喚起一天明月,照我滿懷冰雪。當蕭千月拔劍的那一瞬間,滿座皆無聲,卻見她手裏的劍似被霜寒環繞。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那一刻千月雖無言,可她那果斷利索的拔劍之姿已向眾臣們說明了一切。


    滿座忽然安靜了下來,蕭千月忽然反應過來氣氛有些不對,臉微微泛紅,隨即順勢言道:“楚萱願舞一劍,還請墨太傅、尉遲將軍,奏樂。”


    尉遲闊和雁玹幾乎是同時心裏暗笑——她要來真的了。


    既是如此,那可千萬不能令她失望了。


    尉遲闊緩緩於古琴旁長袖一揮,隨後同雁玹對視了一眼,笑言道:“墨太傅,不如今夜,共奏一首《渡長夜》可好?”


    雁玹不慌不忙地拿出琴簫,說道:“將軍同我,想得竟是一樣的。”


    《渡長夜》這首的來由,天下誰人不知。此時此刻,那個遠在萬古前似真似假的故事,眾人逐漸迴味了一番。


    那是一段如同神話般的過往、一首英雄的讚歌、一個新紀元的開創。


    可這無數的榮耀之下,卻藏匿著一個忍受著蝕骨之痛的悲情兒郎。


    萬年前,人界遭受大劫,世界歸迴混沌,生靈塗炭,滿目瘡痍,若非神界君錦旭、魏長夜二人於人界奮力相救,以命相抵,人界又怎能重見天明,萬物複春?


    後虧得魏長夜迴神界後,為君錦旭處處說情,君錦旭方可留在人界。


    隻是千月再也等不到魏長夜了。魏長夜在人界不知,自己離開後,千月竟於噬魂族冰冷的鐵鏈下,倍受精神的吞噬,靈魂被一絲一絲噬去。


    所以關於君錦嵐和魏長夜於人界的故事,魏長夜要比君錦嵐多一筆——


    造化弄人,天意難逢,神界魏長夜,終是痛失摯愛。


    可正因如此,世人對於萬年前這個神話般的人物,魏長夜,卻多了一絲敬佩。


    渡……長夜?蕭千月自小在偏遠的雲影山長大,從未聽過這曲。


    何為《渡長夜》?


    隻是,長夜……魏長夜……現在,天黑了,遠在雲影山上的魏長夜,現在怎麽樣了,他還好嗎?


    蕭千月心裏刺了刺,不知道下次同魏長夜見麵,會是在什麽時候。


    “好,甚好!”思緒迴到現實,蕭千月收起那一絲情愫,若無其事地走到正中央,滿目的堅定,“既是《渡長夜》,那便祝水月王朝,永日天明。”


    言罷,尉遲闊暗自嘴角上揚,悄然撥動琴弦,而那簫聲也一縷一縷地從雁玹手裏無雙的琴簫裏散出,好一珠聯璧合。


    可真正奪人耳目的,是蕭千月的舞劍之姿。


    樂聲起,前奏細膩悠長,蕭千月手裏的劍,似可化風,風過之處,仿佛講述了那位傲骨兒郎心底裏的悲情,遺憾……


    萬年前,魏長夜得知千月的下落後,放下所謂劍靈塔一代宗主的尊嚴,寒冽的冷風之下於深深的大雪之中一路向前奔,可前路白茫茫的一片,竟一眼望不到盡頭。


    隨後這樂聲逐漸上揚,節奏加快,蕭千月舞步矯捷,徐如林,掠如火,銀劍似可攬月,開天,辟地,獨倚長劍淩清秋……


    後來魏長夜終是找到了千月,可是,來不及了。千月冰冷的身體使得他的心冰寒千丈。他曾經是多麽驕傲的兒郎,此刻卻也悲痛落淚。


    大弦嘈嘈如急語,樂聲忽然變得鏗鏘有力,蕭千月的舞劍之姿時而侵掠如火,時而不動如山。劍寒花不落,弓曉月逾明……


    後來,魏長夜整日在純鈞殿堂內閉門不出,心如死灰。


    “她轉世了,我去尋她,此事不得再拖。”魏長夜麵無表情地淡淡言道,像是在自言自語。


    “可是宗主……”一位弟子趕忙說道。


    “我心意已決,”魏長夜打斷了弟子的話,“我會讓他人掌管劍靈塔。”


