緊了眉頭道:“他應該早有準備,如果不是毀了就是重新迴到了顧曦月手中。”


    沈玉舒注視著顧曦延和榮楠二人,頹喪的癱坐在凳子上,苦笑著將錦盒收了起來放在一旁桌案上,“既如此,我們先迴青月山吧。”說罷轉身迴了自己的房間。


    她能如何,毫無頭緒中顧曦延給了她線索,讓她有了追查的勇氣和動力,她以為一切都會順風順水,畢竟她才是正義一方。隻是,就算是正義又如何,對方不也做的滴水不漏?


    就像法律審判時那些不曾開口承認罪行和屍體藏匿處的案犯,隻要他咬死不開口,除非有完整的證據鏈來證明他的行兇和蓄謀,否則,就連司法也無法輕易定性他的罪行。


    顧曦月便是如此,分明他們都清楚沈家滅門的由來,可偏偏,沒有任何有利的證據鏈可以牽出他這個幕後主使。


    沈玉舒的心涼透了一半,也知道在停留在岩州也不過是空耗時間,便又跟隨顧曦延和榮楠迴到了青月山。


    顧曦延斷斷續續在深山中溫泉停留了一個多月,身體也在調理之中恢複正常,而沈玉舒此時此刻終是卸下了兩年的重擔。


    尤其是當顧曦延說她可以迴到晴天觀時,她如臨大赦一般不到一個時辰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裹,逃了迴去,她顧不了那麽多了,再嚴苛的教育,時間久了也會成為折磨人的苦難。


    更何況她經曆了兩年,這比當年高考還要殘酷,她需要一個喘息。她還不想那麽早就過上顧曦延那種如苦行僧一般的日子。


    平淡的日子才是她最希望的,沒有顧曦延那張潔癖大王的臉出現,日子過的就是個陽光燦爛。可真當沈玉舒迴道晴天觀,望著晴天觀裏的天發呆時,心中卻又像是空了一塊兒,怎麽都填補不滿。


    她不明白顧曦延為何會突然大發慈悲放她迴來,明明她的雲霜刀法他才教了一半,明明還有那麽多他布置的功課沒有做完,他卻放她走了。


    他,真的不需要她了……


    “轟轟!”幾聲驚雷,一年的秋雨便破雲而來,八月入秋。


    葉知秋在沈玉舒離開後擔起了照顧顧曦延主仆的重任,而沈玉舒徹底的從那座別苑中解脫出來。


    馮玉華每天都會去送飯,沈玉舒看著馮玉華每日心滿意足的模樣心想,心裏無法對馮玉華的付出起到認同作用。在她眼裏,她沒有辦法對一個注定要離開自己的人心甘情願的付出所有。她需要迴報,迴報以同等的愛意。


    從來都是馮玉華聰明,善解人意,可為什麽對待感情的時候卻變成了另外一個不撞南牆不迴頭的傻子。


    看著葉知秋伺候顧曦延殷勤的模樣,沈玉舒有時真想上去給他兩巴掌告訴他,你快醒醒吧,馮玉華還在等著你呢!可是看到馮玉華那甘之如飴的樣子,她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隻能忍下一腔怨懟。說到底,感情之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她隻是一個旁觀者,就算心裏看得在透徹,也沒有辦法拉迴馮玉華的心。


    沈玉舒剛搬迴來時,從側麵問過馮玉華,可她隻是滿含淚水的搖搖頭,又默默無聞的去送飯了。從那以後沈玉舒沒有再提過他們之間的事,也許兩個人總有一天會有一個先明白過來而放手。


    顏風閉關了,作為一個看似入道的人來說,閉關修行已成為他的一件必修事。而觀裏大大小小的事情全落在馮玉華和沈玉舒身上,不過還好,這個觀裏沒人來,山下的村民也從來不來參拜。


    名叫晴天觀,其實也隻是個名字而已。


    轉眼重陽便至,顏風終於以不修邊幅的姿態出現在沈玉舒和馮玉華麵前。


    沈玉舒和馮玉華也忙著將窖藏了一年的菊花酒從後院的土裏挖了出來。


    經過一年的窖藏,菊花酒的香氣,沁人心脾,香氣四溢。


    可是,顏風剛出關見過顧曦延後,便告訴他們一個晴天霹靂般的消息,過完新年他們就要重迴丞相府。


    沈玉舒大好的心情就像被澆了一盆涼水,還未到冬日就已涼透。


    她實在是不想再迴那座丞相府。


    重陽節前一日,葉知秋從別苑迴來幫忙。沈玉舒看著葉知秋忙碌的身影再看看馮玉華眼中不經意流露出的歡悅之情,不時抬頭去望望在那裏忙碌的師兄後又低頭為每個人做著香包,沈玉舒心中便特別不是滋味。


    她看了看便挪到馮玉華身邊,故意道:“師姐,別看了,眼珠子都快掉出啦。”


    馮玉華一時情急,轉身在沈玉舒肩頭搗了一拳,“胡說什麽呢!”


