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裹的衣衫露出一片胸膛,細細的一道刀疤是她曾仔細看過的,差之毫厘就能割開心髒、熱血飛濺。


    據說那次,敵將砍了他這一刀,他則砍下了敵將的首級。


    敵將是突厥西部的王儲,那一年楚歡十六歲,與她現在一般大。


    他過的是她從未體會過的一種人生。她的人生是挽救與跋涉、鑽研與靜默,而他的則是生死一瞬、腥風血雨。


    她親眼看著他從奄奄一息到坐臥如常,親眼看著他的生命從衰微到旺盛,就像曾經在沃土上投下一顆小小的種子,見它生根發芽,見它亭亭如蓋。


    而如今呢?


    沈嫿音抬起手,捂住鏡中的那張臉。他的手骨節分明,常年臥刀,指骨上有反覆被甲冑磨傷留下的痕跡。


    自己親手把他從鬼門關拉出來,現在卻要袖手旁觀奸人加害嗎?


    醫者救人,天經地義,將陰私裏的內情告知他,也就是在救他啊。


    站得久了,「楚歡」不大受得住,深吸一口氣,準備出門。


    這一口氣被昭王的身體習慣引著,吸得極奇妙,似乎沉進了丹田,而後自動遊走入四肢百骸,令「他」的脊背都有了挺直的力氣。


    一出門,沈嫿音的臉登時就黑了。


    等在外麵的居然不是家僕,而是謝鳴老大哥。


    沈嫿音一見著他,還是會想起當時哭得像個三十歲孩子的模樣,雞皮疙瘩就直往外冒。


    發覺了「楚歡」臉上的意外,謝鳴解釋:「天晚了,屬下叫他們自去休息,由屬下守著。」


    「哦。」


    「楚歡」嘴角抽了抽。


    「……有事嗎?」


    謝鳴還真是有事才來的,他挑著燈,微側著身走在前麵半步為「楚歡」照明,「派去北疆的探子迴了信。」


    噢?又是軍情,沈嫿音對這些從來都聽不懂,也很自覺地過耳即忘。


    謝鳴卻道:「他們說,根據殿下的幾條信息,找不到那樣一位姑娘。」


    姑娘?不是軍情,而是姑娘?


    沈嫿音震撼。楚歡自幼長在軍營那種「和尚廟」裏,還真沒聽說過他曾有什麽風流韻事。


    就憑那祖宗的德行,哪個姑娘願意同他說話!


    「殿下啊,就憑著十二年前的遠遠一眼,屬下覺得……實在不好找。」


    十二年前?


    沈嫿音再次震撼,默默算了算,十二年前楚歡大約隻八歲上下,那麽小就對哪家小女娃一見鍾情了?


    她好像知道了什麽了不得的事。


    沈嫿音頓時覺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軟了,精神頭恢複了,又能吃下一大碗湯餅了!忙壓著興奮試探道:「仲名,是不是你沒記全細節?你重複一遍,本王當時描述的是何情景?」


    可惜謝鳴隻當昭王是在反諷他辦事不力,沒敢真的複述,隻垂著頭保證一定更加用心地找。


    沈嫿音沒能八卦到實質性的爆料,頗失望。


    謝大哥你知不知道,吊著胃口是會害人睡不著的!


    然而實際上,這一晚由於玉人花的作用,沈嫿音一沾枕頭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睡夢裏,她竟又迴到了那個已經許久不曾夢到的地方。


    腐臭、血漿、冷風。


    最不堪迴首的一夜,卻在入夢時頻頻鋪展在她的腦海。


    天色大亮以後,天空格外藍,青空下蹄聲如滾雷,浩蕩馬隊遠遠地疾馳而過,踏起的大片揚塵是枯原裏唯一的鮮活。


    又是亂軍?


    是抓走母親的那種亂軍嗎?


    她盯著那一隊人馬,僵著身子不敢動,隻想讓自己的小身體與屍海融為一體。


    她幾乎是一眼就望見了隊伍前部的一匹烏黑駿馬,馬的顏色很好看,馭馬之人也有些特殊,看身量像個少年,小小的人騎在高大的馬背上,體量懸殊,十分顯眼。


    小少年挽韁打馬,疾行中,忽然若有所覺似的,轉頭朝她的方向望過來……


    第29章 見麵


    翌日春光清朗,鎮北侯府中柳絮飄飛,鶯啼婉轉。


    「沈嫿音」從沈母、白夫人處請安迴來,百無聊賴,坐到案前翻看沈嫿音的醫書。


    醫書裏夾著一遝紙,雋秀小字抄滿了關於玉人花的記載,還有細緻的勾劃和批註。


    也不知阿音現在怎麽樣了。


    楚歡正想著如何找個藉口迴一趟昭王府,就聽婢女來報二姑娘來了。


    楚歡略感意外。風水堪輿之事他親自參與了,今早又從月麟處套了話,得知楊氏受到重罰,後宅裏很是消停了幾日。沈二姑娘這時候來,能安什麽好心?


    別說,嫿珠今日專程過來,還真是來送「好心」的。


    前幾日,白夫人身邊的暮琴給嫿珠帶話,說音姑娘的新衣裳不能用了,二姑娘與音姑娘身量相仿,春裝又裁了那麽多,挑好的給音姑娘送去,也是對奶姐姐的一番心意。


    嫿珠當場答應得好好的,反正六二大師馬上就會踩實阿音的不祥,就算不能立即將人逐出府去,起碼叫她去不了結廬別業,當然也就使不著新衣。


    誰成想,事態大反轉,最後竟是嫿珠自己落了個灰頭土臉,衣裳還是得送,且最後留居府宅的居然變成了楊姨娘。


    嫿珠把自己悶在岫玉館裏誰也不見,甚至都沒出門請安,白夫人也不去理她。沈母有些糊塗了,下人也有心不拿這些煩心事去擾她老人家,隻依稀聽說二姐兒病著,又好幾日沒見著人,叫廚房送些酥餅甜粥去,倒讓嫿珠感動得大哭了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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