    隨後,卻見多日不出門的魏長夜終於開了那殿堂的大門,緩緩走出。眾人都以為是他想開了,可誰知,他這一離去,神界,就再也沒有他的影子。


    大家都認為,故事到這裏便結束了。


    當樂聲逐漸接近尾聲之際,尉遲闊手裏的琴弦,忽然一斷,蕭千月正好轉身揮劍,似想了卻那一腔的眷戀,隻是樂聲便這樣驟停。餘音繞梁,眾人仿佛目睹了那位英雄的生平,感受到了他的無奈,悲痛,歇斯底裏,以及那無人能解的深情。


    沉浸在了這氛圍中許久許久,直到終於有一人拍手喊道“好”,滿座才忽驚醒,隨後掌聲一片,經久不息。


    此時此刻這宮宴上,隻有蕭千月不知道這首《渡長夜》,到底講了個什麽樣的故事。她隻是感到這首曲,不知為何,會讓她心痛。


    若無其事地,蕭千月向諸位深深鞠了躬,隨後說道:“能在今日為諸位舞劍,是臣女的榮幸。"


    痕帝心情大好,拍掌言道:“好,甚好啊,在這慶國宴上,朕能與眾愛卿看到這世上最好的劍舞,聽到這世上,最美妙的樂曲,這定是意味著水月王朝,能夠國泰民安,萬世無疆啊!”


    痕帝發話後,眾臣也接連祝福。蕭千月迴到了自己的坐席上,感覺已經很累了。當她將劍收起的時候,左手好像又碰到了那劍鞘上的藥液。


    蕭千月警覺性地看了一眼雁玹的婢女,隻見婢女似乎暗笑了一番。很是疑惑,蕭千月坐下後,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忽然發覺已開始泛起點點紅斑。


    發生了什麽!?


    開始沒有感覺,可越是到後麵,越是感到疼痛。蕭千月忍痛在那兒坐了好久,汗如雨流。幸好人多,在宴席的後半場,多是商議國事,沒多少人會注意到蕭千月這邊。


    “你還好嗎?”尉遲闊看她這樣,很是不放心。


    “我……沒事……”蕭千月強忍這噬骨之痛說道。


    “我先帶你迴去。”尉遲闊趕忙說道。


    “不,這樣不好,會損你的名聲。”


    “什麽名聲!”


    “別衝動!”


    見尉遲闊下一秒便要站起來了,蕭千月趕忙製止,“上一次因為我,已經麻煩了你不少。這一次可是慶國宴,更不能因為我出了什麽差錯。我這些痛不算什麽,可以忍,你別因為我再犯錯了。我就當是,就當是報答你之前對我的關照。”


    這番話,真的很讓尉遲闊心疼。


    她原來,總感覺虧欠了自己什麽嗎?可自己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啊。


    尉遲闊坐如針氈,待宴席終於散了,尉遲闊攙起蕭千月便打算走。隻是人群之中,有一人緩緩走來。


    是雁玹。


    雁玹不慌不忙,拿出一包藥,對尉遲闊說:“迴去以後,你用這個,在她手上的泛紅之處敷上,約莫半個時辰便可拆藥,最後再用熱水擦拭一遍,便可痊愈。”


    蕭千月神情劃過一絲不可思議,同時看了雁玹一眼——果然,果然是這家夥,他到底葫蘆裏賣得什麽藥!為何一定要這樣對自己!?


    尉遲闊沒有過多的懷疑,時間緊迫,他接過那副藥,說道:“謝過墨太傅。”


    隨後,他看向蕭千月,說道:“別怕,沒事,我的人馬就在皇宮門外,我們很快就能迴府。”


    “好,好……”


    見尉遲闊和蕭千月緩緩離去,雁玹打開了折扇,雙眼一如既往地攝人心魂,像是一切盡在手中。


    蕭千月手上的月牙胎記,是被魏長夜用藥水給隱匿去的,不過魏長夜多半是舍不得把它給徹底弄沒,那隱匿,不過是暫時的,是可解的。


    這是玄禁閣慣用的隱匿方法。之前有些弟子也用過,弟子多用這種方法隱匿去自己臉上的疤痕,好讓自己再下一次執行特殊任務之際,可不被敵人認出。


    而方才雁玹給尉遲闊的那方藥,正是解藥。


    今夜,當尉遲闊用濕熱的手帕擦拭過蕭千月的手腕,蕭千月手裏的月牙胎記,會清清楚楚地,被尉遲闊給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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