    沈玉舒笑著揉了揉自己的肩頭,挨著馮玉華坐下一邊揀菜一邊道:“我可是看得透透的,這情愛啊,最是誘惑人了……”


    馮玉華微微撅起小嘴,繼續手裏的活,“等你自己經曆過就知道了。”


    沈玉舒哼笑道:“我啊,算了。”


    兩人正調笑著,榮楠卻忽然出現在觀裏,滿頭大汗,“沈姑娘,勞煩你去別苑看看,公子的腿疾有複發的征兆,整個人躺在床上不能動彈。”


    沈玉舒聞言轉身看了一眼遠處正在搬酒壇已滿頭是汗的葉知秋,心中猶豫,卻聽馮玉華道:“你去吧,之前顧公子的腿疾一直都是你在照顧,去也比師兄熟稔。”。


    沈玉舒望著馮玉華,她的那點小心思此時她也看得清楚,於是便點了點頭,轉身看了眼陰霾的天空,帶著藥箱隨榮楠去了別苑。


    沈玉舒一進屋便見到顧曦延緊閉雙眸躺在床上,他此刻麵容竟是比第一次見時還要慘白幾分,此刻還微微滲著冷汗,就知道顧曦月那一刀終是傷了經脈無法痊愈,一遇陰雨天就會讓顧曦延的腿疼痛難忍,這樣的傷就算泡再久的溫泉水也無濟於事。


    曾經,她也照顧他時也出現過這樣的情形,隻是通過針灸可以在疼痛爆發之前將其克製,她沒想到這一次,顧曦延竟然打算自己硬抗。


    若不是榮楠私自來找她,隻怕這家夥就算疼死也不會再向他們開口。


    沈玉舒望著他緊皺的眉頭,來不及多想趕忙為他施針以緩解腿疾發作給他帶來的疼痛。整整半個時辰,顧曦延的眉頭終是不再像剛進來時那樣皺在一起,身上冷汗也消下去不少。


    沈玉舒見他神色放鬆下來,終是鬆了口氣,迴頭對一旁焦急的榮楠道:“他沒事了,燒點熱水端來,用毛巾浸了敷在公子腿上,熱敷半個時辰就差不多了,夜間臨睡之前給他腿患處熏熏艾。”


    榮楠看了看床上的顧曦延,點點頭便去廚房燒熱水。


    差不多過了小半個時辰,顧曦延臉頰上浮上了三分紅暈有了血色,眼睛也微微睜開一條縫,但見是沈玉舒坐在床邊,眼中不禁多了一絲戲謔虛弱道:“你不是迫不及待的要迴到晴天觀嗎,現在又來做什麽?”


    沈玉舒抿唇不言,將他腿上的銀針一一拔出,看著他腿上殘留的傷疤,她的心不由一緊,但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對他道:“怕你死了沒人收屍,到時候顧府裏還要怪我們照看不周,怪罪下來誰都擔不起。”


    顧曦延一聲冷笑道:“你若這樣想大可不必來,不過是陰天下雨腿疼罷了,並不會死!”


    顧曦延說著便要起身,隻是他剛從病痛中緩過神,手一下沒支穩又倒了下去,沈玉舒一驚趕忙上前扶住他,“再氣我,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你好好躺下,等榮楠燒好熱水過來敷一敷,你能舒服很多。”


    顧曦延聞言忽然抬頭望著她,眼神迷離像是神誌不清,沈玉舒心中擔憂剛想問詢顧曦延卻一把抱緊了她的腰。


    沈玉舒身體一僵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將他推開,隻聽他虛弱的喃喃說道:“我誰也不需要……誰也不需要。”說著說著隻聽聲音越來越輕越來越模糊,壓在沈玉舒腰上的身體也越來越沉,到最後整個人的重量都壓在了她的身上。


    沈玉舒無措的輕輕推了推顧曦延,見沒什麽反應,隻能將他環住腰間的手慢慢鬆開。


    人已昏迷,她不由歎了口氣,自言自語,“神誌不清了,也忘不了嘴硬。”說罷,她便又輕手輕腳將他放平躺在床上,看來他真是疼糊塗了。


    沈玉舒默默給他蓋好被子在床邊坐了一陣,榮楠便端著一盆熱水進來,沈玉舒忙用手給榮楠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榮楠悄悄將熱水放在床頭旁的凳子上,“以往都是你來給公子敷,這次還是你來吧,你手法熟知道怎麽敷公子會舒服些。”


    沈玉舒此時也不好說什麽,顧曦延現在的狀況確實需要有人守在他身邊照看著,榮楠怕是也有些力竭了,這麽久一直都在日夜照看著顧曦延。


    沈玉舒對榮楠微笑道:“好,你先去休息,這裏有我呢,有什麽事情我叫你。”


    榮楠道:“多謝了,我就睡在對麵。”說完客氣的抱了抱拳便去休息。


    沈玉舒見榮楠離開,迴身看著熟睡的顧曦延,感覺好像又迴到在溫泉茅屋的日子,也是這樣隻要他腿疼難受,她就和榮楠或是她一個人守在他身邊。


    沈玉舒無言的起身把浸過熱水的手巾敷在他的腿上,又從藥箱裏拿出一段艾點燃後放在手巾上,又拿了另外的手巾擦著他的臉頰。


    顧曦延此時額頭上又滲滿了汗水,沈玉舒看著不禁皺起了眉,也隻有顧曦延睡著的時候,他們之間才能和平相處。這樣趴在床邊看著顧曦延棱角分明的側顏,她思緒竟是無限開闊,若是他去了另一個時空,絕對是個高顏值兵哥哥,這樣的人是國家的人,他們之間便不會有什麽,恐怕就連見麵都沒有這個緣分。或者可以讓他去當個明星,不行,那她就沒有辦法近距離看他了。


    沈玉舒想著想著,腦袋向著胳膊窩裏一歪,突然道了句,“長得還是不錯的。”說罷便迷迷糊糊閉上眼竟是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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